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剧
◎抚琴听枫
那些年,随着电视剧的兴起,农村电影市场的没落似乎成为一种必然。
现在回想起来, 追电视剧的现象当数八十年代初最为突出,尤以港剧《霍元甲》在大陆播放时为代表。
有些电影看是好看,可惜只有短短几十分钟,不过瘾。而电视剧却有很强的逻辑性和连贯性,往往一个悬念连着一个悬念,一个环节扣着一个环节,这一集还比上一集还要精彩,几波几折象过山车,把人们从高处跌落到低谷,又把人从低谷带往峰颠,波澜壮阔,横跨几十年,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但在那时,看电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我们整整一个乡,总共才两台。一台是彩电,在乡政府会议室,一台是黑色电视,在我们乡的完全小学校,它们都是上级部门奖励的。
看乡政府的彩电是要买票的,而看黑白电视是可以免费的。只要你高兴,学校没有围墙,它仿佛在对你说“随时欢迎”。
那是一台12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不用的时就摆放在学校饭堂(老师专用)兼会议室的立柜上,还用一块类似于红绸一样的布盖着,显得十分神秘和金贵。重要的是另外还专门为它配制了一个柜子,钥匙由专人、至少是教导主任级别的人掌管。学校也因为有了这么一台电视机而名噪一时,要知道,有些乡一台电视机也没有。
那时虽没有网络,但稀奇古怪的热闹事一样可以一传十,十传百风一样在一两天内传遍十乡八里。每当星期六两集《霍元甲》热映时,学校里的负责人在操场上早早就摞起两三层课桌,摆好电视机,支好天线,调好方向,等着四面八方收工的村民们。
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那些疯疯癫癫的孩子、那些一本正经的男人们,从河岸、从山路、从羊肠小道从田坎路上兴奋地赶来,仿佛这时他们的心才回到自已的身体里。从现在开始,这个夜晚是属于自已的,什么也不必牵挂,谁也管不着。
正片没有开始时那些孩子东躲西藏的事不必细说;那些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话也不必去细听;单是那些男人吹牛的本领就仿佛让你见一次大世面,说什么他们村某某某就会功夫,用手指轻轻一点你某个部位回去后你不出七天就会暴毙身亡之类,这往往听得我们一身冷汗……有的人却在不时地看看天空,担心今晚会不会下雨;有的人却在担心今晚会不会停电;还有的人在看了电视上一道道雪花后担心电视机会不会出现故障,甚至牵扯到树梢上的风。因为风,天线总是摇晃,电视上会出现嗤嗤的噪音和密密麻麻的噪点。
工作人员这时仿佛是神一样的存在,每当故障出现人们着急无奈时,他就是“救命稻草”!只见他几步跨上前,先把天线轻轻转动,再把电视机旁边的旋扭拨弄拨弄,刚才模糊的图像立刻又清晰起来,人们的叹息和埋怨才归于平静。这过程中,有眼里会来事的小伙子,帮忙递个东西,照个手电啥的,好像跟工作人员很亲热熟悉一样,惹得台下的姑娘们也要多看他两眼。其实他们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这位会摆弄电视的工作人员是我们的物理老师。
我啰嗦完这些,正戏也该开始了。随着电视里“啊——啊——”的伴唱音乐响起,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那是一首让人热血沸腾的歌,我们的情绪跟着霍元甲那套令人眼花缭乱的迷踪拳调动起来了,每个人身上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劲,这仅仅是片头。我们更要关注的是上集“说”到哪里了,接下来又如何突破这困局,这时的我们就生活在电视剧里了,电视里主人公的遭遇感同身受,没有人能置身世外。有的人唏嘘,有的人叹息,有的人甚至帮元甲指路,打日本人的下半身还是上半身?该用腿还是用拳?怎样才躲过阴招暗器和枪弹,为什么心慈手软不一下结束了那人的性命?他太可恨了死一千次也不够洗清罪孽等等。更重要的是有人总结出:剧里面有些吱吱哇哇的女人压根就不该带在身边,因为她简直就是一个麻烦!当然这种看法马上又会引起了那能说会道的妇女们一阵急烈地反驳,最后男人们都输了。至于下雨天整个操场撑着雨伞戴着斗蓬以及有些耳背的老年人误把《霍东阁》一直认为最脚蹬脚,把元甲当成冤家,用一层有三道颜色的塑料把电视蒙起来当彩电看的事情这里就不多说了。
那时,每个星期六成了我们一个特别的日子,一部《霍元甲》成了我们的一个盼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虽然那首舌头伸不直一样的粤语歌我们听不懂,但可以看字幕,这确实是一首振奋人心的歌。我们这些小孩也会哼几句了,哼的时候也有自已的一套拳法,象大侠霍元甲一样,双拳出击,快、准、稳,其实是在模仿和乱舞,完毕还假装不喘粗气……
那时,《南充日报》周末版也会以“小说连载”的形式用文字刊发播过的《霍元甲》剧本,它对于几百上千人围着一个小屏幕,有些内容和情节只靠连蒙带猜的我们来说,这简直如获至宝,这份报纸总在教室里争相传阅,它的热度甚至超过了红极一时的小人书连环画。有条件好的同学,开始用私方钱零购一份《南充日报》周未版在学校疯狂传递,直到最后“油渣”一样回到主人手中。
不是每部剧都是值得追棒的,但是《霍元甲》,它反映的是我们从未见过的题材,拍摄手法也很新颖,甚至背景音乐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地烘托着剧情的氛围。更重要的是:那时刚刚改革开放不久,人们看到了希望,也攒足了劲,要“打”出属于自已的一方天地。从某种角度,该剧也符合了当时人们的一种内心。
还有的同学因为这部剧,在我们的面前说起他的舅舅来。他说他舅在“特务连”(其实应该是特种兵之类),可以一个人徒手打十几人,单手可以举起一扇石磨,还说有石锁沙包之类,甚至于有一种跌打损伤的特效药,头天晚上擦了第二天就好,他就得到过舅舅的真传……突然间,他在我们这帮小子中一下子牛气起来。有时他会带我们去学校后面的山包上,教我们蹲马步,练倒立,打盘腿,多年后他承认了其实自己也不会,当时是在糊弄我们,但那时我们学得很虔诚、很认真。但我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偷偷买了一些关于擒拿格斗少林拳术类的“武功秘笈”(其实这是地摊上的盗版书),有模有样地练起来。从《霍元甲》的电视剧里,我甚至学会了扫堂腿、旋风腿、鸳鸯腿、可是鲤鱼打挺旱地拔葱黑虎掏心泰山压顶双风贯耳这些高难度还不会……我还不忘胡乱练些所谓的气功,什么心无杂念意沉丹田眼观鼻鼻观心等等,但后来我练叉气了,痛了好久,从此后我的那点“武功”算是废了。
大概是学校也被这些武侠剧给熏染了,有一学期专门从外面请了一位武师在操场上免费教了我们一套少年拳。我们以为会了之后就可以以一敌十时,他却在开教之前说了一大堆“只可以用来强身健体不可以打架伤人”的道理来。还说什么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说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烈日下,我们踢腿,蹦跳,飞腾,仿佛这学期书没有白读。
我们沉醉于《霍元甲》、《陈真》、《霍东阁》这些武侠剧无法自拔时,有的人却坚持走“文”的这条路。当我们从伙食费抠出钱来买票看电视剧时,播映室从来不见他们的身影,他们在教室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多年后他们学业有成,而我却废了,学业不成也就算了,武也不能去保卫祖国,算是前功尽弃了,大侠梦在现实面前一瞬间不堪一击。
虽然我把娱乐当了真,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影视剧曾让我产生了抱打不平,劫富济贫的武侠梦,这些曾经让我快乐美妙的时光,是今天在江湖的我不曾拥有的。未来无法确定,但曾经却十分真实,今作记录,且供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