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所有孩子一样,1989年秋天,我腼腆又好奇地开始了小学读书生活。
我们村因古寺佛归寺得名,建国后村里赶走了寺里的和尚,寺庙成了村小学,也就是佛归寺小学。
寺庙建在老君山山脚半坡上,背山向北,典型的四合大院建筑。前殿外和东面各有一个大平台就是我们的操场。东、西、北分别有一条小路下山。西边北边都是土路,比较平缓,东边离我们教室最近的路却是岩石上凿出来的石梯、陡坎,也是我们家住这个方向的同学最常走的路。
放学铃响,我和几位动作快的同学总是在第一时间冲出教室,赛跑一般奔下山路,一口气到了大公路上。再转身看后面慢吞吞的同学队伍,得意得很。如果迟了一步落在后面,心里像输了比赛一样难受。有一回快放学了,老师还在讲课,我就在课桌上悄悄往书包里装书本文具,以便铃响后最先站起来,哪知,被后面一位同学看到告诉了老师,下课铃响了老师不让我走。那天,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尴尬、伤心的快哭出来。
下雨天,早已被踩的光溜的石梯路成了危险之地,没人敢抢跑,还得找一根木棍撑着,小心翼翼下坡。长大后再走去看那条石梯路,如临峭壁,为当年的放任捏一把汗。
我们班教室在大院天井东边最角落一间,右边相邻的是学校里唯一的一位公办老师的寝室,左边最边上一间是村里的蘑菇房。房间只有前后有窗户,比起丈余高台阶上去宽敞的正殿窄小很多,也没有前殿明亮,倒有独处一隅的安静,对窗而坐能感受朝阳透过木窗的温馨。木格窗上没有挡风板,但仍比较封闭的空间为我们遮挡住了冬天的严寒。教室里不曾装有电风扇,也不用担心夏天太阳暴晒的火热。因此,算得上学校里最暖和也是最凉爽的一间教室。
整个教室狭长型,垮进双扇门高高的木门坎还有一块空间没有摆放桌凳,供我们在下雨天放雨伞斗笠,玩乐。最里边是木制黑板背墙而立,黑板前面是老师的讲桌,讲桌下是我们学生的课桌,旧式的三人长条课桌分两排顺墙摆放,中间是过道。教室左右墙上贴着第一届全国十佳少先队员的大幅彩图。课间休息,调皮的男生跳上课桌伸手和挂图中的女少先队员“亲嘴”,嘻笑。这些优秀少先队员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救火英雄赖宁,身残志坚的成洁。以成洁为楷模主演的电视剧《同一片蓝天下》在学校正殿大教室老师用借来的录像机播放给我们看,看得同学们泪流满面,那些优秀学生成为那时候我们热血澎湃励志努力学习的榜样。
我们班上同学最多的时候有30多人,后来有的降级,有的转校,也有从隔壁村小转到我们班的,最后一起参加了小学毕业考试的共有26人。农村小学生源少,老师少,每隔一年学校才招生一回。班上同学有刚好6岁入学的,更多是7、8岁,降级的同学只能连降两级,所以同学们的年纪相差较大。这也导致了一些年纪大胆子壮的同学在班上“充大”,拉帮结派,同学之间少不了谩骂,争吵,甚至仇恨妒忌。然而,这些小事怎能阻挡一起成长的快乐,6年同窗情。多少年过去也不曾忘记每一个同学的名字,记得一起度过的小学生活,笑,和闹。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淘气,用老师的话说,他不在的时候教室里就像“猪儿市场”,各种说笑,玩闹。当然,听见他进教室的脚步声我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假装认真作业。懵懂的年纪大人的话如风过影,上学就想着放学。二三年级时我是班上一名小组长,有一天,老师不在教室的时候,组上有一个特别顽皮的同学又说又笑,吵得大家都不能好好写作业,实在拿他没办法。我气极了,向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小组长求救。我们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根小树枝去打他,他更起劲了,桌上桌下跳起来,跟我们嘻嘻哈哈,“来啊,来啊”逗我们,他用衣服遮挡我们的树枝,我们也使劲追着他打。这时候老师进来了,见班上如此闹腾,他非常生气,批评我们当组长的不像样,带头闹。我们不敢申辩,低着头委屈极了。对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人耿耿于怀多日,甚至写进了作文《最难忘的事》。过了许久才想明白,自己不恰当的管理行为造成了上课时间教室秩序混乱,是严重不对的。
1993年,村里拆除了我们学校所在的老寺庙,从此佛归寺不在了。原地基上建起了两层砖混结构房子,4间教室加学校办公室老师宿舍的新教学楼,成为了新的“佛归寺小学”。年幼的我们欢喜有了宽敞明亮的新教室,教室外开满鲜花的花台。
修建新学校时我们已经是高年级学生了,老师分了最多的课外劳动给我们班上。那一阵子我们都是背着背篓铁锤上学,捡砖头瓦砾锤成小块是每天必需完成的任务,备新教室硬化地板用。工地上忙不过来了还让我们去搬砖。很辛苦,也有怨言,但想着能坐进新教室也就无所谓了。新教学楼地基建好时,学校让我们都去地基上踩实泥土,全校大大小小的学生就在地基上欢快地蹦跳……,乐其不疲。最近才听一位同学说,锤瓦片的时候另一位同学锤在她手上了,现在还有伤印。可能是当时我不在她们旁边不知道,可能时间真是最好的愈合剂,让我忘了曾有的伤痛。
五年级第二学期我们兴奋地坐进了新教室。不见了老寺庙粗壮的木柱,带有玻璃的大窗户使教室看上去明洁精致,似乎有时候无趣的课也因此变得积极认真。老寺庙没有院墙,学校周围的山坡柑橘林都是我们肆意奔跑追逐的天堂。老教室下课后,我们在墙角刨“地鼓牛”,打“烟花”,“豆腐干”,在地上用石头划线走“金木水火土”。从操场边高高的泥坡上梭下去,当梭梭板。新操场上搭起了乒乓球台,学校还买了篮球、羽毛球等体育用品,丰富了我们的课外活动。进入新教室后我们也不再那么顽皮,当起了大哥哥大姐姐。
同学们抠泥巴、地上打滚的劲用在了排队打乒乓球、羽毛球、篮球。不爱体育运动的我常躲在教室里发呆,或几个女生私语,放学路上也变成了斯斯文文的慢走。冬天阳光下的操场上,老师叫我们这些不爱体育运动的女生多去活动,晒太阳,还故意投来篮球砸我们身上,疼极了,也不能使我们动起来,
那时候我们班是全校4个班(一个是学前班,没有专门的老师,学校仅有的3个老师轮流上课)中年级最大的,自然又承担起新校园环境美化的劳动。教学楼前的花台盛开着美人蕉、常绿的万年青使新学校朝气盎然,我们为之欢歌雀跃,哪会厌烦呢。
印象深刻的是,老师安排我们班顺着操场围墙栽种杜仲树,包括种活后的浇水养护。我们二十多个同学,每人负责两棵。我的两棵种在进学校大门不远的厕所边上,其中一棵茁壮活了。时间一长,大家不再勤奋管它们,加上学生们玩耍时踩踏,最后长成大树的已不多。等我们离开学校多年后再回到操场,当年的小苗早已经长成大树,操场周围绿荫成林。找到自己种下的那一棵,看它枝繁叶茂,葱茏校园一角,感慨过眼云烟,年华如水。又惊异于那份童年的执着,辛酸的无助的都已成美好的追忆。
六年级第二学期隆隆的毕业气氛逼近时,同学们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无比向往的期待,和对大家的不舍,都凝聚在毕业照片里,写在明信片上。挑选心仪的明信片或郑重或随意摘抄写上祝福送给同学,成为那段时间大家最忙碌最隆重的事,幸福而高远。仿佛我们将要远行,每个人都将走向未知又憧憬着美好宏大的未来。有的同学梦想成为医生,有的想当老师、作家、科学家…… 。带不走的光阴,回不去的过去,由此串起的故事却丰裕着我们的回忆和成长。
小学教会了我识字读书,也成了我短暂的7年校园生活中最长的校园时光,更是影响一生的6年。我在班上成绩并不优秀,只是一名中等生,但是,小学老师给予的信任和期望带给我的信心和震撼伴随至今。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们班都是本村的民办教师张建国老师教。张老师仅初中毕业学历,他不会音乐,不会画画。仍让我们上每周一节的音乐、美术课。音乐课他叫班上会唱歌的同学教大家唱。美术课就自由画。我们基本上都是照着书本上的图案或某位同学新颖的画作临摹。但他并不是完全放任不管,他会告诉同学们谁画得好,鼓励同学坚持这些爱好。这样,即使不会音乐美术的民办老师,也充分给了我们施展爱好和想象的空间,让我们在以后的成长中得以延续才艺带来的快乐。
张老师重视作文,对学生作文要求之严现在想起来也让人生敬。他不让我们在作文本上直接作文,教我们先在草稿上写出来,在班上选读,他给我们讲重点,指出作文中的种种不足,要求我们不怕麻烦,修改好后再抄进作文本。在他严格督促下,我喜欢上了作文,并且常得到他鼓励,夸我作文好。走上社会20年了,低学历是我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人事,挫败,屡使我自愧不如,心余力绌。而多年不见的老师看到我仍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坚信我将来一定能做出事来。如此的信任,谆谆教诲,无以为报,常使我羞愧不安。
近些年农村生源大量减少,留下不多的孩子集中去镇小学上学,新学校修好不到10年就荒废了,老师们都去了镇上教学。当年学校的三位老师,两位民办,前后转正,都已退休。昔日朗朗书声校园如今杂草丰茂,连同古刹沉入记忆长河。
时光滔滔,80后的我们离开小学已24年了,转眼已是中年。良师诤友分赴五湖四海,各处一方。
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属于佛归寺的欢乐,哭闹,历历在数。情谊铸,最难忘,少年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