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街楼茶馆：“过街楼”专指有道路穿过建筑空间的楼房，或指跨在街道或胡同上的楼层，底下可以通行。老达县城“过街楼茶馆”是民国时期修建于横跨西城壕巷上的楼房，翠屏路入口处，上下二层，木楼房结构。楼上楼下经营茶业，过街行人需从人声鼎沸茶客群中经过。茶博士姓杨，年近六旬，系着有些污迹的白色围裙，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不时提着黑垢色铜茶壶，回应顾客的呼喊：“开水来了！”过街楼是那个时代特色建筑，成为老达城人不可忘却的记忆。
王家烽火茶馆：一个大型四合院，位于翠屏路院棚巷对面烽火巷内，原人民电影院对面。四合院以王氏大家族居住为主，另有，安、陆、艾三姓人家。大院有半个篮球场大，青石板铺成地面，大院右角生长着一棵柑橘树，体形较大，枝叶繁茂，四季常青。茶馆经营主要设置于四合院前大厅，有六张小方桌，四周摆放凉椅，晴天客人多时，露天大院加座。看电影的茶客，会提前来到茶馆，喝“急三碗”。即快速喝茶，快速冲泡茶水三次。
龙家大院：西门上城郊农家大院（现为建设银行职工住宅），红旗大桥荷叶街口对面邓家巷进入，院内有一片开阔地，青石板铺成，面向农村菜地，拾级而下，可至平民诗人李冰如住家小公园。茶馆在院内开阔地经营，下雨天在四周屋檐下摆放桌椅。
江湖雅士茶客介绍：人生七雅，琴棋书画诗酒茶，雅士不可无茶。
“茶仙”余德仁：生于1928年，又叫余瘪嘴，虽嘴有些瘪，却翕动较快，风趣幽默，常戴一顶旧军帽，目光如炬。五十年代初期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任文化教员，五十年代中期转业达县二小学任音乐教师。余系达城音乐教育家王抒情学生。王抒情毕业上海音专，曾在达县师范校、省达中教音乐，后在西南音乐学院任教授。美籍作曲家王术、香港音乐教授章纯、中国音乐学院教授魏鸣泉、四川音乐学院教授江隆浩等均系王抒情的学生。余常自吹自己是老革命，曾参加过王抒情老师组建的学生“抗战救亡歌咏团”，在城乡四处演出。余在茶馆最爱摆自己与苏联飞行员的故事：抗战时期，一架受伤的苏联飞机降落在达县州河里，两名苏军飞行员被押解到北外乡公所，由于语言不通，弄不清他们是敌是友。当王抒情老师听到飞行员演唱的歌曲旋律时，马上惊呼:“他们是苏联盟军!”在地方政府举办欢迎飞行员活动中，余与几个恶作剧的村童，嘻笑着抠飞行员的屁股。飞行员不解其意，翻译人员不便直说，应付了一句，“这是我们中国对客人热情友好的表示”。告别时，两位飞行员仿照这种热情友好表示，对国民政府官员一一抠了屁股，兴高采烈离去。这个故事，是那时达城人茶余饭后佳话。
“茶贤”杨先国：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达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副研究馆员。生于1938年，自幼爱好文学、音乐，王抒情学生，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方形脸，和蔼可亲，豪爽大方。茶客最喜欢听杨先国摆龙门阵，含有哲理，妙语连珠。解放后1950年杨先国13岁，考入达县文艺宣传队（达县地区文工团前身），演歌剧、话剧，扮演儿童角色。拉二胡、小提琴，15岁任音乐指挥。五十年代中期，地区文工团在重庆演出一炮打响，惊动重庆一些知名文艺团体，派人观摩学习。改革开放初期，杨被安排在达县地区群众艺术馆工作，自修北京函大考试毕业。八十年代初为第一届“达城之春音乐会”创作歌曲《巴山民歌大联唱》，获创作一等奖。深入大巴山调研，主编《达县地区民舞集成》《达县地区民歌集成》《达县地区民间器乐曲集成》《达县地区民间故事集成》《达县地区曲艺志》等。借调成都统稿总纂《中国曲艺志·四川卷》。撰写论文《中国古代之“巴渝”及其艺术遗产（巴渝舞）小议》《再议巴渝舞》这二篇文章被四川民俗学会授予“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撰写20万字《清中期川东北白莲教起义始末》，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填补了中国农民革命历史一页空白。1999年获达州市政府“巴渠文艺创作奖”。2005年撰写论文《四川旅游业主体软件新探》获“中国新时期人文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杨先国生命后期文字工作太忙，经常忙里偷闲，不时到茶馆摆龙门阵，说自己文艺创作灵感有些来自于茶馆。2006年杨先国逝世，达州茶客争先凭吊，说：孔子72贤人另加一贤杨先国73贤，后世流芳。遗憾的是，杨先国编写完稿的《达州白莲教演义》第一部留存，未能印刷成书。
“茶害”彭拜子：拜子，达州话意，跛子，同瘸。经查，电脑不能打出有足旁的“拜”。彭生于1939年，1958年高中毕业，任职医药店会计。个子矮小，理寸头，金鱼眼睛突起，右手掌拄铁拐，嘴唇较厚，却巧舌如簧，尖酸刻薄，心眼多，爱算计。他忌讳别人说跛，甚而有关连的歪、斜等，甚而“正”字。大家叫他“茶害”，源于“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彭拜子来茶馆喝茶时，有些茶客自谓：“惹不起但躲得起”，远坐一旁。达城五六十年代有一个弱智，叫段老坎，30岁而立之年还没有成家，因婚姻事色迷心窍，呆头呆脑。有些人以介绍对象为名，骗他吃喝，段老坎心甘情愿，竟然不知真假。有一次，彭拜子撺掇段老坎打扮成新郎倌去达县蚕丝厂相亲。段老坎借来戏剧服装，披红戴花，手捧绣球，吸引不少女人围观看稀奇，但是，段老坎绣球抛来时，则纷纷躲避。几个小时后，满身大汗的段老坎终于累趴在地下。意味深长的是，彭拜子自己孑然一身，甚荒唐，却为他人作嫁衣裳。40岁时，一个山那边的农村女人愿意嫁给彭，同居一个月后，这个女人将彭拜子的存折偷盗，“放飞鸽”逃之夭夭。彭落落寡欢，羞于去茶馆，精神抑郁。众茶客组织起来到彭家慰问看望，经劝说，彭拜子再来茶馆，但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不多言语，单独在一边发呆。
“茶侠”李成智：绰号簸尔客，1938年生，1957年高中毕业，因打篮球时常用达州方言话呼唤队友“簸球”（传球），故名。1958年任民中教师，后任蔬菜副食店会计、经理。达县1959年第一届运动会跳远冠军、100米短跑冠军、团体冠军、400米接力赛冠军。国字脸，面目慈祥，头发分头式，说话风趣幽默。喝茶交友无类，不分贵贱，侠肝义胆，善不欺，恶不怕，豪爽大方，多有助人义举不图回报。李每到茶馆喝茶，茶客都会争相替他付茶钱。茶客若有纠纷，都会听李大侠调解。李好学不倦，1979年以40岁年龄考入四川电大毕业。李是我读民中时期的老师，文革时期见我无所事事，叫我多坐茶馆，可获得不少知识，即进入了社会大学课堂。在李的指教和影响下，我1982年考入电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李2003年因病去世，吊念的花圈多达一百多个无从置放。时传：做人当做“簸尔客”。
茶客三剑：朱二哥、陈朝学、吴眼镜。三人均系高挑身材，年龄、个头、胖瘦、风姿相近，三人结伴在大街行走，风度翩翩，回头率不少，由是茶客叫他们“三剑客”。三人常相聚茶馆喝茶，酒馆喝酒，谈笑风生，相互打趣，各具特色。三人口头禅：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三人茶馆摆龙门阵时，茶客只有听的份，没有插嘴的喙。而今“茶客三剑”仅存朱二哥“一剑”，80岁左右，滨河路茶馆，常见他硬朗的身影。茶客三友：李林生、高加堤、周开贤。三人年龄大致相同，30余岁，合股经营“三友医药社”。李林生人胖，大家叫李胖儿，部队卫生员转业；高加堤中医世家，懂望闻问切；周开贤司职药店售药及其它杂务。“三友医药社”开在月台茶馆附近，轮流一人值班，二人茶馆喝茶等待业务。他们在茶馆喜欢摆龙门阵，编排其他茶客故事取笑。三人心思在茶馆，不认真经营“三友医药社”，生意门可罗雀。有的茶客也回敬编排他们的故事：一位病人来店打吊针，高加堤值班，将针穿刺病人，始终不得法，病人痛得大叫。李胖儿闻讯赶来，静脉穿刺一针成功。李批评高，懵头懵脑。高则说，不要以为你的针刺技术好，不是我之前将针孔眼戳大，你也会穿刺不进，更不会一针成功。大家听后，哄然大笑。这个故事，至今流传。
那个年代，江湖茶客名士形形色色，如过江之鲫。七十年代文革期间，达城茶馆有些沉寂。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达城滨河路游园修建，临河街大众茶馆如雨后春笋，九十年代达城高档茶楼业兴盛，这些茶馆无论高档或大众，多是经营棋牌茶业，打麻将、斗地主。茶客成了麻友、牌友。虽有一个“友”字，更多是经济利益，有时争得面红耳赤。这时期，江湖茶客青睐的茶馆有川剧艺苑茶座。
川剧艺苑茶座：达县地区川剧团为适应社会发展需要，1994年将位于大西街的川剧场改革为川剧茶馆。设大型演出台，将原观众座位改为茶座，白天经营茶业，晚上演出，可边观看演出边喝茶。这里成为江湖茶客云集之地。2000年原达县地区川剧团、京剧团、杂技团、文工团合并成立达州市艺术剧院，该茶馆停办。自此，达城江湖茶客相聚喝茶摆龙门阵模式的大众茶馆，香消玉殒。若要寻找这种模式的大众茶馆，重庆，川西坝子市县乡镇还有。
今天，达城江湖茶客渐行渐远，有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年轻时爱坐茶馆，喜欢听江湖雅士茶客摆龙门阵，其实，就是听社会知识教学，书本没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君子之交淡如水，茶人之交醇如茶。想起老达县城老茶馆老茶客那些事儿，不胜感慨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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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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