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烟
高义奎
你知道什么是点烟吗？ 我家乡火井土话说点豆子，点麦子，点玉麦等。其实，这里的“点”就是“种”的意思。“点烟”，就是“种烟”。这里的“烟”不是纸烟、叶子烟，而是鸦片烟，也叫鸦片，俗称“瓦皮烟”，是一种毒品。它是一种学名叫“罂粟”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罂粟植株高一般有三尺多，花如芍药，有红花，也有白花，果实形状如鸡蛋般椭圆，俗称“烟桃子”。果实中含有浓酽的白色浆液就是瓦皮烟。本文所说的种烟，其实就是种罂粟。中国历史上，曾于1840年爆发的中英鸦片战争，就起因于英国利用鸦片侵略中国。当时腐败无能的清朝政府战败，并向英帝国主义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致使中国香港被英国侵占了100多年。
记得在民国三十七（1948）年，山区火井农民又种植鸦片。我老家后面山上的青棡坡山坳里有一亩多地，也点了罂粟。夏天，地里翠绿的烟苗郁郁葱葱，与腰杆一样高，长势喜人。烟苗开花，红花间白花一大片，非常美丽。微风吹来，花香飘溢，令人心旷神怡。秋天，大片罂粟便结出一个个如鸡蛋大的青绿色圆果子，人们称这果子叫烟桃子。烟桃子成熟后，在烟苗顶端绿幽幽、颤巍巍一大片，在风中摇曳，很好看。为了保证产量，必须选择晴天及时收割。其实，收割瓦皮烟虽然是轻活路，但非常麻烦。
收割瓦皮烟的工具很特别。
先将一块有手指大，约三分厚，四寸长的一段斑竹片（或木料），一头削成宽约三分的斜面，并在斜面上，等距离锯出四个约一寸长的锯口。然后，将四个铜片分别磨成一头斜口锋利的小刀片，再把四个铜刀片分别卡入斑竹片斜面的锯口中，使锋利的刀锋露出半分在斑竹片的斜面上，最后，用细铁丝，或者细线，将锯口绑紧，使铜刀片牢牢固定在锯缝中。这样，一把割烟的小刀便做成了，人们称为烟刀子。这种烟刀子，街上也有卖的。
所谓割烟，当烟桃子成熟后，人们走到瓦皮烟地里，站在烟苗前，左手捏住烟桃子，右手举起烟刀，在烟桃子表面四方，分别用烟刀子斜面微露的锋利刀刃轻轻划一下，烟桃子里含有的白色浓酽浆液就会慢慢渗出来。
所谓收烟，就是割烟等过半天后（一般是隔一夜），人们在腰间挎一个斑竹筒，用竹片（或骨片）做的烟刮子将烟桃子表面冒出的浆液刮入竹筒。必须一个不漏地对烟桃子进行仔细收刮。你看，活路虽很轻巧，但是，却很麻烦哟！若割烟后逢天下雨，便将烟桃子表面刚冒出来的浆液冲洗掉，就前功尽弃了。所以，割烟一定要选晴朗的大好天气。刚收的瓦皮烟叫生烟，含水份较多，经过熬制后，去掉水份像酽稠的膏药一样，叫熟烟。通常一亩地可产烟80～100两（旧秤十六两为一斤），抑或更多。瓦皮烟呈黑里透红的颜色，价钱很贵。当时，街上烟馆里一两烟至少要卖五升大米(20斤)。烟的重量是以“两”计算，不是以“斤”计算，就像今天的黄金以“克”及计算一样。例如，说八十两烟而不说五斤烟。俗话说：“牛驮马驮，不如手板心头捏一坨（瓦皮烟）”，充分说明瓦皮烟的价钱非常昂贵。
点一季烟通常可以收割三次，依次叫头烟、二烟、三烟。甚至有人收割第四次，不过这第四次收烟极少，因此人们称此次是“捡烟锅巴”。秋天，瓦皮烟收完后，烟苗就慢慢干枯了。这时，烟桃子内生长的许多种子也成熟了。人们把烟桃子剥开（现在，中药铺里卖的“雪壳”就是罂粟的烟桃子外壳），将这些像油菜籽大的灰白色籽粒抖出来作种子。这些烟种子俗称烟米籽，妈妈把烟米籽放在锅里炒熟，用些黄糖和炒熟的烟米籽一起搁在砂盔子（小型石碓窝）里捣烂后，用作汤圆包心，又甜又香很好吃。
1948年，我在山家营山先烈家开办的私学堂（私塾）读书。这年秋天，教我的山先生（当时称老师为先生）因为家中要过事——山先生只有三个女儿，此次为大女儿招赘女婿，故放三天假。正逢我家割烟特别忙，父亲实在忙不过不过来，便叫我上山帮助割烟。
这天，红日高照，晴空万里，微风轻拂，天气很好。我们来到青棡坡山上的烟地里，父亲手把手教我怎样割烟，以及教我割烟的要领，并特别强调要注意安全，谨防烟刀划住手指。刚开始，我感到很新鲜，干得非常轻松愉快。渐渐感觉两膀茹痛，手杆发软，额上仔汗直冒，真的很累了。父亲便叫我到树林边大树下休息一会儿再干。就这样，我边干边休息，直到傍晚，我们才把一亩多烟桃子割完。中午饭是妈妈在家做好送上山来吃的。当天晚上，天刚黑我就上床睡了，一觉就睡到第二天大天白亮。
那几天，我家来了一个客人，是我父亲平乐坝的朋友五十多岁的屈大爷。他白天用小铜锅在炉子上慢慢熬制瓦皮烟。晚上，就横躺在在客房床上烧烟（吸瓦皮烟）。他先用烟钎子（细铁钎）把制好像老鼠屎一样大的黑色烟泡子栽进烟枪的烟锅中，然后，对着㝩（kàng）有玻璃罩子的烟灯(也叫“水灯”)直直的火焰，“吱吱”地专注抽着瓦皮烟。据说，长时间抽烟的烟枪里面，积有一些烟垢（烟灰）。烟瘾大的人，常常将烟枪里藏的烟灰弄出来再用也能过瘾。
我一进客房门，猛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走近床前，屈大爷叫我也吃一口很香的烟。我摇头说：“不吃。”其实，我本来是想吃他面前烟盘子上的黄糖茶——他一边烧烟，一边喝茶。那玲珑精致的小茶壶里装的是放有黄糖的甜茶。于是，我抱起小茶壶，“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真的很甜，很舒服。这时，抽得云里雾里的屈大爷笑着对我说：“小伙子真乖。”我“嗤嗤”笑着跑出了客房。
耍了好几天后，屈大爷就回去了。临走前，我父亲还送他二两瓦皮烟。后来听父亲说，屈大爷来时带来一点礼物如麻饼子、糖果等。他临走时，应该送他二两瓦皮烟作为回礼，这次是“赶烟会”的规矩。
所谓赶烟会，就是客人带来极少礼物祝贺主人种烟丰收。除了十天半月让主人烟茶酒饭招得外，告别时换得主人给点瓦皮烟，这是赶烟会的规矩。据《火井乡志》记载：每年到秋天瓦皮烟熟时，远近的客商、“烟灰”（瘾民）和赌徒们，都纷纷赶到火井卖货、买烟、赌博等。届时，市场、烟馆、赌场特别热闹。外地有钱有势者，往往通过本地豪绅和官吏的所谓“介绍”，向各种烟户送了少量礼物，种烟户收割瓦皮烟后，要以数倍于礼物价值的瓦皮烟作为回礼。有些无钱无势的烟灰，则直接到种烟的亲朋好友家送些微礼，便住上十天半月，白吃人家烟酒茶饭。客人走时，主人也要送些瓦皮烟作为回礼。这就是曾经盛传一时的“赶烟会”真相。如民国三十二年是火井大种瓦皮烟的一年，也是赶烟会极盛的一年。当时，火井恶霸地主总舵把子陈芷渊的妹妹（国民党师长邓叔才之子营长邓晋贤之妻），从邛崃县城关到火井来赶烟会。由陈芷渊出面介绍，通过各保的保长、甲长向各种烟户送微礼，如每户送半斤叶子烟或两夹（每夹10个）子弹，有谁敢不从？收割烟时则强要各种烟户回礼，至少二、三两瓦皮烟。当时每两瓦皮烟价值六七升大米（每升米4斤），最贵时价值达二、三斗（每斗10升）大米。这位营长太太的子弹绝不是她用钱买来的，半斤叶子烟又值几何？可是，她竟收得“回礼”瓦皮烟二千余两。真算是“巧赶烟会发横财”了。另外，农民点烟还要给当地官府缴税，称为“烟厘金”。
时至今日，往事已隔七十多年，回忆起来，犹似昨日，此情此景如在眼前。人们常说，老年人爱怀旧。为什么老年人喜欢怀旧呢？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老年人快要告别这美好的人间，时日不多了，怀旧是表示对这个灿烂世界十分留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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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7 11:3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