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400米不到的街角有一个社区图书馆,方方正正的三层小楼,后院紧邻在这里90度转弯的俞泾河,河岸边花草树木鲜艳葱茏,偶尔还看到一只孤独的白鹭在河中的浅滩上抓小鱼。图书馆隔壁是上海历史保护建筑-益民食品厂的旧址,这是70年前江总书记之前当过厂长的地方,厂房不大,红砖灰瓦的两层四坡面西班牙洋房,斜坡顶、拱形门、铸铁窗、冷凝塔,基本还保留着从前的样子,很有历史重现感。所以,像我这样钱不多,事不忙,平平淡淡的小人物来说,到这个图书馆不是为看书,就是为了怀旧,哪怕就看看大幅玻璃窗外的鲜花与河景,也是极好的。 每到寒暑假没有补习班的闲暇,我都会带上儿子去这个图书馆坐上两三个小时。各色图书琳琅满目,阅览室里都是安安静静看书学习的男女老少,静静地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书香。如果时间来不及,还可以免费外带借阅。抱着几本厚厚的书籍,像抱着一件满藏秘密的宝贝,跟儿子高高兴兴走路回家,这个图书馆简直成了我们的精神乐园。从我搬家到这里后,这条路上的儿子从幼儿园走到小学,现在又走到中学,我甚至想到20年后,这里也该是我享受退休生活的极佳去处之一吧。 可是很不幸,今天在家休息,我又想起好久不见的它。一个人冒着9月的小雨,满怀着约会的心情走到门口,周围寂静无人,几个大大的“装修停业”大字贴在玻璃大门上,里屋的保安听见声响走出来,不耐烦地说:关了,没有了!就好像一个好朋友突然不告而别,只剩下我在雨里发呆。 看来装修不是为了让图书馆更好,一定是有更好的用处,但是这个用处不是为了读者,不是为了普通人。也许是一家格调很高的咖啡馆,也许是一家位置绝佳的民宿。心情突然悲哀起来,我和儿子的精神乐园在今天坍塌了。 一个图书馆的消失,在上海这个大城市,算不上什么大新闻,除了周边的读者,没人去关心这个。看看吧,上海曾经无处不在的书报文化、阅读文化,被我认为是上海人海派文明、格调高雅、求知若渴的标志之一,一直让我引以为傲。可是,现在呢,满大街的书报亭已经绝迹,闻名的书街福州路已经基本被快餐小吃占据,弄堂里再也听不到“夜报、夜报,新民夜报”的叫卖声,地铁上的低头族们,书报早就变成了手机,他们百无聊赖地翻看抖音、短视频,手忙脚乱打着游戏,急切地翻看购物网站上名牌打折消息,股市波动的曲线让他们心神不宁。举目四望,鸦雀无声,我只觉得寂寞和孤独。 许多城市的管理者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在市场经济的诱惑下,已经慢慢失去了初心,也许公共财产的存废对于他们来说不需要那么多的质询与听证,也许经济效益更能体现他们的才干和政绩。看看不久前成都市中心桂花巷的几十颗老桂花树,被人以市政建设的名义连根砍伐,如果不是当地市民较真,这事估计也就不了不了。但是现在即使处罚几个责任人,桂花树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十里飘香的桂花巷也彻底成了一个虚名。5年前,外派到安徽淮南工作,市中心有所建校历史悠久的安徽理工大学,一到晚饭后,成百上千的周边居民来到那宽阔的学校操场,那里有标准跑道,球场,更重要的,自由出入,完全免费。踢足球,打篮球,打羽毛球,跑步的,快走的,健身的,到处都是。50米灯柱上那盏上千瓦的白炽灯,如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整个操场,也照亮了每个青春洋溢活力充沛的脸庞。那个场景也成为我对淮南最美好的记忆。可是,就是因为位置太好,土地能卖个好价钱,被政府高价给了开发商,学校迁移到了一个偏远的郊区,要想饭后走路去锻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没事你就家里呆着吧,楼下马路车多路挤,当心别撞着人。看着最近朋友发来的照片,那个操场上已经高高耸立起的一排排商品房,我的心却一片悲凉。我想,那个小小的新兴的煤炭城市,目前不缺住房,不缺商场,唯一缺的就是能日日触碰的历史印记和休闲文化,可是已经远走他乡。联想到我去过的千岛湖镇的郊区,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就是十几户人家,开民宿、商店有好几家,但他们仍然保留了一个之前的灰扑扑的老礼堂,舞台、音响、灯光一应俱全。每到夜晚,做完生意、忙完家务活的十几个农妇,都会在里面唱歌跳舞,风雨不侵。尽管舞步笨拙,衣着朴素,但欢快的笑声连我这个外地来的游客也心生羡慕。看来大城市的管理者,有时候,在给与老百姓幸福感、满足感、获得感方面,可能还没有小地方的村官想得多,做得多。 我们所谓的寸土寸金的大都市,公共的花园绿地本就不多,免费的球场、跑道、健身房、阅览室、博物馆、展览馆更是屈指可数,但就是这些公益设施,就是这些不赚钱的项目,才是一个城市不可缺少的血脉,是普通人的小幸福,也是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的灵魂和温度。 城市管理者,任何有关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决策,都要牢记初心——权为民所赋,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这才是城市之幸,百姓之福。
唐先明 2020年9月15日有感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