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吃月饼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买月饼不仅是要钱,而且不仅要月饼票还要粮票。而且,那时候,呼兰农村供销社的月饼品种只有三种,那就是青红丝、枣泥和翻毛月饼,具体的价格记不大清了,似乎是枣泥六毛六,青红丝七毛二,翻毛七毛八。但是,要六两粮票的事儿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月饼票长得跟粮票差不多,但是其实并不是写着月饼票,而是糕点票。那么,拿普通糕点票就可以买到月饼吗?不可以,糕点票上是有数字的,什么数字对应什么品种,有的糕点票只能买饼干、长白糕、桃酥、炉果这类的,有的只能买月饼,有的只能买槽子糕。能买月饼的票上的数字是多少我忘了,不是2就是3,总之不是1,1是买饼干的票。
对于普通的农民来说,即便是买最便宜的枣泥月饼那也是不容易的,因为,这钱就不容易搞到。那时候,我们生产队还算是比较好的,一个公分一般都能在一毛多钱,好的年份似乎还有过一毛四的时候,有些队就不行,有个后来让我爹去当队长的生产队一个公分一两分钱是绝大多数,也就是说你干一天才一毛钱。其中有一年居然是倒找三厘,这倒找三厘是啥意思?意味着你干的越多,欠公家的越多。你觉得荒唐吧?可是,那就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这样的生产队,我爸和我妈辛辛苦苦干一年,到年终结算的时候,扣掉粮食钱、豆油钱、逢年过节分肉分鱼的钱,去掉义务工积累工,真正能分到手的有三四百块钱已经算是很多了。这些钱,不仅需要在过年的时候给孩子大人添置新衣服,还要应付平时的人情往份,谁家有人结婚随两块钱分子,谁家老人没了随两块钱分子,总之,平时社员家要是有个几十块钱那绝对是富裕户。我记得清楚,有一年,公社组织批斗会,批判一个黑包工,他最大的罪行就是他家在信用社居然有一千块存款。一千块,那是多大一笔数字啊?我家有套房子三间房两个偏厦子、一个猪圈带一个大院子,卖给别人的时候才九百。所以,到了中秋节的时候,一般人家是拿不出钱来来卖华而不实的月饼的。要知道,那时候,买黑市猪肉才8毛一斤啊。是一斤猪肉划算还是一斤月饼划算?
某年,我家实在没钱买月饼,我妈也跟我和弟弟说好了不买月饼。八月节的头一天,我妈带我和弟弟在地里收土豆,旁边路上大队书记家的孩子走过,边走边吃月饼,还拿着月饼向我们显派。我弟弟哇哇滴就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后来,我妈实在没办法,出去找人借钱让我去买月饼。可是,屯子里的供销社的月饼已经没有了。于是,我就掏裆骑自行车去十公里以外松浦乡东方红供销社去买月饼。要知道,我当时只有八九岁,人不比自行车高多少。一路上,那些民兵的大卡车呼呼地从身边掠过,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车轮下,真是险象环生。还好,我去的时候,那个供销社只剩了最后一斤枣泥月饼,恰巧被我买到了。
实际上,我当时还是幸运的,除了我妈能借到钱,家里有月饼票,最重要的是还有粮票。要知道,当时普通社员想弄到粮票是非常不容易的,你拿粮食去粮站换是换不到的,因为还要介绍信。这介绍信不是生产队开的,必须是大队开的,而且还要说明你用粮票干嘛?根红苗正的社员尚且不容易弄不到粮票,那些黑五类家就更不容易弄到粮票了。所以,那时的粮票其实是很值钱的,我记得全国粮票在黑市上要卖到三毛六,普通全省地方粮票也要卖到两毛二。这就意味着,你花钱买的月饼实际上价格不止六毛六或者七毛二,你还要加上粮票自身的价格。
我记得我是下午四点多买到的月饼,骑车到家已经是天擦黑了。我妈正在烀苞米,中间放了一个铝盆子,蒸鸡蛋焖子。要知道,那时家里养的鸡下的那点蛋平时都是舍不得吃的,要拿到哈尔滨道外的太古街或者是景阳街黑市上换钱的,所以,能有鸡蛋焖子那时多么令人快乐的事情啊。我妈说咱们家一人一块,剩下一块你给奶奶送去。我于是去给我奶送月饼,等我回来,我发现我的月饼被弟弟咬了一大口,样子就像连环画上的一块银元上缺口。我这个气啊,我就跟他打架。结果,因为他个子高,我却打不过他,被他把我头打了大包。晚上,我爸回来,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俩打架了,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俩都揍了一顿。打过后,他把自己的月饼给我俩分了,他跟我妈分食另外一块月饼。
所以,今天是中秋,我看到几个老红卫兵穿着解放服跳舞的视频,其中有一个是他们排着队牛逼哄哄地走在大街上的视频,我忽然想起我去买月饼,他们手持带刺刀的三八大盖儿,威风凛凛地站在大卡车上在公路上疾驰,车轮经过,扬起的灰尘和树叶让我嘴巴鼻子里都是脏乎乎的东西时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年,我们吃块月饼都不容易,这些老不死的却老想让我们过那样的日子,他们不是傻而是坏。我有些担心,他们会把我们重新拖回吃月饼要票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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