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回来，朋友说羡慕我的状态，可以到处走走看看拍拍写写。她不知道，在我眼前，家乡随处是景，随地入画的心境已仿佛随着岁月长河必有的枯竭而枯竭。这次回家，只是在房前随拍几张照片，全没了爬山涉水拍遍山乡的盎然兴致。
和每个暑假一样，我带着已经8岁的女儿回到远在川东北的家乡。站在故乡的山湾，再入家门，除了蚊叮虫咬，蝉声依旧，山不青水不秀。无暇拍照，无暇花红叶绿。家乡仿佛就真成了故乡，所有的过往只是过往，剩下的只有父母，回家就是陪伴年老的父母。曾经以为的渊源流长，宽怀壮阔的家乡，实际就是山湾里堰塘边这一小点，一家一户。其他所有人情事故，是是非非，山山水水，与我皆毫不相干。
真的就毫不相干了。
其实泪在心里直淌，淌在生命三十多年的血脉的魂牵梦绕。只是，泪又何用，多一个笑谈罢。于故乡，少一个不少，风一样地吹过山湾，天一样的蓝。
我结婚十余载，一直不肯迁动户口，不改变户籍地址，意味着出示身份证就众人皆知自己何方人。根深蒂固的家乡情怀，即使天高路远，也不想因此分生，分离。我以为，生而为家，死而为家。乡亲们因为我没有迁走户口的议论却从没有停止，结婚这么多年了，娃儿都好大了，还不把户口迁走！村庄并不富有，人均年分得几十到一二百的土地流转钱。我不迁户口的初衷只是不想从我出生于此村庄、成长于此村庄地理意义上的名义分出去，村里人可不管这些情分，容不下一个嫁出去的女子还分钱。法律并未规定女子婚后必须迁出户口，“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比乡情更深入人心的民俗，犹比利剑，生而为女的悲怆并不会因为身在二十一世纪改变。也许吧，如果我迁走户口，村里人对父母多一些善意，村庄多一些和谐，也何尝不是对家人一份爱。
没有一个乡亲，会把一个远嫁他乡的女儿留下户籍不愿迁走，当作是对家乡的爱，而不是想占一个名额分集体钱财。没有人认为女人结婚生子作他人妇，还是家乡人。即使改天换地，经年累月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不愿相信物质是人情度尺的女孩，对光说感情不如实物实际，不能添砖加瓦更不该损公肥私的理解心生敬畏，即使从无此意。远亲不如近邻的不争事实是一堵亘古不变的墙，隔不断，也看不见。固执十多年的坚守终无力再争，和生命妥协。表面的风平浪静不是又一场风暴临近，只是成长的必修课，生活本就没有事事顺心遂愿，有选择就有代价。不喜欢盯着新身份证看，体内的骨血还在家乡的盆地流淌，沟壑千里。家乡已然变成了故乡，亲人变成了客人，爱躲进云端。
我在相册里寻找温暖的记忆。我为过去自己镜头里记录下非常多丰富多彩的家乡人事物语吃惊，那些鲜艳夺目的花，笑容满面的乡亲，和睦幸福的乡村即景，帧帧入画。那些年每次回家，都由母亲陪着上山去走。母亲会背上背篼，顺便捡一些干树枝带回烧柴。我则看山花野草，在溪间林下搜索残留的童年味道。登高望远，感叹家乡山青树茂。无数个日落日出，看不够山川四季，数不尽万千情怀。我在家乡艳阳下爬山下坎，入村走户，山山岭岭，沟沟坎坎，有关家乡的一切我都想装进相册，装进心底。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张汗流浃背又阳光灿烂的脸，每一条山道，每一片树林，每一季风都是明媚的伴奏，我乐在其中。
恍然间，精神抖擞拍照的劲头没了，那些引以为傲的山水人情黯然失色。
吾乡是吾乡，吾乡也远方。那个托起少年梦的故乡之光在远方暗淡，微若荧火。
可是，即便如此，吾乡还是吾乡。心有戚戚。
故乡于我的重要不仅是生命和成长，她赐予了我对世界最美最远最奇最简单的认知，和向往。爱和美，苦难和感恩促使我成长。即使天涯海角，于心及肺，息息相连。不是每一个土地之子都心怀农民的信仰，但，记忆的扉页上常念的一定是故乡。
如果说图片的记录是乡情纽带的记忆，文字的刻度一定是故乡血脉彻骨铭心的延续。渐行渐远，或是，又一次奔涌而进。
我，写给故乡的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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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7 23:43
发表于 2020-11-18 14:24
换种心景
楼主
虽然心底确实有点凉，生活还是将继续在故乡土壤的滋养下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