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旧县志中的人与事（之三十三）知县赵怡之妾罗绵纤留在禹里的情怀

若耶非耶

民国《北川县志·官师志》清知县：“赵怡，字幼愚，贵州遵义进士，光绪三十四年任。”在赵怡留下的书画作品上，他自署“幼渔”，其它文献亦作“幼渔”，可见《北川县志》的记载有误（另一知县“朱荣先”，误作“朱荣光”）。




一
在说赵怡之前，先说说他的家庭。
赵怡的祖父赵锡龄，字祉廷，清道光十九年（1839）举人。为贵州一代宿儒，私塾为业，受教者众。
父赵廷璜，字仲渔，号二山，别号慕青山孩。早年从西南硕儒郑珍受许（许慎）、郑（郑玄）之学。县学生员。以军功保知县、同知。后调任四川大宁、富顺等县知县，得四川总督丁宝桢赏识，协办四川盐务。著作仅存《慕耕草堂集》等。其妻郑淑昭去世八年后，纳唐贞为妾。唐贞，字云英，四川新都县人，生于清同治八年（1869），光绪十一年（1885）嫁赵廷璜为妾。光绪二十六年（1900）七月，赵廷璜病逝于綦江，年74岁。唐贞处理好丈夫的后事后服毒殉夫，年32 岁。遗诗凡99首，由赵怡整理刊印，以赵廷璜赐唐贞的字“云英”命曰 《云英吟卷》。其诗细腻多情，《夜雨》诗云：
凄凄夜雨洒苍苔，独坐寒窗怯未开。
滴断愁肠人不寐，秋风落叶满荒台。




母郑淑昭（1826－1877），西南硕儒、著名诗人郑珍（子尹）长女，从小受到良好的文学熏陶，因钦佩汉代班昭，郑珍便给她取名淑昭，字班班。卒于清光绪三年（1877）六月，年 52 岁。光绪二十年（1894）四月，赵怡将其诗作以其居所“树萱背”命曰《树萱背遗诗》，收录诗作56首，刊印于京师。子怡、懿（忻）、恒的成长、成才，是她心血的结晶。其《两儿乡试归，忽报怡儿下第，懿儿获隽，且怅且喜，得二诗，一以慰怡，一以勖懿》诗云：
甘李苦其根，鲜枣生棘枝。美物酸辛来，天道真若斯。男儿不磨炼，器局安足奇。
汝书我亲授，汝作亦离离。名驹自汗血，昂昂神骏姿，自许凌太行，翻成辕下悲。
安知此濡滞，非荷皇天慈？穷达毋委命，玉成当自思，且效黄夫子，三年重下帷。

君子有世泽，远以贻孙子，而非似续贤，要难济其美。先人一卷书，传家惟恃此。
又复孝慈德，祥和感鸡豕。绵绵及后人，门庭自宜起，儿才领青矜，乃又簪桂蕊。
科第诚美名，儒家故物耳，勿作楦身皮，循名贵责己，前途正修修，德业从此始。
对没有考中的，以“名驹自汗血”相期许，以甘李、鲜枣之酸辛作喻，鼓励其刻苦求进。对考中的，则提醒不要骄矜自负，要循名责己，科第仅仅是进德修业的开始。



大弟赵忻（1854－1896），初名懿，遂改忻，字渊叔、悔予，号延江生。清光绪二年（1876）举人。后三试皆不得意，纳资捐官，以知县衔管理四川云安（今云阳古镇）官盐，两任名山县知县，邀赵怡编修《名山县志》十五卷。擅诗词文赋、工书画。卒于名山知县任，时年43岁。赵忻去世二十年后，赵怡将其诗文删定编成《延江生诗集》十三卷，收诗一千余首。其妻华璇，著有《问字楼诗稿》，《续遵义府志》称其“诗凡一百五十余首，皆沉郁苍老可观。”惜已散佚，《续遵义府志》收其诗六首。《登云安沧浪亭观先夫遗画》诗云：
舟中坐卧发愁叹，开窗不见家园山。江上逝波渺无极，明霞锦树鹧鸪天。
当此苦境蜀遵难，暂时徘徊心不闲。片帆孤影落峡口，忽然回见三亭颠。
绝壁灵钟千古寺，春光浮翠晴云边。俄有意兴泛舟去，稚儿娇女游相牵。
荤荤确确入幽径，石桥樛木萦潺潺。婢仆前趋呼叩门，僧闻宿客欣来延（先夫曾官云安盐局三年）。
入坐禅堂万松古，交枝铁屈龙虬攒。偃梁仓盖乍雷雨，列座翠干成霏烟。
猗谁画妙具神力，雪梅一幅凌虚悬。苔皱癣剥花数点，要与松势争生妍。
惊观题识色沮丧，岂料遗墨虚廊间。昔者题诗寄僧舍，悠然云水同参禅。（先夫曩赠寺僧然上人有“登高临水一枝藤，云影悠然似此僧”即题画上。）
仓浪亭边兴今绝，只有明月荒江峦。而我重来竟何事，稿木死灰天所怜。
君之诗画此山里，精神恍惚来周旋。对兹愁思苦填结，落日低首徒潸然。
《秋怀》诗云：
西风萧飒动榆枌，蟋蟀秋声不可闻。
一片凄清千里泪，倚云遥洒故山坟。

二弟赵恒，《续遵义府志·列传》赵廷璜传：“子恒，举人，官盐大使，著有《乙庐诗稿》。”限于资料缺乏，其他不详。

二
赵怡，字幼渔，号汉鄨生。民国《益州书画录》说：“赵怡，字幼渔，贵州遵义人。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四川新津县知县。经术文章，并有法度。书仿苏轼，神味渊永。清季创办客籍学堂，及门称盛。著《汉鄨生诗集》。”
清光绪十四年（1888），赵怡妻郑纨（郑珍孙女）去世。光绪十八年（1892），赵怡娶四川什邡罗村17岁的罗绵纤。罗绵纤生光绪二年（1876），因仰慕郑纨的贤德与大家风范，终以小妾之礼侍赵怡。光绪三十四年（1908），随赵怡至石泉县（今北川县禹里镇）任所。在大禹故里，她以诗的笔墨意境，留下了她的殷殷情怀。

石泉登奎星山阁
高阁几层楼，登临最上头。
雪山遥送影，湔水下奔流。
斜日明松槛，疏风拂茗瓯。
还城归路觅，石磴碧箩修。

看　云
四面群峰裹县城，峥嵘积雪照城明。
春寒二月无花看，惟望白云穿石生。

酉山晚眺
天齐阁外晚烟霏，石纽村边夕照微。
趁墟羌女花盈髻，袅娜相携渡笮归。
（趁墟，赶集、赶场。笮，溜索。）

偶咏桃花
地偏春较迟，小桃昨初吐。
风雨莫匆匆，且向东君语。

清明月
清明风物客中新，泼火晴开绮丽辰。
却忆故园春十里，山花如绣草如茵。

闻碧箫为作绣履先作诗谢之
闻拈针线太情稠，他日将何好报酬。
应愿轻尘逐罗袜，凌波常伴采珠游。
安排遥拜谢殷勤，不使香尘涴一分。
珍重手痕藏锦箧，时时开看一思君。

得碧箫锦城书
开缄满纸是离思，花底回灯月下墀。
我欲将心倩明月，幽情还寄浣花湄。

石泉官舍书斋
山枕鸡栖麓，书斋映绿阴。
庭兰香玉魫，林果缀来禽。
户对齐天阁，窗横采药岑。
白云飞度水，时宕碧檐生。
（鸡栖麓，即酉山，又名鸡栖山。采药岑，即采药山。）

向　夕
向夕凉风起，轻鸣花院铃。
烟横千嶂碧，日暝一林青。
宿鸟投高树，流萤度小亭。
桐阴清坐久，明月上疏棂。

夏日怀碧箫
小邑荒凉关塞横。到来明月几盈亏。
春归不见营巢燕，夏至才听出谷茑。
古木千章阴别院，高峰四面拥孤城。
故人别后今何似，濯锦回望隔玉京。

三
赵怡任石泉县知县一年有余。1911年，赵怡和罗绵纤17岁的儿子宗枯病死于路途中，次年，15岁的女儿琚又病死于锦里（成都）。
辛亥年（1914）七月，赵怡在成都病逝，罗绵纤效仿婆婆唐贞，服毒殉夫，年39岁。所留诗作凡一百一十六首，曾经赵怡生前审定，曰《香草楼诗卷》。罗绵纤殉夫后，赵忻嘱山阴人（今浙江绍兴）胡薇元（进士，曾在四川为官）删为定本。
胡薇元在《罗烈妇墓志铭》中说：“罗氏，新津令予同年赵幼渔先生妾也，什邡罗村人，十七归赵氏。幼渔故清贫，一门风雅，姒娣子女皆能诗，遂顾而乐之，时时就幼渔学书，为之讲解古今大义，取古贤女事为譬喻析说，姬端立静听，有所领悟，不数年，竟能诗，与家人唱和，孜孜不倦，诗字颇近幼渔。时以礼自闲，事幼渔惟谨，幼渔以其温婉，名之曰绵纤，字以初月，盖以厉樊榭姬人月上比之也。”“烈妇诗颇多，经幼渔为之审定百余首，幼渔弟次咸属予再加删节，俾成定本。”
赵怡嫡子赵宗献在《庶母罗孺人事略》中说说：庶母“凡有作，必祈合先君诗法神韵风骨而后已。每当午凉夕月，茗忠香她，众谈倾座，则默不作一语，而渺漠于烟云树鸟之趣，沉冥于铿锵韵昧之间，盖已深侠，治乎诗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