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与巴商及盐和其他
由之
因为参与首届巴商企业博览会的筹备,才有跟巴商总会及部分巴商近距离接触的机缘,也才有对“商与巴商及盐和其他”的思考。尽管惜乎巴博会因疫情而叫停,倒也有所收获,直接证据就是能够形成下面这些文字。
近十年,与商界有过两次较为密切接触。一次当然是这次巴博会的筹备,另一次则是跟泉商的接触。2012年,泉州厦门商会部分商家来巴投资盘兴物流园区,巴中新闻界同仁应邀前往厦门、泉州诸地采风。笔者躬逢其盛,在乘势领略八闽风光的同时,尤其感叹泉商的高度组织化及其精英人物对政治、经济、文化的广泛涉猎与深刻洞悉。
商和商人
“商”之为文,实在普通,任何人都能随机运用,脱口而出。如果不与泉州商人黄建惺喝茶聊天,还真不知其词源,至少没兴趣探究。原来,所谓“商”即“殷商”,“商人”即“殷商之人”。“殷商之人”在哪?地域上看,在现在的河南安阳、淇县一带;时间上看,他们广泛生存于纪元前1600——1100年间。“商人”堪称伟大,因为他们创建了上古“三朝”之“商王朝”,享国400年。又因他们把国都长期设定于“殷”(安阳),所以又叫“殷商”。“商”之伟大,还在于商人的勤劳和智慧,比如“车”的发明。因为商人生存发展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是贸易,贸易就是把甲地物资拿到乙地去交换,现在叫“物流”,过去叫“生意”或“买卖”,无论“物流”还是“生意”“买卖”,没有“车”不能降低劳动强度、提高工作效率、实现利润最大化。只不过,那时候的“车”是牛车、马车,抑或驴车……。
到了纪元前1500年前后,我们开始跟“商”及“商人”接触。“我们”大致是说现在重庆市全境和川东北5市除广元以外之那个时代的“巴(方)国”和“巴人”。那时,“商”出现了一位伟大的王,叫“五丁”。五丁开疆拓土,非常强势,誓言周边“方国”(未王化的部落或部落联盟)纳入商的版图。五丁有60位妻子,其中一位能征善战,叫“妇好”。于是“商”与“巴”的征战,就在妇好与巴王之间展开。惜乎天不假人,妇好英年早逝,五丁铸方鼎配祀,即著名的司母戊大方鼎。最重要的,还是巴从那时就开启了与中原文化的融合之旅,相比于周边之庸、楚、秦、褒、蜀、充、苴等方国要早几百年。
周天子崛起于西岐,也就是现在的陕西宝鸡、甘肃陇南一带,是纪元前1100前后的事情。前1040年,武王经牧野(淇县)一战而问鼎中原,“商人”或者“殷商之人”从此由国性贵族断崖式下跌为奴隶。在征战的队伍中,有一支手持青杠木盾牌且长于前歌后舞的勇锐之师,这就是巴师。巴师翻过大巴山,经由汉中河谷平原,再穿越褒斜道或陈仓道,与武王的队伍汇合,然后出函谷、越上党,一路向东,剑指牧野,那里已是华北大平原了。
前些年,笔者出差安阳时到过殷墟博物馆,也去了淇县。沿途虽然车水马龙,却抹不去那份古意,这大概就是文化可穿越时空的张力效应——历史从纪元前1040年出发,以陕西、山西、河南这三个被黄河滋养得水肥田美、人丁兴旺为代表的省域竟然主导中国历史800年,进而构建起中华民族最主要的人文性格。而那时的“商人”尽管因失国而在野甚至落入社会末流与底层,却以他们的生存智慧创造出灿烂与辉煌的法则。这种灿烂与辉煌法则,成为后世历代社会生活的不可或缺,直至现代再次达到全新高度——这就是中国式工商业文明与文化。
巴与巴商及盐
巴商,顾名思义,就是从事工商业的巴中籍工商业者。但从历史角度看,“巴”的地域何其辽阔,涵盖当今重庆市全域、川东北大部及鄂西北及陕南部分地区,巴中能够代表这样广阔的地域吗?“巴商”又能成为巴地所有工商业者的泛称么?
巴中以及巴商毕竟是幸运的。这种幸运首先得感谢一个人,这就是那位被诸葛孔明评价为性格“暗弱”的刘璋,是他率先把巴地分为“三巴”;其次得感谢民国政府的地名确认,这块土地才得以“巴中”的名号行世。第三得感谢本届市委、市政府,没有2018年巴商成立大会和首届巴商发展大会的召开,“巴商”安能成为巴中商人得享独专的称谓。
当年刘璋分“三巴”,是为巴郡、巴东、巴西“三郡”,巴郡就是重庆,巴西即阆中,此“二巴”之称谓早已湮灭于历史的烟尘中。巴东尚存,乃三峡峡口间一县级行政区,虽是早期巴国、巴人重要集聚区,也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一类名句加持,但遍查资料,那地方之商人、商会未有自称“巴商”的,因而说“巴商”从远古走来,然后由今世之巴中商人和商会承继,是说得过去的。
自从有了人类,就必然有生产劳动,有剩余物资产生,也就必然有以剩余物资交换为目的贸易行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买卖”或“生意”。两周时期,失国的“商人”沦落为社会底层,他们把这种“买卖”“生意”做到了极致,进而成就了源远流长的“商人文化”,于是人们将做买卖或生意者统称为“商人”也就不足为奇。
然而,“商人”特指“买卖人”和“生意人”之称谓终究是两周以降的事情。殷商之时乃至前朝之“夏”,也即大禹儿子启所开创的王朝也是有买卖或生意活动的。因此,真要谈“生意”和“买卖”这种“商人行为”,当年的“殷商之人”不能独专,巴人其实在纪元前1600年以前就开始了。
今之湖北、重庆交界处的清江流域,即恩施、宜昌、万州等三峡地区,应该是古巴人最早的根据地。那个地区,即便以现代人眼光看,也不是一个发展农业的理想之地。然,古代巴人却在那里立国数百年,因为那里是上古中国三大盐业基地之“泉盐”生产和交易之地。也就是说,上古巴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主导产业并非农业,而是以盐产业的生产与贸易为支柱的二三产业。换句话讲,在巴国的土地上,巴人最核心的基因和文化传承,就是作企业,作商贸。
说这话是有依据的。1992年,重庆巫溪县,那时还属四川,与万源相邻,最后一口盐井关闭,新华社就此郑重发布了一则消息。巫溪有条河,属清江流域,在下游神女峰附近注入长江三峡,上古巴人和巴商走进历史走向未来的起点就从哪里开始。因为,巫溪的泉水含盐,盐泉经熬制而成盐,古代制盐技术终究不敌当代,所以熬制出的盐成块状,又因巴人专司,所以周边之楚人、秦人、蜀人皆称其为“盐巴”。
盐之为物,在现代社会已微不足道,但在古代社会,却似当今之石油,属于国家战略物资,必要时需采取战争手段解决问题。上天厚爱巴人,竟然以上古三大盐业基地之一相赐——这就是三峡地区,好比当今之伊拉克。在更远的洪荒时代,地壳运动,沧海桑田,三峡隆起为陆地,地上地下流淌和喷涌的泉水却还是海水。其余两处,一处是山西运城盆地之“璐盐”,另一处是江苏盐城地区之“海盐”。
上古之巴人,似乎人皆为商,他们不稼不穑,却能丰衣足食,他们在与周边之无盐区如秦、楚、蜀的贸易中占尽资源优势,食利甚丰,后世也才有无商不富的说法。然而,这个地区也因此成为战争频仍之地。首先是东边的楚巴战争,楚之目标就是夺取盐资源。其次是秦对巴的征伐,重要原因也是为盐。巴、蜀两国的恩怨情仇,似乎也与盐有关。到了纪元前316年,秦惠文王干脆派司马错,也就是写《史记》的那位司马迁的六世祖越过大巴山经广元入阆中,然后横扫嘉陵江以东地区,巴国遂亡,巴商就此式微——从西周初年立国,到阆中陷落,巴享国800年。
其他……
参与首届巴商博览会筹备期间,央视8套正在首播《大秦赋》,吕不韦是其中重要角色,虽贵为秦之相邦,出身却是地道商人。历史上,吕不韦作为商人,他是成功人士;作为政治人物,他位极人臣;作为著作者,有《吕氏春秋》传世……。
吕不韦的成功,关键在于懂得风险投资,所以他能倾其家财投资于尚为质子的异人,即后来的秦庄襄王,这在商界属于“长线投资”范畴,实在是做“期货”的高手。很多学者一度津津于近现代欧洲人的生意经,甚至还说期货、股票的发明权属于荷兰人云云,这大概算文化上的不自信使然。须知吕不韦所投资的异人不就是一支“潜力股”么。成为相邦、仲父后,他手中还有太后和秦王两支“绩优股”,可见他不想成就一番大事业都困难……。
从吕不韦说开去,战国时期还有一位“商人”颇具特色,这就是范蠡。如果说吕不韦是先商后政的范例,范蠡就是先政后商的典型。凡此种种,无论正剧也好,还是喜剧、闹剧也罢,秦以后中国历朝历代屡屡上演的世间传奇大抵都与官与商或融合或分裂有关。
世界范围看,商人更是一支巨大社会力量。尤其地理大发现以后的近代史,就是一部以商人为主导的工商业文明史。甚至可以说,没有商人就不会有地理大发现,没有商人对财富的渴望与追求,就不会有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就此而言,1492年以前的世界,同样是一个商人活跃度极高的世界,这才有丝绸之路上千年驼铃。因为丝绸之路,中国人在享受中华大地所赐予的无限美味的同时,还尝到了异域的珍馐,诸如番茄、辣椒、胡豆……,还享受到世界文明其他成果,如十进位阿拉伯数字计算法,就是阿拉伯商人传入中国的古印度计数法,比中国传统的算筹计算法领先很多。
十八世纪中叶以后,先进如英、法、德、意、美等欧美国家渐次步入近代社会行列。所谓近代社会,就是以发展以大机器、大分工为特征的近代工商业为主要手段推进农业社会转型成功的社会。这样的社会,其主流再不是在土地上长于精耕细作的老农,而是活跃于世界各地的工商精英。
站在历史的长河中看待“巴商”,秦灭巴带给这块土地最致命的伤害,或许就是强行终止了古巴人为之骄傲自豪的商业文明。从那以后直至近现代两千年间,尽管巴中代有商人行走四方,但相比晋商、浙商、闽商、粤商这些在历史上阅尽人间春色的商帮,已然是细枝末流,小巫见大巫矣。
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巴中社会稳步发展,逐渐从农业社会向着现代工商业社会和信息社会成功转型,也因此孕育出大批走出山门乃至走向世界的“巴商”。他们无疑是巴中人的骄傲,是巴中先进生产力代表,是引领更多巴中人走向全国及世界的桥梁和纽带……。
时值岁末,我能参与首届巴商企业博览会之筹备工作,甚幸!基于疫情而叫停博览会,甚憾!但从已知情况看,今日之巴商,其异地商会已遍布除西藏、青海、新疆、台湾以外各省、市、自治区,就是在南美,也有巴商活跃的身影。如此,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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