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油榨场进行田野调查，考察古火井的往事。从临邛古城出发，沿邛芦路向西行驶约25公里，就到了南宝山镇的政府驻地油榨场。场头桃花滩有一棵四五人合围的古榕树，枝繁叶茂，像一顶巨伞，半边掩住火井江，半边罩住邛芦路。油榨场曾经是汉唐时期生产食盐的重要基地；它是古火井县城的所在地；它是世界第一个使用天然气的地方。但古城的留下的遗迹现在只是一条短短的老街，我行走在那条老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在我的印象中，古火井辉煌的，还带有几分传奇色彩，但它为什么会从一个县城衰落成一个小小的场镇呢？
兴也天然气，衰也天然气
民国初年的一天的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油榨场沉沉地睡在文井江边。各家各户的灯已经熄灭，人们鼾声四起。突然，有人高喊，李二嬢的房子遭火了。人们惊慌失措的跑出房子，看到李二嬢的房子燃起来了，火已经窜到屋顶了。整个街道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大家赶忙帮助打火。一直到天亮，大火才被扑灭，不过李二嬢的房子，已经烧成光架架了。大家议论纷纷，这个月，场上连续发生三次火灾了。这里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生火灾。乡民说，如此下去，如何得了。
火灾后，几位乡贤聚在一起讨论。他们认为，此地古称火井，火井之名，有火也。现在名油榨沱，而油榨沱之油乃易燃之物，本地火灾频发，实乃地名犯了忌讳。于是大家决定将油榨沱场，更名为清和场。清者，从水也，水能克火。和者，平安也。将来就不会发生火灾了。民国版的邛崃县志说，“城西五十五里油榨沱，濒河，唐火井县旧治，今名清和场，厌火祥也。”厌火祥也，就是为了避火灾。当地人面对经常防不胜防的火灾，寄希望于更改地名讨吉利了。更名之后，火灾还是依然如故，不断发生。我问了很多老百姓，他们不知道油榨过去曾经用过清和场的地名。老百姓仍然使用油榨沱的地名或者油榨场的地名。当地老人说，就在民国时期，火灾非常频繁。老街是屡烧屡建。以至于老街上，很多人不敢盖木架房，只盖茅草房，因为茅草房被烧的损失要小点。因为火灾，鲜有人在街上修房子，人们纷纷搬离油榨场。
油榨场经常莫名其妙发生火灾，现在这个现象能很好科学解释了。油榨地区岩层有裂隙，天然气沿着裂隙上行泄露，天然气无声无臭，遇火燃烧。造成火灾。前不久，火井镇就发生了农户打水井却打出了天然气的事情。但正是这种天然气的泄露，被油榨的先民发现并利用。用来熬盐，于是，油榨场地区成了世界最先使用天然气的地方，成就了邛崃的世界第一的美称。
在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对盐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盐是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质。也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油榨地区发现了天然气和盐，用天然气熬盐，生产成本低，生产量很大，这引起了朝廷的重视。三国时诸葛亮也亲往视察。 隋炀帝大业12年（公元616年），政府决定在这里置火井县，对盐的生产销售进行管理。而且就用火井作为县名。政府在这个地方，设了县衙。两年后，隋灭。唐朝继续在那里设县。唐初著名相士、天文学家、星象学家、预测家袁天罡曾经在这里当过县令。
现在油榨场的横街子不远处，有一座天罡祠，周围发现有输送天然气的火槽子。人们认为天罡祠就是袁天罡的火井县的衙门遗迹。在它的旁边，确实有一个小地名叫衙上，油榨方言，衙上就是在县衙上边的意思。从现在在油榨发现的文物和历史资料来看。唐时，古火井县城规模比较大，比较繁华。但是奇怪的是，经过千年以后，现在火井的地名却不在油榨，而在他南边四五里的一个场镇，叫火井镇。那个地方以前同时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高家场，又称高场。
当地老人告诉我，这是因为油榨场经常发生火灾，不但场镇时不时被烧毁，县衙门也经常被烧。于是县令们决定将火井县衙迁到了不远处的高场。所以，高场又叫火井。考察油榨场经常发生火灾的历史，老百姓的火井衙门迁高场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
高场这个地点离油榨很近，将衙门迁到高场。有点像把机关从城东搬到城西，只能说是挪一下位置而已。在历史上，火井县衙门最远还迁到过平乐镇。宋开宝三年（970年）到至道三年（997年），火井县衙迁到了平乐。平乐成了火井县城，历时27年。这次迁移比较远，平乐与油榨之间距离二十余里，还有一条山脉相隔。志书说，“北宋曾移火井县治此（平乐），从本县令肖琢之所请也”。说是火井县的县令请求衙门迁到了平乐。但为什么县令要把火井县治搬到那么远的平乐。其原因，历史记载语焉不详，但极有可能是老百姓的说的原因，那就是油榨场经常发生火灾，甚至相隔不远的高场也经常发生火灾。县衙门被火烧是很不吉利的，为了避火，才把县衙迁到了平乐。
油榨的地理和交通位置，十分优越，完全可以形成为一个大的中心场镇，但油榨的人户集聚不起来，一直是邛崃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场。火井县衙，历史上也时而在油榨，时而挪高场，时而迁平乐。从史书记载和老百姓的叙述的民国时期频繁天然气火灾来看，不得不说，这种人气的衰减和衙门的迁徙，都是与天然气造成的火灾有关。油榨场因为天然气的发现使用而发展成一个县，但也因为天然气引起的火灾，使县城衰落。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随着历史的演进，火井的县衙逐步常驻在高场了。高场被越来越多的人叫火井了。油榨，这个古火井城，
当然，从另一个意义来说，唐古火井县城，也并没有衰落，后来的高场继承了它，它们是传承的关系，是融合的关系。从地域和文化来看，高场的火井县和油榨的火井县，其实完全可以看成是一个古火井县。
除了天然气，石油开发使用的世界第一
油榨场的天然气的使用是世界第一，学术界已经达成共识。不过这些年人们研究发现，油榨场可能在石油的使用上也是处于中国领先地位，说不定也是世界第一。人们首先发现，油榨的地名就隐藏着这个重要信息。
油榨的名字，来源于油榨沱。油榨沱是离场镇旁不远山边火井江的一个水沱。地名因它而起。那么为什么叫油榨沱呢？ 据志书说，那个沱里，有岩石如榨油工具 ，经常冒气泡和油花，故名。这提示我们，沱里可能有裂隙，冒的是天然气和石油。在很多情况下，天然气和石油往往有共存共生的关系。油榨地区，也极有可能同时发生石油发生迁移到地表的现象。有些在水面浮起，石油的往往是糊状，黑色的油状物，被老百姓称为油渣。油榨沱，可能就是那里石油浮得比较多，所以称为油渣沱。 油榨沱极是油渣沱的讹变。“榨”可能就是“渣”的讹音。
据当地老百姓的叙述也证明这一点，在离油榨沱上游不远处 ，有一个地名叫新碾子。在一年修堤坝施工中，在河中发现一个古砖砌的围成一井口，方形，两尺直径。这个古井建于何时，不得而知。据当地老百姓回忆说，民国时期，这口井都还在，高出河面，上面经常浮出油渣，人们将其打捞起来，用于点灯和装在竹筒里当火把。1947年夏的一天，有人打米路过这里，见有大量黑黄色油渣冒出，浮在水面，他们准备回家拿家具打捞，但因为后来暴风骤雨，河水猛涨，其地断层明显。乡民所述，完全是石油冒出水面的情形。这口井，被当地人称为油井。而且作为地名。据有村民回忆，在油榨场望南宝山木梯的路上，还曾经发现一页指路古碑，上有“下齐油井，上齐木梯”的文字。这里指的油井应该是新碾子这个地方的油井。
从油榨的地名分析到对当地的田野调查都证明，很早以前，油榨地区就已经发现石油并使用了。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对古籍中的记载进行审读，发现记载的内容，其实不只是天然气，还有石油。
《 华阳国志·蜀志》说，邛崃地区的火井，“民欲其火，先以家火投之，顷许，如雷声，火焰出，通耀数十里。以竹筒盛其光藏之，可拽行终日不灭也”。请注意“以竹筒盛其光藏之，可拽行终日不灭也”。显然，竹筒里盛的，不可能是光，也不可能是气，只可能是石油。将石油装在做火把，才可能拽行终日不灭也。其实，后来唐朝的《十道要记》一书就校正了竹筒装气的说法，比较正确了，书中记载道，邛州，“火井有水，郡人以竹筒盛之，将以照路，盖似今人秉烛。” “火井有水,郡人以竹筒盛之”。 这里提到的水，其实就是石油。
油榨先民砌油井，收集石油，把它装进竹筒，用来照明，这是邛崃先民对石油的有意识的使用。有些人认为，中国最早利用石油的记载，是南朝(公元420~589年)范晔所著的《后汉书·郡国志》。此书载有，在延寿县(即今甘肃省玉门一带)：“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石漆”，即指石油。但也是说燃之极明，没有具体的使用方法。《 华阳国记》，是由东晋常璩撰写于 晋穆帝永和四年至永和十年（348—354年）。根据成书更早的《华阳国志》记载，对石油使用的记录又往前推了一百多年。而且使用方法叙述的更详细，邛崃“以竹筒盛其光藏之，可拽行终日不灭也”。
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在《巴蜀的科技成就》一文中就提出，巴蜀也是全世界最早开发利用石油的地区。油井是伴随着天然气的火井而出现的。世界第一口油井就是临邛的火井。根据唐代《十道要记》的记载，唐代初期临邛即已从火井中取石油加以利用。“火井有水，郡人以竹筒盛之，将以照路，盖似今人秉烛，即水中自有焰耳。”这是关于利用火井来取石油的最早记载。
这说明，油榨的先民，不但在世界有最先使用天然气的记录，而且，在石油的开采使用上记录，也是世界第一。
重塑过去的辉煌
油榨场现在还遗留一条很窄很短的街，叫老街。历史上，它曾经多次被泄露的地下天然气而遭火烧，它现在连场都很难赶起来了。那些铺向河边的水巷子的踏脚石，已经长满了苔藓。老人告诉我，这条街近百年来没有什么变化，民国时，街上有几十户人家，一个幺店子，还有几间商铺。当时，邛崃到火井还没有公路，人们从邛崃到油榨火井，要步行经马湖，穿纸房沟，到油榨场对面河边。过去，岸边有一个摆渡船，在它上游，还有一座廊桥，人们过河到老街，走过老街，然后分两条路，往西一路往大川进入康藏，往南一路到火井高何。应该说，油榨场处在茶马古道的一个节点上，地理位置也是非常重要的。
那条老街。它顺河修建，我走在有些破败的浓烈沧桑感的古街上。老街不长，大概200多米。现在场也赶不起来了，街上人很少，有两个老人坐在街沿晒太阳。我很难想象，这里一千多年前曾经是繁华的古火井县的县城。油榨场的兴衰，使人欷吁不止。我走进老街，在老屋中寻寻觅觅，老街上老屋已经不多了。我发现，那些古屋墙壁上残留着很多中国近几十年历史文字图画，它们居然能够保存下来，使人眼睛一亮。这在其它地方是很难看到的，这些文字，深刻打上的历史印记。那条“除四害，讲卫生，大跃进，放卫星”的文字，应该是1958年写的。下面画了一只很大麻雀，旁边写有“捉麻雀”的文字。写有“勇跃储蓄”的文字，时间应该更早，大概在1953年左右。为人民服务的文字，应该出现在文革期间。还有几个字，可以依稀看出前三个字“坚决镇”，估计第四个是压字。因为，镇和坚是繁体，推测是“坚决镇压。。。。”的标语，这条标语应该出在解放初期。这些残存的文字，蕴含丰富历史信息。非常难得，使人浮想联翩。
油榨场置火井县，距今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了。这座千年的场镇，历史上辉煌过，也衰落过。风水轮流转，现在新的历史机遇又出现在它的面前。我走出老街，一座崭新的，勃勃生机的新油榨场呈现在我的面前，它正在老街旁边崛起，古与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了发展南宝山的旅游业，油榨乡原行政区划并入南宝山镇，油榨场成了南宝山镇政府的驻地。在天罡祠周围，新修的居民小区鳞次栉比，是老街的面积的数十倍之多。里面桃花盛开，街道纵横，窗明几净。在那个新碾子老油井的岸边也修了一座公园，很多老人在那里休憩闲聊。人们在天罡祠附近，塑了一座袁天罡立像，纪念这位油榨场的第一任县令，最早的父母官。油榨场正在发生变化，一个山区小场正在努力建设成为一个中心场镇而大踏步前进。
古油榨场虽然衰落了，但新油榨场正在崛起。场口桃花滩那棵巨大的古榕树还在叙述油榨过去的历史。油榨场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它的天然气和石油使用的世界第一，仍然彪炳史册。
我们期待着在新时代，油榨场的再次辉煌。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1-2-9 10:48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