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系列之——伪造学历混入公司的骗子

韦平 · 发表于 2021-3-9 10:05

骗子系列之——伪造学历混入公司的骗子

1995年11月，我在深圳一家在当时算得上规模最大的高科技通讯公司——信诺公司做雇员时，曾经亲历过一个骗子。

接近年底，很多人就开始跳槽，人才市场因此变得热闹。发展势头正旺的公司去人才市场现场招聘，一个名叫侯若晶的人被公司人事部招聘了。还没看见人，就听说人事部新招的侯若晶背景很大，高干子弟，武汉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生。这样的背景让人羡慕，我心里也就盘算着如何去和这位“高干子弟”套套近乎，看看可否沾点光。

信诺公司在当时的深圳算得上名副其实的高科技公司，比同时期的中兴、华为等公司的实力要雄厚得多，即便如此，在我进公司的一年半时间里，也只知道有位员工的父亲是一位离休的部队军级干部。还有一位“影子”员工，他父亲虽然是湖南省邮电管理局的主要负责人，但此人却从来没在公司出现过。“影子”员工在湖南省电信局上班，只不过在公司挂名每月领取不菲的薪水而已。两年后，听说“影子”员工的爹因为腐败进了监狱，这位员工的名字也就从公司消失了，——不能为公司的销售带来利益，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既然候若晶的爹比前面提到的两位的爹的地位更高，我心里很期待和这位新招的“高干子弟”见一面。

原以为名叫侯若晶的高干子弟一定是气度不凡风度翩翩，可在人事部门口碰见时，却多少让我有些诧异。三十岁出头，瘦高个儿，穿着打扮看起来和偏远小镇上的工作人员差不多，显得有些土里土气，要不是胸牌上清清楚楚印着“候若晶”三个字，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高干子弟联系在一起的。瞟了一眼候若晶，发现他也正把双眼朝向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我还是装着大方但不失讨好地露出了笑脸，同时又将双眼似是而非地朝着他走来的方向。对于没有把握但又希望得到对方回应的人，我的这一招很管用，——如果对方回应我，我就趁机和他多说几句；如果人家不理我，也会因为我的眼睛并没有专门看着他而并不会有多少窘迫感。

让我很有几分感动的是，在我将眼睛似是而非地朝向侯若晶，嘴巴刚刚露出点笑容的时侯，他居然很是热情地冲我问了一声好。侯若晶落落大方的一声问侯，立刻将我的虚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了掩饰心跳，我紧走几步，上前很是亲热地双手握住了侯若晶伸过来的右手，——心想，高干子弟就是不一样，不仅衣着朴实无华，待人也诚恳大方。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我和侯若晶俨然成了“老朋友”，不仅坐在一张桌子上，还说了好多话。和他聊天时，我还故意说得大声些，炫耀的成分很明显，——毕竟，我等贫民百姓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接触上流社会的人。

吃过晚饭坐在宿舍，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居然是侯若晶。那一刻我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将他迎进屋内。进到屋里环视了一下，没等我请他坐下，侯若晶就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上去，然后开始问这问那，一副上级关心下级的样子。非常想知道侯若晶的父母到底是哪一级别的高干，我便很有些谨慎地问了一下。让我没想到的是，侯若晶完全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不愿提及，不仅说他父亲是湖北省人大主任，还说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书记是他的亲伯父。——提到这个省部级高官的大伯父时，候若晶把“亲”字说得又重又响。

虽然没亲眼见过大官，但在电视上还是看了不少，我知道当时广西自治区那个书记姓赵，于是就问侯若晶，你和自治区党委书记咋就不同姓呢。听了我的问话，侯若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停顿片刻后，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为了不让子女搞特权，往往并不随父姓。一句话，又把我说得有些自卑了，高干家庭处处低调，就连姓氏人家都生怕外人产生联想进行利用啊，——到底是高干子弟，做什么到考虑得如此周到。

第二天去食堂吃早饭时，见到侯若晶正在饭桌上和几个同事高谈阔论，看得出，他已经和不少人成了朋友，——这又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高干子弟在任何地方都能迅速和老百姓打成一片。当天晚上，正准备去找侯若晶的时侯，却看见几个月前才被公司作为特殊人才引进的谭博士过来找我，说是晚上侯若晶要带我们几个去市里转转，问我想不想去。这还用问吗，别说人家高干子弟主动请我去玩，就是我请他去，我还担心人家不愿意呢。

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簇拥着侯若晶走出公司在南头鲤鱼门——现在的前海——的公司新大楼，步行到旁边的荔枝园路口才打了一辆车。1995年底，交警管得没有现在这么严，要不我们六个人挤在一辆车里，一旦被交警发现，司机肯定是要受处罚的。的士在丽晶酒店附近被候若晶叫停，说是我们就在这里下车。虽然每个人都抢着付车费，但都被候若晶很有些霸气地阻止了。看见候若晶从一个大皮夹子里大气的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司机的时候还不忘傲气地说一声“不找了”。下车时，我看了一下计价器，显示的是98元，我假装掏钱的时候还很担心，要是别人不掏钱，98块肯定会让我心痛几星期。

虽然“小平画像”就在不远处，但当时晶都酒店那一带还有很多农民房。侯若晶说，他有个姑姑就住在其中一栋房子里。见我们有些好奇，他说，姑姑是堂姑，深圳成立特区那一年就来深圳了，然后买地修房子，现在堂姑姑在深圳拥有三栋四层楼的私人房屋，堂姑父带着堂兄弟在香港做生意，家里只有堂姑姑一个人住在其中一栋楼房里，其它两栋出租，每月有三万多元的租金。见我们跟在他身后，侯若晶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堂姑姑家里拿点东西就出来，说着就一个人径直走进了一个昏暗的小巷子。

时间虽然已经过了十点，深南路上依然车水马龙。为了等候候若晶，我们五个人站在深圳大剧院对面的街沿上。知道其中一个同事的父亲在湖北东湖宾馆工作，于是就问他湖北省人大主任是不是姓侯或者姓赵。同事说，他父亲因为工作关系，对湖北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的名字记得很清楚，耳濡目染中他也记住了不少主要领导的名字，但他很肯定地说，湖北人大主任肯定不姓侯也不姓赵。正说话时，就见侯若晶手里拧着一个塑料袋向我们走来，边走边说，堂姑姑怕公司食堂吃得不好，给了他不少堂姑父从香港带过来的营养品。本想看看是什么营养品，但又怕其他同事说我没涵养，只好作罢。

那几年，深夜的街头，不时有应召女逡巡徘徊的身影。五个年轻小伙子结伴行走在夜色深沉的街头，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即便擦肩而过，也大多不愿和我们搭讪。本想打车回公司，候若晶却显得有些兴奋，说是要让我们见识见识。听了候若晶的话，我们几个人都觉得好奇，跟着他来到巴登街一个街角处，在昏暗的灯光下，候若晶叫住了一名妖冶的女子，开口就问对方有什么好茶没有。女子扫了一眼我们几个人，回答说，好茶有的是，你们几个人是只泡一壶好茶轮流品尝呢，还是根据各人的口味每人泡一杯不同的茶自己慢慢享用。

全然不管我们听不听得懂，候若晶和那女子半蹲在街沿上你一句我一句讲起了价钱。候若晶说，你还是先说说有什么茶，什么价。女子说，有绿茶白茶红茶乌龙茶普洱茶，有新茶陈茶发酵茶半发酵茶；如果共享一壶茶，推荐成年普洱茶或乌龙茶，味道重还经泡，泡八泡十泡味道依然浓烈，价钱是每人两百元；要是一人泡一杯呢，那就要看个人的爱好了，价钱是每人三百元起。在和候若晶大谈生意的时候，女子时不时向站在近旁的我们瞟一眼。可能是从我们的衣着和表情中看出了问题，女子起身冲候若晶嘟哝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一脸恨恨地快步走开了。在候若晶和那女子神情自若地谈话过程中，我不但没有对他有什么恶感，反而还对他什么都懂佩服不已。心想，高干家的孩子就是见多识广，不仅学历高知识渊博“红黑”两道都懂，像应召女的黑话行话他居然也门儿清，实在是厉害得很啦。

谭博士知道我一直坚持学英语，于是指着侯若晶穿的一件长袖T恤问我衣服前胸印的是什么字。圆体书写的英文我不认识，知道侯若晶是名牌大学的硕士，想着讨好人家便有些谦卑地向他请教。侯若晶低头看了一眼T恤上的字，然后反问我是什么。在我实话实说不知道后，谭博士说是“芝加哥”。侯若晶说，T恤是他在美国留学的弟弟几年前给他买的，他嫌有些张扬在武汉时一直没穿，现在来深圳了才穿上。

信诺公司当时的住房条件不错，白领员工都是俩人一间房子。侯若晶和一位北邮毕业的本科生同住一间，和我是同一层楼，只隔了几间房，我们也因此经常串门。为了向侯若晶请教英语，同时也为了能够有机会多和他接触，一个周末的上午，我拿着英语书去了他的宿舍，想请教他几个问题。没等我把话说完，侯若晶就明显表现出了不耐烦，看都没看我手里摊开的书就直接说不知道。对侯若晶的反常我也来了劲，心想我不过是请教你，你犯不着给我脸色看，再说了，就算你是大官的儿子，我又不在你手下打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于是，我就湖北省人大主任既不姓侯也不姓赵问他。刚才还不耐烦的候若晶，听到我问他的问题后，脸色一下好了起来，态度变得温和了不少，说，他父亲是人大副主任，排在第四的位置上，又说，他在读大学期间英语一直不好，否则就去美国留学了，哪里还在跑到深圳来打工呢。听了候若晶的话，我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太敏感，很想给他说几句道歉的话，可还没等我说出口，他就说周日带我去鲤鱼门照相。

周日上午，候若晶叫上我又拉了几个同事一起去鲤鱼门照相。他说相机胶卷都是人事部的，冲洗照片的费用他也可以找到报销的渠道，叫我们放心拍照就是了。既然不用自己出钱，不多照几张都对不起人家高干子弟的一番好意。那天上午，我们几个人在鲤鱼门一共照了三个胶卷，每个人都和候若晶单独合了影，心想等照片洗出来也好拿出去显摆显摆，好歹我也和高干子弟照过相呢。

照片取出来后，因为住得近，候若晶先拿给我看。把凡是有我的照片选出来后，候若晶又把只要有他的无论是单独的还是合影的也都选出来，对我说，和他合影的他都拿去再多冲洗一张，这样每个人就都有各自的合影了。为了表示大方，我言不由衷的说，把底片交个我去加洗把，第一次冲洗都是你花的钱，那里还好意思让你再花钱呢。看着候若晶把底片和所有人与他的合影都装进衣兜，我才半推半就地说声谢谢后看着他离去了。

第二个周末，有个年轻女人在宿舍走廊上问我候若晶的住处，我便将她领到候若晶的宿舍。将女子交给候若晶后，我就打算离开，可那女子却一定要我进屋去坐会儿。看着候若晶的表情有些保留，我又准备离去，却被女子硬生生地扯进了屋。还没等我坐下来，候若晶就介绍起来，说女子是他堂姑姑的小女儿，昨天从香港过来，今天是来叫他去堂姑姑家的。候若晶之前讲过他那位在晶都酒店附近拥有好几栋楼的堂姑姑，也说过堂姑父带着儿子在香港做生意，但眼前这个女子无论从衣着还是从谈吐，打死我也不相信她是富二代且长期生活在香港的人。

虽然衣着并不光鲜，谈吐也很俗气，但女子却是个话痨，东拉西扯找些话题要和我闲聊。说话中，听得出女子不仅口音很重，还有些大舌头，但肯定不是香港人说话的那种味道。女子和我说话时，候若晶好几次通过眼神和脸色暗示要她别说话。不知女子是没注意到呢，还是压根就不在意，她依然喋喋不休地问我一些有关公司的情况。最终，候若晶粗暴地打断了女子的话头，又转身装着客气的对我说他有事和堂妹商量，我也只好知趣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心里想着和候若晶合影的照片，碰面时就问他，虽然他答应很快就取回来，可总也没有下文。转眼又是周末，吃过早饭准备出去逛逛，就看见候若晶的堂妹满脸愁容地站在候若晶的宿舍门口。见到我，女子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赶忙跑过来问我看见候若晶没有。经女子一问，我才想起，好像是有几天没看见候若晶了，于是问女子找她堂哥有什么事。女子说，候若晶根本不是她的堂哥，她是江西人，在深圳一家工厂打工，住在丽晶酒店附近的出租屋里，一个月前才认识他。候若晶告诉女子他能帮其办理深圳户口，在给她搞到指标后，女子给了候若晶三万八千块钱。女子拿着候若晶给她的户口指标去公安局户籍管理部门询问时，被告根本查询不到她的户籍指标，说着，女子从包中里取出一张表格给我看。

就在女子和我说话的当口，谭博士、人事部一位员工和其他几个同事也围了过来。看了一眼女子手上的表格，人事部员工说，那就是一张调工通用登记表，人事部有好几本呢，根本不是什么户籍指标。知道女子给了候若晶三万八千元钱后，我们都告诉她，要她快点报警，可女子却非常犹豫，说是还想等等。知道女子心存幻想，人事部小伙子说，入职当天，这个自称叫候若晶的人就在办公室吹他的背景后多深，人事部一名女职员听不下去，当时就和他翻了脸。经他们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候若晶和我们照的照片，他为什么一定要全部拿走，为的就是不留下让人识别的证据；那天夜里在丽晶酒店附近的街头说是去找他姑姑，现在看来其实就是去找这个被骗的姑娘。

从入职到骗取女子的几万元现金到从公司消失，总共不过三周时间。当时想来，骗子的手法并不高明，他要是再在公司待一段时间，别人不好说，我是一定要怀疑他的身份的。几天后，我们几个同事聚在一起说起那个骗子，人事部同事说，派出所来人会同他们一起查了候若晶的资料，发现全部都是假的。

知道我是几个和候若晶走的比较近的人之一，有同事问我，如果他把我当成诈骗对象，我会不会上当。我说，骗我呢，几百元钱是有可能的，但超过千元我是绝对不会上当的。当年和老婆谈恋爱，去餐馆吃碗面我都要她付账，我会给不知底细的人几万块？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