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任凭那扁担把脊背压弯，任凭那脚板把木屐磨穿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19

山魂

任凭那扁担把脊背压弯，任凭那脚板把木屐磨穿

———题记

邓四平/文

小时候，我家住在蓬安永兴公社隔壁的裁缝铺里，一条清澈碧绿的小河从我家屋旁斜坡下面的山沟里缓缓地流淌而过，在我家的屋后，有一座长得像一颗公章形状的帽儿山，在我家屋旁的右前方几百米开外的地方还高高地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寨子山。在这些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很多地方都留下了我星星点点的足迹和永远都难以忘怀的童年时光。

每逢春夏相交之时，屋后的大青山里漫山遍野油菜花开，豆麦飘香，各种各样的鸟儿在繁花翠叶之间唱着清脆婉转的歌曲，淡淡的泥土的芬芳四处飘漾，走进大山的怀抱，就宛如走进了一个神奇的童话世界。初夏时节，山里的豆荚也都长出来了，我和一些儿时的小伙伴们便常常跑到山顶的豌豆地里，躺在结满嫩豌豆荚的土里，翘起二郎腿，一边摘下嫩豌豆荚塞进嘴里，一边悠闲地望着高远的蓝天、白云，有时候有山鹰张开宽大的翅膀在天空中飞过，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运气好的时候，甚至还可以看见银灰色的飞机在天空中闪闪发亮地飞过，发出“嘤嘤嗡嗡”的叫声，我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大喊几声，然后从地里一跃而起，跳下山坡，去追撵天空中的飞机，直到飞机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从遥远的天际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听不见那“嘤嘤嗡嗡”的叫声之时，我们才会汗流浃背地停下来，抬着头无可奈何地望着遥远的天际，然后唉声叹气，怅然若失地往回走。小时候，我常常在想，那高高天空中飞过的飞机，它究竟从哪里来？又要飞到哪里去呢？那飞机里面是不是坐着法力无边的神仙？

在山里，吃饱了豌豆荚，喝足了山泉水，有时候，我们也会在公社屋檐下的墙壁下玩“挤油渣”的游戏，大家靠墙壁站成整整齐齐长长的一排，然后用肩膀从两头向中间挤，中间的人被挤了出来，然后又跑到两头去用肩膀挤其他的人，这样周而复始地挤，就叫“挤油渣”。玩到精疲力竭之时，有人就站在墙壁边，从荷包里掏出一种乳白色的套子来，含在嘴里使劲地吹，竟然能够吹成一个很大很大的白色的大气球。问他们这个是啥玩意儿，是从哪里搞到的？回答说这个就是天空中的飞机上扔下来的，大人说这个叫避孕套，可以当成气球吹。看到他们能够随时吹这个东西，我一直都十分地羡慕。于是，很多时候，只要一听见天空中传来飞机飞过的声音，我便飞快地跑到自家屋前的地坝里站好，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中的飞机，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捡到过飞机上扔下来的那种东西。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1

有时候，我也喜欢跑到我家屋前几百米远的寨子山里去玩耍。寨子山下便是我读小学、读初中时的海田小学校，学校原来是个禹王宫，据说是祭祀治水有功的大禹的庙子，这种庙子仿佛在各地都有。禹王宫非常大，古色古香的，上下有三进大殿，第一进大殿的两边全是一楼一底的木楼，第二进大殿是高大的厢房，两边都有台阶，台阶旁边的院坝里长着两棵高大茂盛的柚子树，两棵柚子树几乎每年都要开花挂果，但非常奇怪的是，院坝右边的柚子树结的柚子非常甜，非常好吃，左边柚子树结的柚子却很苦，非常难吃。同一个院坝里长的两棵柚子树，结出来的柚子竟然一个甜，一个苦，真是奇怪，但是谁也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读小学的时候，好像是我读小学二年级那年，有一年，一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解放军军官来到了我们学校里，他腰里别着一杆驳壳枪，身后还带有两个警卫，有一个老师说这个人看上去长得头大脖子粗，如果不是个将军，那就有可能是个伙夫，但这个人带了警卫的，而且还带了两个警卫，那肯定不会是个伙夫。于是，我们便跑去好奇地围观，只见这个军官从腰间掏出驳壳枪，右手高举驳壳枪，抬头盯着柚子树，“啪啪啪”，只听见几声清脆的枪响之后，从柚子树上便当场滚落下了两个柚子来，当时，我迅速地跑上去，在地上飞快地搜寻，居然捡到了一个红黄色的子弹壳，这个事情，一直让我偷偷地快乐了好多天。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1

穿过第二进大殿的厢房，左右两边也有台阶，台阶上面便是第三进正殿，据说原来的正殿的正中供奉有大禹的神像，解放后，禹王宫被改成了学校，于是有胆子大的人便将禹王的神像搬起甩掉了。正殿的两侧都被改成了教室，还有一些房间被改成了教师的寝室。我的小学启蒙老师彭小林老师一家便住在正殿左边的两间屋子里，彭小林老师的父亲叫彭伟，母亲叫胡琼碧，都是海田小学里的教师。大约是1981年的一天，我当时刚读小学一年级，一天早上去上学，一走到学校里，就听到大家在说，遭了，遭了，昨天晚上有贼娃子进了彭老师家里，将彭老师家里的东西给偷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感到非常伤心，后来我们打听到，不过非常幸运的是，贼娃子跑到彭老师家里竟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偷，只是将彭老师家里的一坛子胡豆瓣和辣子腌制而成的喷香的咸菜给搬起跑了。据说，当时彭老师一家人还向公社报了案，公社治安员还到学校里来看了现场的，东看西看之后，也没有查出过什么结果来，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还有人说，这个禹王宫里还是很有些名堂的。有一年，学校放了暑假过后，校长就安排了一个在学校伙食团煮饭的名叫刘长生的临时工负责晚上守校，预防贼娃子到学校里来偷东西。刘长生便搬了一张床，搭到禹王宫的正殿下面，睡到半夜的时候，刘长生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打个光胴胴，穿个火窑裤，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救命啊，救命啊！大家快来救我的命啊！”他的叫喊声惊动了学校大门外老街里的街坊，一些胆子大的街坊便从屋里跑出来，冲上去围住刘长生，问他怎么了？怎么了？只见刘长生脸青面黑，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他说：“禹王宫大殿里面有鬼，有鬼，我睡到半夜，有鬼铺天盖地地来往我身上扑，来压我，还拿起刀刀枪枪的来砍我戳我！”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1

据说刘长生回到家里就得了一场大病，吃了很久的药，居然一直都莫得好大的效，他老婆不知从哪里给请来了一个端公和一个仙娘，在屋里拿把桃木剑敲锣打鼓地跳，还化了几道符挂在了门上，又给他喝了一些化了符的水，过了一些日子，刘长生的病竟然也就好了。

后来，又到了暑假天，学校又放假了，校长又喊刘长生守校。刘长生哭丧着脸近乎哀求似的对校长说道：“我不守校！不守校！给再多的钱，我也不敢再守校了。校长，您行行好，您就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两年啊！禹王宫正殿下面那个地方到了半夜真的有鬼啊！”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2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个时候，海田小学后面的厕所里面还建有一个猪圈，学校伙食团里的炊事员便用师生们没吃完的剩饭剩菜和潲水来喂猪，过年的时候，就会将肥猪杀了，给每位教师家里分上一大块猪肉，分不完的猪肉，就和着白菜、萝卜一起炒，用大洗脸盆装上，全校教师欢天喜地地坐在一起打牙祭。但是，有一年，快要临近放寒假过年的时候，一天早上，学校炊事员去喂猪的时候，竟然发现猪圈里的大肥猪不见了，被人给偷走了。学校里的校长和他的几个亲信的教师便叫大家不要声张，就悄悄地顺着地上的猪脚印，一路走，一路连，最后连到了学校几里外的一户人家，果然将偷猪的人给逮到了，于是就将偷猪的人给捆到了学校，吊在学校一口铁钟下面的木柱子上，学校里一个姓陈的教师就拿起一只布鞋，朝着偷猪的人的两肋不停地拍打，打得偷猪的人“哎哟”连天地直叫唤，鼻子口里竟然当场不断地向外冒血。然后，学校就将这个偷猪的人给放了。谁知这个人回到家里，没过几天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后来，有人说，这个人其实是被学校打死了的，用布鞋打两边的肋巴骨，看似打得很轻，其实是被打成了很重很重的内伤了，两边肋巴骨后面的板油被打落了，不死才怪！不过要想活命，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救，那就是在第一时间赶快爬到学校厕所里面，直接趴到学校厕所的尿槽里喝老尿，只有那种老尿才能够治疗这种七痨五伤！否则，就是神仙也难救！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2

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来了一支解放军的部队，跑到永兴来搞军事演习，我便常常跟在这些士兵的身后去看稀奇。只见他们在我家屋后的草帽山和海田小学后面的寨子山两山之间架设电话线，那种电话线是黑色的，有小手指一般粗细，直接把线铺在路上，一路走，一路铺。他们每个士兵都背着一杆冲锋枪，他们搞演习的时候，我就站在老远的地方看，只见他们端着冲锋枪“哒哒哒”地开着枪，往山上冲锋，嘴里一边大声地喊着：“冲啊，冲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只见他们手中的冲锋枪的枪管不断地吐出火舌，但是却不见打伤和打死人。公社武装部的部长郑德高说，他们用的那个是教练弹，弹壳里面装的是火药，但是莫得弹头，哪里伤得到人嘛！

他们搞演习的时候，我还看见一些士兵三人一群，五人一队，腰间背着一个袋袋，里面插着手榴弹，有的士兵在路过老街下面的小石拱桥的时候，就会停下脚步来，从腰间取出一颗手榴弹，揭开盖子，左手将盖子里露出来的一根白色的引线一拉，然后右手迅速地将手榴弹扔进了小桥外面的河水里，只见河面上突突突地冒出几个白色的气泡，然后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股雪白的水柱顿时冲天而起，水花四溅，河面上顿时冒出来一些翻了白的死鱼，他们便站在小桥上哈哈大笑，然后兴高采烈地扬长而去了。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3

小时候，我还常常听大人们讲，其实禹王宫，也就是后来的海田小学背后的这个寨子山不简单，是很有故事和来头的。这个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左右相连的两座山，在过去，在两山相连的山坳处修建有高大坚固的寨门，左边又高又大的叫大寨子山，右边稍微要矮小一些的山叫小寨子山，两山之间，只要将山坳里的寨门一关，任何人都休想上得了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传说，这个主要是当年为了防备“八大王灭四川”的张献忠的农民起义军而修建的山寨，大家只是为了结寨自卫保命而已。只要见到贼寇一来，大家便躲进山寨，然后关闭寨门，贼寇们便只能在山下望山兴叹，束手无策，悻悻而去了。小时候，我常常听老人们说，永兴禹王宫后面的这座寨子山，在八大王灭四川那阵曾经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实实在在就是一座救命的山啊！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3

还听老人们说，那个时候，永兴金鸡沟和望乡台那里的人就莫得那么幸运了，八大王张献忠的军队一来，就将金鸡沟和望乡台两边的山坳口口给堵了，然后从两头往沟里一路搜索一路砍杀，将沟里的人杀得个血流成河。有一个人侥幸逃脱，躲到一棵空了心的大黄桷树的树洞里，结果也被发现了，被拖出来，一刀砍成了两段。

从那时到现在几百年过去，有人说，一到了晚上，从金鸡沟到望乡台那一条长沟里面，常常听见像是有人在伤伤心心哭泣的声音，但是走进沟里四处看，却又什么人都看不见。据说，当地有个人就不信那个邪，一天晚上，非要独自一人跑到金鸡沟里去探个究竟，开始走了大半条沟，都没有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最后走到望乡台上坡坡那里的时候，却左走也走不出去，右走也走不出去了，最后，他急中生智，将右手的食指咬破，将滴出来的血朝着四处乱洒，然后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痛得当场就昏迷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才苏醒过来，结果发现脚杆遭跌断了，后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最后成了一个跛子，留下了终身的残疾。后来有人说，这个人在望乡台那里是遇见了“鬼打墙”。永兴金鸡沟上面的望乡台那是人不是人深更半夜能够随随便便可以去的地方吗？凡是死了的人，都要去阎王殿报到，要去丰都，那魂魄被牛头马面押着，要经过永兴金鸡沟上面的望乡台，死者的魂魄就要站在这里回望故乡亲人最后一眼，然后才会被牛头马面押着去阴朝地府，去见阎王。所以这个地方就叫“望乡台”。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3

永兴的寨子山给我印象最深的自然还有春天之时那白里带红纷纷怒放的桐子花，如火，如荼，如雪，似霞，那些美丽的桐子花高高地绽放在悬崖峭壁之上，宛如美丽的蝴蝶纷飞落满枝头，又恰似裙裾飘飘下凡的仙女在凌空起舞。那种冰雪之美，那种惊艳之美，那种清奇秀丽，那种古灵精怪，让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深深地为之折服，为之惊叹，桐子花其实才是故乡大山之巅最美的花！

冬天里搜集起凌冰，化成雪水，春天里捡拾起飘零的桐子花瓣，轻轻地丢进装有雪水的水瓶里，花瓣和雪水互相亲密接触和交融在一起，便是治疗烧伤的最好的良药。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1-3-30 10:23

2005年，我的母亲去世之后，坟头正对永兴公社后面的帽儿山，坟墓的右边便紧邻连绵起伏的寨子山。每次我回到老家去给父母扫墓之时，都会看见这两座青翠碧绿的大青山。

我的童年、少年以及人生中最美好的青年时光都是在老家永兴度过的。这么多年来，我离家漂泊在外，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我都总是忘记不了故乡的那一座又一座的山，他们尽管都算不上高大，也谈不上巍峨，更算不上是任何意义上的名山，但故乡的山的那种清秀、俊朗，那种镇定、从容、挺拔和苍劲，那种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卑不亢的风骨与气节，那种护佑一方水土造福一方百姓的慈悲与伟岸，却时时教育了我，启迪了我，催我奋进，催我前行，让我不断地读懂了人生的真谛和意义，人有灵，山有魂，人应如山，壁立千仞。人应如山，海纳百川。山高，海阔，人为峰！

五岳归来不看山，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最美还是故乡的山！

邓四平2021年3月27日5102字记于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