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城茶客（三）

秦巴闲士

      滨河东路先于滨河中路修建，开设滨河路最早的茶馆。这里的茶客有自己的小圈子，上午主要是摆龙门阵，目的就是休闲。一坐半天，东拉西扯，述旧论新，不会到旁边桌上去交新友，或听花边新闻。新世纪以前老茶馆一条信息全茶馆共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茶馆是大众消费场所，人来人往。茶客选择老板，老板接受茶客。有的老板不明白茶客是上帝道理，若有慢怠，茶客一走了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门可罗雀，时间而已。有的茶馆老板换了好几个，有的则一直开业至今，获茶客青睐。
      小河嘴水电站退休工人茶客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城修建小河嘴水电站，那时参工的青少年，如今已是75岁以上的老人，有的已满80岁。我年龄72岁，那时达城不大，我去茶馆采访他们，大多认识，相见分外亲热，叫我小老弟。
      他们退休后自发形成茶客圈子，有20余人，至少每天上午，有10多人于达城各地相聚于滨河东路“常银茶馆”，形成惯例，已有20年茶客历史。大家坐在约定俗成的位置上，回忆往事，摆着年青时的龙门阵，或诉说自己的高兴事，他们不会将自己不愉快的事摆出来，让老同事分忧。有的则闭目修心养性，或摆弄着手机，很少去打麻将。  
       他们提倡AA制，喝茶后有时在一起喝点小酒，决不会贪杯。若有人大方买单，他们不会客气，但不因此还人情。人情过去，人情过来，剪不断，理还乱！
       他们解放前出生，解放后读小学，经历中国三年困难时期，改革开放前后社会变化。他们虽是工人，退休工资不高，很满足今天的幸福生活，自称是小康工人之家。
       笔友茶客圈：滨河东路建设大厦段10余个门面几乎全部开设着茶馆，有一家“乐蜀阁茶馆”以几个同学为中心形成一个笔友茶客圈，有：一级作家宋小武、《西部潮》杂志执行总编余明宣、中国金奖获得者诗词作家向胤道、警察诗人吴海、中国电视大赛金奖歌词作家张宁生、散文作家胡雷鸣、《万事通》作者李泽均、摄影家协会办公室主任吴承华、网络知名写手州河三闲（巴山学者、火约郎君、秦巴闲士）、散打黄义连等。或在一起喝茶文学交流，或在一起打小麻将。原邮电局办公室主任李开成是这个圈子的热心人，退休后多年笔耕不缀清晨即起，写有文章2000余篇，常组织茶客群外出旅游或文化交流。李与其他茶客热心贡献着自己的社会资源，去成都、重庆、万州、汉中、巴中、广安、广元、剑阁、渠县等地，均有亲友或文友出面接待。
       2008年，笔友茶客圈受邀赴万州与万州文友联谊交流。达城笔友茶客圈一行10余人，与万州文联主席、作家协会主席带领的20余作家欢聚一堂，共话达万两地文学发展盛况。双方朗诵交流近期创作的作品，交流写作心得体会。余明宣向万州文友赠送20余本《西部潮》杂志。万州作家协会金秘书长（女）2009年5月，2010年10月二度赴达州，与达州笔友茶客圈交流座谈。
      茶客王哥：是我哥哥的同学，常来我家，今年79岁，退休后，一直在滨河路喝茶。上世纪60年代在翠屏路无线电修配门市作修理工，属手工业管理局下属单位。改革开放初期，物资紧俏，计划供应，该门市几经周折，成功经营苏州孔雀彩电。因后续修理服务跟得上，孔雀彩电盛销达城，满城争说。
       他每年都要读一遍《红楼梦》。中学刚毕业的我，半罐水响叮当，有些不相信，要他背诵《红楼梦》跛足道人叨念的“好了歌”。他抑扬顿挫，一字不漏背出全文：“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完后，王哥仍说道：“初读不懂《好了歌》，再读已是甄士隐！”，“这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去年冬天，他得知自己患肺癌，心理坦然，不作手术，也不作化疗。身体消瘦，满头白发，须眉皆白。病痛的日子，卧居家中，电脑打字写文章。病情稍有松缓，便来滨河路喝茶。精神不见萎缩，说话声音依然哄亮。
      大家对王哥病理心态很是欣佩，王哥多次幽默说：《红楼梦》中那位叨念“好了歌”的跛足道人，曾多次呼唤我，同去极乐世界。我等凡夫俗子，有父母，有爱人，有儿女，放不下，不能了，了不了。
      前几天，王哥在茶馆说：“我这年龄已活过中国人平均寿命77岁，我很满足。”
      王哥多次嘱托说：若我已经“好”，已经“了”，请你们带茶叶来，用大盅泡浓些，洒茶祭奠，不要用酒。
       刘晓庆战友李星明：生于1953年，达州市化建公司职工，上世纪90年代后期内退，2013正式退休。达州滨河路茶客。19岁参军入伍，吹得一手好竹笛，先入50军部宣传队，后被战旗歌舞团特招改学铜管长笛。
      李星明在战旗歌舞团时，与刘晓庆同为器乐班演奏人员。刘晓庆1970年下乡达州当知青，1971年被达县军分区宣传队特招入伍，同年被调入四川省军区宣传队。后又被调入成都军区战旗歌舞团。达州是刘晓庆人生一个重要转折点。刘晓庆对年小一岁的达州藉李星明有着特别的乡土情缘，并以姐弟相称，不时给以眷顾。有好吃的会留给小弟弟，衣服也帮小弟弟洗。半年后，刘晓庆去了北京。
       李星明转业后，以刘晓庆姐倩影为模式寻找对象。虽有一次婚姻而最终失败，至今孑然一身。李星明与刘晓庆已相别近40年，一直对刘晓庆姐充满关注，关于她的消息报道，一直搜集编纂成册。李曾动过念头去北京，看望刘晓庆。又怕人微身卑，被世人误认为去高攀而作罢。刘在监狱的那些日子，李手上有二万余元存款，打算汇寄，因投寄无址未果。
      1979年李转业后分配去达县地区文工团。当时计划经济，物资匮乏，李选择去了炙手可热的物资部门化建公司，自此便与音乐演艺生疏起来。
      刘晓庆在中国影视界刚火红的时候，有不少人因妒嫉而毁誉刘，李星明听后都会据理分辨，维护晓庆姐形象。有一次还与本单位领导斗胆争吵起来，差点挥动老拳。
      2013年12月 刘晓庆与天津人艺50多名艺术家来达州演出经典传奇话剧《风华绝代》。李星明因机缘失去了音乐演艺阵地，转业后虽在本单位打拚成为业务骨干，但终因单位的改制提前离岗，啥事无成。再回首羞与晓庆姐见面。在众茶客鼓励下，李星明手捧鲜花站立老达县文工团门外等候刘晓庆接见。
      李星明是茶客中出名的“咬卵匠”，若认定一个理，一定要争论输赢。李星明转业时手中有一杆铜管长笛，多年不演奏，锈迹斑斑。前几年，我支持他修理，他说维修费要1000元以上，而今自己已是一个退休老汉，别无它求，修笛之事作罢。而今，李在一个群众合唱团参加演唱，一个星期二个半天练习，其余时间均泡在滨河路茶馆喝茶“斗地主”，悠闲欢度晚年。
      茶客张大爷：张大爷工人岗位退休后，每天要送孙女去幼儿园，然后滨河路喝茶，不苟言笑，不与人摆龙门阵，坐在茶馆门口，望着滨河路游人，当看见有小朋友在游玩时，他会微笑关注。茶馆有人摆小孩子龙门阵时，张大爷全神贯注顷听。孙女放学前张大爷离开茶馆又幼儿园接孙女回家。
      下雨天，爷爷打着伞，背着孙女去上学，怕雨水淋湿了小孙女的鞋。孙女含泪不断重复乞求：“爷爷，记住早点来接我”••••••
      几年过去，孙女读小学，张大爷仍然每天要接送孙女，每天要来滨河路喝茶。10多年过去，孙女读初中，不要爷爷接送，怕同学们叽笑。张大爷晃然若失，有些不习惯。每天滨河路喝茶，快放学时，还会来到到学校门口，背着双手，蹒跚地走来走去。放学时，爷爷迅即离开，不让小孙女看见。
       张大爷老爱念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茶客将张大爷叫“张三年”。滨河路茶馆开初茶价一元，涨价二元后，张大爷就喝白开水，只收一元。
     暑假到来，傍晚，爷爷呼唤小孙女一起转滨河路。小孙女说：爷爷，我作业正忙，以后再说吧！妈妈问“小孙女”，咋不陪爷爷转滨河路呢？小孙女说，爷爷不会象妈妈那样花钱买好吃的，很抠门，只会花一元二元钱打发我。
很多天，张大爷没有来茶馆，有茶客说起：有的茶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回声“哦”，没有下文。有一天，一个与张大爷曾经同厂的茶客，告诉大家，年龄近80岁的张大爷去了另一个世界。逝世之前，张大爷用手指着大衣柜示意家人打开，张大爷手指不住朝下点示，家人掀起大衣柜底层木板，一张存折赫然呈现，存款2万余元。张大爷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这是孙女读大学的钱。
张大爷退休后，工资一直由女儿领取，每月200元打杂钱。张大爷20年的节俭，让茶客无不感叹唏嘘。
     “把子客”老表：滨河路茶馆有一个茶客，系农村人进城购房居住，60多岁，理着寸头，中等个，脸胖乎乎，有些憨厚，让人感觉值得信赖。他逢人就套近乎，老表老表叫得欢，大家就叫他老表。
      老表进城居住前是农村风水先生，做“换装裹”的营生，即为逝者换寿衣。给逝者换寿衣时不能有人在旁观看，有些逝者或留有财物金银手饰在身，可得意外横财。老表还常在乡场卖耗儿药，摆好地摊，放几个死耗儿皮，内塞稻草：大声喊叫：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你不买，我不卖，屋里耗儿谈恋爱，生一窝，又一窝。耗儿药是用灰面与锅烟墨混合而成，谁敢去品尝辨真假。
       老表常在茶馆给人周易八卦算命：你印堂发黑，恐有不测之灾；你红鸾星动，命泛桃花；你面相清奇，百年难得一见……老表说得天花乱坠，不由你不信，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大家虽知道他是一个“把子客”（撒谎），因他算命要钱不多，可以随便付给，所以大家喜欢听他八字算命，特别要求测算自己桃花运。
       他说，自己有几个侄儿在机关单位工作，可以帮忙。要他帮忙时，他会索要钱财，说是要打点，但每次帮忙都不会落实，他说，钱已打点了，现在检查紧，隔些时间一定会办好。老表有没有侄儿，侄儿是不是在机关单位工作，只有老表自己知道。有的茶客上了几次当后，不想与其往来，但他还是粘着你，又有些新“把子”来套你。茶客知道这是“扯把子”，碍于情面，不好当场揭穿，任由他胡诌，只当听故事。         
       老表常柱一个拐棍，但脚无毛病，这是他的一个秘密。他住南外，天天乘公交车，高峰期间，公交车拥挤。老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任由白发丛生，不再染发，蓄留胡须，戴着老光眼睛，柱着一根拐杖，上得公交车来，一步三摇，战战兢兢。如此装扮，年龄看起来有望八十。公交车上的人纷纷让座，偶或无人让座时，老表必定会大声咳嗽，不住喘息，引起注意。此时，驾驶员会要求乘车人让坐。   
       老表靠着自己“扯把子”之术，在滨河路茶馆叱咤风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些天，老表终于病倒在床。经医生检查，肝癌晚期。老表想不通自己为啥患肝癌，虽怨天尤人，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住院化疗。
       老表打来电话，要茶客去医院看他。茶客回说，又在“扯把子”，哄我们看望病人慰问金。老表久不来茶馆，也许去了另一个天国。有茶客问道：“老表的病好些了吗？”众茶客呆呆望着提问者，无任何表情，不知所云。
       李剃头匠：李自幼学艺理发一直到退休，上世纪50年代，理发业达城人叫剃头匠，大家叫他李剃头匠，今年75岁，退休后常在滨河东路建设大厦段“719茶馆”喝茶。
       理发，七十二行业之一。我国古时候没有“理发”一词，认为头发受之于父母，不能随便剃除。男女都留长发，成人男子束为髻。满清入关时，曾下“剃发令”，强令男子一律剃头梳辫，当时有“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之举。那时起，剃头匠开始挑着担子，沿街叫喊，给人理发实则剃头。
        辛亥革命后，临时政府明令剪辫，达县城开始出现理发髻，但只是剪发、洗头，或剃头（光头）。为吸引顾客，理发师练就绝活，刮眼睛，掏耳朵，“跳三刀”，即锋利的刮胡刀于后颈向下跳三下，然后刀尖从背心往上拖动，理发的人会感觉全身酥麻，有的还会起鸡皮疙瘩，舒服之状无可言表。 抗日战争时期，有几个下江人理发师来到达城开设理发店，带来先进技艺。男子发型有中分式分头，偏分式分头，学生式。女子发型有运动式，凉爽式，烫发式。那时烫发没有定型药水，将火钳烧红后将头发卷曲操作。解放初期达城原有理发户67个，1956年组成一个合作理发社，设四个理发门市：翠屏理发社、大东理发社、通川理发社、胜利理发社。李1958年学艺理发，1962年，理发合作社派李等10余青年理发师到上海、重庆学习理发技艺，达城美发兴盛。不少爱美青年，固定一个理发师理发，一直到老。
       达城那时的“操哥”爱找李理发，他的无缝青年式，由原上海飞机头改进，成为达城“操哥”标志。 一时间，李的理发座位，不少人排队等候。
       改革开放初期，他以承包任务方式离开合作理发社，在大东街开设个体理发门市。将自己的理发技艺传授给儿子。李65岁退休，将理发门市移交给儿子打理。
      李在滨河路喝茶时，爱坐在门外，望着滨河路游人。以前的“操哥”现在也成了“老汉“，见着李，会热情招呼，敬献一根香烟。李张开无牙嘴“肉巴口”，频频点头微笑示意。
      茶客“陈卖报”：滨河路常见一个卖报人的身影，姓陈，50多岁，个头有些高，有人叫陈大汉。浓眉大眼，满嘴胡茬，二轻工艺美术公司职工，上世纪90年代后期，买断工龄，妻子早年病逝，养育一个儿子，为生计，走上卖报人的生涯，已有20年历史。
       无论吹风下雨，严寒酷暑，他穿行于大街小巷，更多是滨河路。滨河路茶客喜欢看报，喝茶读报，天然搭配。陈只卖《达州晚报》，有人问他，为啥不搭配其它报纸贩卖，陈说，达城人爱看《达州晚报》，特别是那些接地气的达城老故事。其它报纸，茶客少有人购买。有些商人想让陈卖报纸时夹带附送一些广告，并给予报酬，他委婉谢绝。有人说他弱智，其实，这是他坚持自己认准的道理。
       去年疫情期间，不能上街卖报，陈经济有些拮据，打电话向我求借200元，我慷慨解囊，说：“不用还我”！
        陈报纸卖完后，在滨河路茶馆喝茶，听别人摆龙门阵，从不插嘴，听到高兴事，脸上露出微笑。听到忧愁事，脸上戚戚要掉泪。
       结束语：醉翁之意不在酒，茶客之意不在茶。达城茶客形形色色，是历史的缩影，见证着社会变迁。改革开放后的达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派繁荣兴旺，但无论兴建多少华丽宾馆，豪华酒楼，高挡茶坊，就是取代不了市井里巷的大众化小茶馆，滨河路那些茶馆已成为达城独特景观，是达城茶客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
       去滨河路茶馆，要一杯茶来，人生喜怒哀乐，且随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