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义，斜江河畔的历史古镇
杨辉祥
在临邛古城的东边五十余里有一座场镇，叫冉义场。听说因为区划调整，它已经并入高埂街道了。在我过去的印象中，冉义是邛崃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远小场。但经过几次深入考察，我对冉义的过去感到惊奇。冉义其实是邛崃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千年古镇。
冉场义渡与川藏要道
冉义场濒临的一条宽阔的河，叫斜江河。斜江河发源于
大邑县雄黄岩，流经悦来,晋原,安仁,唐场,冉义等场镇，在
邛崃市牟礼戴林渡汇入从临邛流来的南河。它长170余里。在邛崃南河的很多支流中，南河以北，以这条斜江河之水为大。为什么叫斜江呢？其实，斜江是从邛崃人的眼光来看而产生的感觉。邛崃的南河近乎东西流向，而斜江河则是南北向偏西，所以邛崃人觉得，这条河与南河不同向，是斜着流向邛崃南河的。据《邛州志》载，该河“因委曲斜流数十里，经州东故名斜江”。这段话表明了斜江河的特点，弯曲而斜流。
斜江河是一条很短奇特的河，河道并不长。但在历史上，它润育了很多场镇，还居然出现了几个县城，如晋原县，安仁县和依政县的县城。其中的依政县（南梁萧纪508年-553年）县治遗址，就在斜江河畔的牟礼永丰村。很多时段，邛州的州治驻地，就设在那里，而不是现在的临邛城。但是，我在调查中发现，冉义作为一个场镇，其实时间并不长。冉义喻河坝的喻学林老人告诉我，从喻氏的族史来看，冉义场应该形成于明末清初。在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潮中形成的。因为开初一个姓冉的人在斜江河边这里开店，然后慢慢形成集市，人称冉家场，或者冉场。到了1935年，又更名为冉义。
老人说，更名为冉义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有一座义渡。据嘉庆志记载证实，冉义在“州东六十里，为上通省城，下往建南要路，嘉庆八年，州牧胡廷章集阖州绅耆酌议，招募渡夫六名。每月每名给工食钱一千二百文，每岁用船自四月初一日起，至十月初一日止。冬搭浮桥，凡往来商旅行人，概不准收钱，两岸勒碑，遂为义渡。”我查了一下，当时也在临邛的南河一并设了义渡，只不过渡夫是八名。但州牧亲自主持冉义这个小场镇设义渡，而且要全州的绅耆来讨论出钱，可见冉义对邛州交通经济的重要性和影响力。
那么，冉义从冉家场更名为冉义，是不是完全因为有义渡的原因呢。我倒觉得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不全因为它。在过去，各地有很多以姓打头，后面跟上场字形成的场镇名。例如杨场，冉场，牟场等。在民国一段时期，有一些文化人，为了使本地地名文雅，或者避讳，或者求吉利，往往会对地名进行更名。例如牟家场，又叫牟场，后更名为牟礼。礼，是儒家所提倡的。义，也是儒家所推崇的。冉场更名为冉义，不只是纪念义渡的原因，还有更深厚的崇儒的含义。更有趣的是羊安，原称杨场，为了讨吉利。因为羊与祥相同，为吉祥之义，更名为羊场，但羊场容易产生歧义。认为放羊之地，不雅。于是将场改为安，更名为羊安，意为吉祥平安。不过现在在这些地方，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仍然牟场与牟礼，冉场与冉义，杨场和羊安混用。而且好像用老地名还多一些。
嘉庆志中说，冉义的“斜江义渡，州东六十里，为上通省城，下往建南要路，”其中，省城指成都，建南指西昌云南方向，我们现在的川藏线的新邛路，是在羊安过斜江河到邛崃的，但在嘉庆年间，很可能在其前后很长一段时间，成都到邛崃过斜江河，不在现在的羊安，而在其斜江河上游数里之外的冉义。冉义才是一个入藏的重要的津渡。现在看起来总觉得冉义有点偏离川藏线。但在古代，它却是川藏线的正道。
延贡镇的古战场与与古镇的兴衰
既然冉义的地理位置在历史上很重要，又是一个重要的渡口，然而据乡民叙述和古籍记载，冉义的历史却不长。它形成于清末明初。但是，我发现在斜江河西，曾经有一个消失的古镇，叫延贡镇，它与冉义场隔河相望，相距只有一里路。延贡镇在历史上非常出名，它在古籍中出现的频率很高，远超冉义。古籍记载，延贡镇又称延贡寨，延贡砦，它是一个军镇。对于延贡名字的来历，有两种说法，志书说是，后蜀皇帝作为送迎那些向他进贡的西南方向藩王的驿站，让他们先在在这里暂时留驻，所以叫延贡。民国《邛崃县志》说：“延贡寺，旧志明洪武时庙，今查在冉场，作延贡镇。供奉东岳，据云孟蜀送迎之驿站。。。。”老百姓流传说法是，因为魏延曾经镇守在这里，负责在接受贡品。所以叫延贡。
在历史上，延贡镇曾经属大邑，安仁，邛崃管辖。延贡镇扼守进入中国西南地区在交通要道津关上，是一个军事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发生多次血腥和惨烈的战争，是一个有名的古战场。
据《资治通鉴》记载：唐中和二年(882)，有个叫忏能的人，原为
邛州衙吏，因公事误期，惧刑出逃，聚众起义，月余得众万余人。各地震惊，响应者纷纷起事，它们在延贡镇等地建立军寨，以抵御官军。后被起义被镇压，忏能被杀。
又据《
宋史》记载：宋淳化四年（993年）2月，青城王小波李顺起义，与官兵战于延贡镇，“五月丁已，西川行营破贼十万余，斩首三万级，复成都，获贼李顺。”说明这一片地区的战争还是比较残酷的。
我去了延贡镇故址，凭吊这个千年前的古战场。在这里，古镇的繁荣和金戈铁马的厮杀，早已经是历史云烟。在我的面前，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古镇的旧址里，是一大片水田，成群的白鹭在里面飞翔觅食。现在还有座破败的庙宇和一棵四五人合抱的老榕树，但已经差不多干枯了，只是东一根西一根萌发的新枝。这座庙宇的名字，就叫延贡镇。喻学林老人告诉我，他说，延贡镇这座庙子的香火很盛，也闹热。在庙子周围的几百亩农田里。发现过很多古代瓦片，当地人叫瓦子田。不知什么原因，这里出的胡豆特别好，绵软皮簿。据说，在前些日子，人们在翻田的时候，又发现了很多汉唐的遗物。
那么，延贡这个古镇，为什么在会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呢？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交通改道；第二是战乱造成；第三是河流改道。或者是三个因素的叠加的结果。但其中，我认为对延贡镇影响最大的，应该是斜江河的改道。
古代的场镇都是逐河而居，除了生产生活需要水外，还有很重要的就是河航提供交通运输的方便。所以很多场镇的街道，就修在濒临河边上，人们枕河而居。斜江河沿岸为什么出现长藤结瓜般的场镇，就是这个原因。但平原上的河流在过去，有一个问题，人们对其无力控制，所以经常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候河流直接冲毁场镇，场镇就消失了。有时候河道离开场镇，没有河流的滋润，提供交通的便捷，场镇就慢慢萎缩衰落下去了。老百姓告诉我说，斜江河过去经常变道，今年冲西岸。明年冲东岸，河道弯弯曲曲，像蛇行一样。
从现在的地理位置来看，延贡镇离斜江河岸有一里之遥。这一里路的距离恰恰就是延贡镇衰落的原因。而现在的冉义镇，就在斜江河岸边。从历史资料来看，延贡镇盛于唐宋，那时候延贡镇就濒临斜江河边。明以后，斜江河改道到现在的冉义，延贡镇开始衰落，人气在新河道边的冉义这个位置聚集。到了明中期，冉义镇以它的濒河的地理交通优势，形成集市，慢慢兴旺起了，成为今天的冉义场。延贡镇于是消亡，复耕为田。
其实，像延贡镇这样因为河道改变而使消失事情，在邛崃也不是个例，如兴贤镇的凤龙镇，东岳镇的南江镇。他们都是因为河流改道离开了场镇，原来的场镇就慢慢地衰落，然后消失了。但这些古镇的消失都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原来的地方，会出现一个寺庙。它们不用某某寺某某庙，而直接反常规的用原来场镇的名字作为寺庙名，称某某镇。例如以南江镇，凤龙镇，以及这个延贡镇。这是人们对古镇的记忆遗痕的呈现，也是对古镇的一种纪念。从延贡镇到冉义镇变迁的历史来看，延贡镇其实是冉义镇的前身，冉义镇是延贡镇的迁徙和继承。它们是不同时期的名字不同而已。由此可以说，现在冉义镇的历史远远不是几百年，它是一个千年古镇。
县城之谜与开元寺的开元通宝
我一直以为，冉义古场在后来的建设中可能消失了。但当地的老百姓告诉我，冉义有一条老街还在。我去看了，也与几位老人交谈了。现在遗留的老街叫北街，大概有三百多米长，大部分街房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所见，少量为民国时期的建筑，
在街的中部，有一个戏台，旁边是客商栓马的地方。他们说，冉场过去有四道寨门，用多层的竹笆做成，说是用竹笆做的门才不容易砍开，以防强盗入侵。每座寨门的楣上有仙鹤，老虎等图案。他们说，过去冉场还请有更夫，晚上负责关寨门和打更报时。他们说，到河边码头是一条不长的街，有一棵大榕树，炎热时候，来往客人常常在树下阴凉五通。街路口有五通碑，当地老百姓发音叫“尼图碑”，这是义渡碑的讹音。它们可能就是嘉庆八年立的官府的义渡告示碑，现在那些义渡碑已经不知道去向。
冉义场的街道命名与其它场镇的不太一样，有点像县城的街道的命名办法。例如它有东街，南街，北街，因为西边临河，只是没有西街。但又有一说，原来是有西街的。我当时看到这种街名，还认为是后来命名的，当地人说，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冉义的老人在叙述冉义场的格局的时候，不是其他场镇用的上场口，下场口，而是说冉义有四大门，这是描述县城街道格局的语言。为什么冉义有这种县城才有的地名系统，冉义人为什么把自己当场镇当成县城，冉义会不会曾经短暂作为过县治的所在地呢？这是历史之谜。我突然想到，有的学者在考察史料后认为，依政县的县治应该在现在的冉义，而不是牟礼永丰。这虽然是一家之言。不过，冉义历史上确实处在一个活跃的极易成政治中心的地理区域内。
老人们说，冉义有四大门四大寺。四大门，有东门，南门，北门，还有一门，众说纷纭，不好确定。四大寺也各有说法，不过冉义的寺庙确实比较多的，如冉大庙，清音庙，白腊庙，红庙子、石子庙。公王寺，开元寺，桓回寺，延贡寺。这些寺庙有很多传说，例如桓回寺显灵了的石人石马，公王寺使人感到惊悚的尸骨累累的万人坑。
我对开元寺很感兴趣，决定到现场考察，开元寺在斜江河西约四里许。我到了那里，开元寺的痕迹基本看不到了。唐开元26年即
公元738年，
唐玄宗下令在全国曾经发生过重大战争的地方，建造大寺一座，以“开元”命名。开元寺是唐玄宗为超度在水、陆战争中死亡战士的亡灵而下令建造的寺院。冉义开元寺的建造，说明这个地方在唐开元以前，就已经发生过重大战争，死人无数。以至于人们修建开元寺来纪念。而以后冉义周边仍然战乱不止，一直延续到明清。
开元寺旁边一个乡民告诉我。上世纪80年代，开元寺旁边，有人修房子，在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个陶罐，里面有三十多斤的唐代开元年间的铜钱，有大小两种，如蛇盘一样码在陶罐里。大的铜钱叫开元通宝，小的不知道。他说，那块地原来是冬水田，后来放干作为菜地，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现唐代钱罐。他送了一枚铜钱给我，我看着这枚有着厚厚铜绿，开元通宝四个字也模糊不清的铜钱，我的思绪回到了唐代。我想，在埋藏这罐钱的时候，这个地方一定是一个大宅院，埋钱罐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富裕之人，他到底遭遇到了什么突然的不幸？会不会是因为战乱，他藏起了这罐钱，又会不会是战乱，他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以至于让这罐钱的秘密在地下迷失了一千多年，才被后人发现。
斜江河的航运与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会期
虽然冉义周边在历史上，战乱频繁，但整个斜江河流域，也是经济繁荣的地区，作为主要水陆码头，交通要道的冉义更是如此。我在冉义的古街上，街铺面都有外挑二三米的滴檐，这是以往为了便于摆摊设店，方便赶场的人遮风挡雨而设计的，提示这个场镇过去市场的兴旺。老人们说，原来冉场的赶场天，街上都拥挤不堪。
冉义场还在川西坝子形成了以农具销售为主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的会期。农历二月二，在川西地区，刚过完大年不久，是春耕的开始，这时候农民开始要准备好农具了。过去的农具，基本都是木制品。而这些木制品，大部分来自山区，平坝地区很少。冉义西边的大山，盛产制作农具的木材，那里的匠人把那些做好的农具运到冉义出售，冉义周边坝区的农民都要到冉义来买农具。
据老人们回忆，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的会期。四方八面的农民涌到冉义，大小商贩云集冉义、冉义场人山人海，风簸车、簸箕、拌桶、犁头、锄头，镰刀，粪桶，箢篼，箩篼，钉耙，梯子，凳子，桌子。。。。到处都摆满，农村瓦匠，木匠，铁匠，篾匠，漆匠，鞋匠，箍桶匠，补锅匠，雕匠们的产品和工具也在会期中交流。甚至家用缝补用顶箍针头麻线也在会期中交易。周边各种地方小吃也到冉义摆摊设店。在会期中，冉义的乡贤们出面维持治安，组织大戏，各种民俗活动纷纷开展。冉义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的会期，既是一场农具交易会，也是一场民俗文化的狂欢节。
那么，这种农具交易的大型会期，为什么会形成在冉义，而不是附近的唐场，杨场，牟场呢？这其实是斜江河赋予冉义的特别礼物。老人们说，在过去，木料的运输主要靠水运，在冉义以上的斜江河段，由于河道窄，水深，可以行船和放筏，农具通过水运到冉义，但是在冉义以下的河段，河道变宽。水浅，形成很多滩，不能够行船和放筏，农具于是就在冉义上岸销售，就形成农具市场了。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就是这个地方对周边场镇的位置比较适中，冉义的治安比较好。。
现在的冉义，已经看不到背夫从船筏上搬运木材和农具的情景了，那个义渡码头的等候渡船的时光，也被很多人遗忘了。一座宽大的冉义大桥飞架在斜江的东西两岸，只有桥下的河水仍然汨汨地流淌着，仿佛在继续吟诵关于冉义的古老的诗歌。
在周建华和鄢正全两位老人陪同下，我们漫步在冉义新区里，这是一座美丽的场镇， 冉义是四川省的小集镇试点镇，这里垂柳依依，小河潺潺，场镇的布局，规范整齐，适合人居。新冉义的面积很大，号称有5000多户，据说，还有万人小区。它并入了高埂街道，高埂街道的办事机关已经入驻这里。这里临近邛崃羊安工业园区，老百姓说，冉义要建成羊安工业园区的后花园。冉义，正在翻开新的历史一页。
我看到很多老人在冉义的河边很投入的跳舞，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脚下这块土地上古代曾经发生过发生惊心动魄的事件，他们正在享受晚年多姿多彩的生活。他们是幸福的。突然想起冉义诗人杨然的一首诗《且写冉义》，其中这样的诗句
在一个叫冉义的地方，我不图知足
活得有盐有味，没有虚度，就生根了
杨然是外地人，他在冉义，工作，结婚，生子。他已经在冉义，建有一个叫窝的地方。我告别周建华和鄢正全两位老人，离开了冉义。古老的冉义已经过去了，我祝愿以后在冉义的老百姓与杨然一样，活得有盐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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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5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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