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地处偏僻,文化落后,历史文献少之又少,好在出任过石泉县(北川县)知县的那些读书人,在他们的同学或师友留下的文献中,或许还有一些零星的记载。麻烦的是,这些珍贵资料,我们并不知道它“藏”在“谁”的哪个文献里。这样的资料,可遇而不可求,只能凭“蛮力”在翻阅相关文献时,期待与它突然出现的偶然相遇。
我所看到的张延基的资料,就是在翻阅吴定璋编辑的《七十二峰足征集》时“遇”到的。
在北川县(石泉)历史上,来自今苏州上元县的进士张延基,可说是目前所知最令人唏嘘的一任知县。
清乾隆、道光《石泉县志》,民国《北川县志》,除职官志中有他任职的时间外,没有其它更多的记载。清乾隆《石泉县志·秩官》:“张延基,顺治十八年任。”清雍正《四川通志·列女》中则有一条张延基表彰石泉烈女--诸生鲜于德妻子文氏的记载。
一
吴定璋在《七十二峰足征集》中为张延基写了一个小传(意译):张廷基,字埴允,号芙屿,别号漱薗(有的版本又作“𦮗”)子。是江宁府(今苏州)东山叶巷张氏一脉,其先辈流寓到金陵后,在上元县报了户口入籍定居。他是经过考试录取的县学的学生(诸生),靠着官府的供给生活。结婚不到一年,就到一处清静的庙宇僧舍读书去了,三年都没有回家。
清顺治壬辰(九年,1652)考中了进士。初任山东蓬莱县知县,再任四川龙安府石泉县知县。当时,大清王朝刚刚取得天下,一切都还没有安定下来,百姓穷困、社会萧条的面貌还没有得到改变。毁于兵火的石泉县官署还是一片废墟,虎、狼大白天也肆无忌惮地在城边游荡。张延基和他的一位朋友、一位仆人只得在一处古庙栖息,然后到老百姓中考察、了解民众疾苦,把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召集回来,对老百姓不仅不催收皇粮国税,还尽力安抚体恤,减免过重的徭役负担。虽然上级分派徭役、要求严厉的公文如雨一般连续不断地到来,但民情为大。他竭力向上级陈情请求,有的徭役终于获得免除,民众兴奋激动的喊叫声如雷一般回响。老百姓说:我们这些人从头到足,都得到了知县大人的恩惠,假如需要出力,我们岂敢退缩吝惜?张延基说:免除的是公,承担徭役是私,所以并不是我的恩情。而且,这些徭役确实是过重了!你们如此过重的负担,我怎忍心你们默默承担,而只管自己的安逸呢?老百姓感恩不已。
于是,乃按人口数量给予基本所需的粮食,平整县城荆榛丛生的废墟、修建了屋宇和走廊,又新建了书室、文庙和仓库,县城面貌为之一新。为此,他撰写了《到石泉任记》、《重建公署纪事》、《重建石泉县文庙碑文》、《非隐斋落成序》等,这些文章都盛传一时。他当了六年石泉县的知县,因劳累和穷困死在了“岗位”上。老百姓悲哭哀痛不已,上级官衙在知道他清廉穷苦的状况后,给了公款补助才使他能够回归老家安葬。他写的《拟上封事》、《拟上铨府书》、《教养论》都是可行的安民、治政之策。还有《东海游草》、《燕帆纪事》、《蜀吟石纽集》、《非隐斋偶集》等著作存世。
据这篇小传,他的《蜀吟石纽集》当是在石泉县写下的作品,我们期待着对它的发现和研究。
张延基还是一位画家,在雅昌艺术拍卖平台上,有一幅张延基作《江烟归舟》图,他在画上题写了明郑珞《题沈叔用夏迪山水》诗:
镜天日落万山秋,云水微茫岛屿浮。
欲访仙源迷旧迹,满江烟月一归舟。
(钤印:延基之印、一字老愚)
这不过是他心境、处境的一种表达而已。
二
吴定璋撰写的《张延基小传》,让我们看到了张延基和石泉县城(今禹里镇)特定时段的一个侧影。
江宁府是著名的江南鱼米之乡,赴任石泉县(今北川)知县,张延基的心理落差和环境的不可预见性担忧可想而知。他在《到石泉任记》一文中说(意译):
康熙元年(岁壬寅,1662),从春到夏,我从江苏出发,经山东(鲁)、河北(燕)、河南(豫)、山西(晋)、陕西(秦),备尝艰辛和劳累才到达四川境内。秋末,才抵达古龙州之地的龙安府。自南而东、而北、而西,走过了雄伟的东岳泰山,眺望过北岳恒山、西岳华山。其它如云中若隐若现的中条山栈道,锦屏般秀丽的崆峒山,至于山势险峻和悬崖绝壁的地方,无疑数以百计;沿着黄河经汝水、汉水,历怪奇峻拔的龙门山、积石山,宽广浩大的巴江、涪水等,大约又数以百计;稽考走过的路程,超过了一万六百多里;在艰难的跋涉行程中,冒雨疾走的路段,十一;冒着寒冷、踏着积雪早早出发的路段,二三;顶着大风、雨水带泥的路段,十有五;枕山石、吃草根、吸露水,在草堆里露宿的路段,十之七八。
在将到石泉县湔水数十里的地方,有一个个子矮小又弯腰曲背的人,长跪在道路边上,自称是石泉县衙门的文书;又有身体枯瘦、面容憔悴,头戴鼓角吏帽子、穿着短衣的差役二人;拿着木棒、如蛇行蜿蜒而来迎接的,据说是石泉县的老百姓。我高兴地笑着说:这些县民是要胡作非为吗?个子矮小而又弯腰曲背的文书走上前来对我说:我们这里贫穷落后,没有其他什么事可做,他们都是官署的衙役,哪敢胡作非为?不过是听你差遣的仆人而已。听他一说,我又高兴地释然而笑。继续往前数百步,看到一个穿着破旧而缀满补丁衣服的人,他趴在草丛中高声说道:全县老百姓都来叩头恭迎县太爷。我非常惊讶地说:县官固然受人尊敬,但怎么能让这么多人为迎接我而奔波忙碌呢?我连忙以极其委婉的语气说:你们人多,就不要进城了,到此为止各自回去吧。穿着破旧缀满补丁衣服的人慢吞吞地说:县里只有“四里”(约110户为一里,指登记了户籍纳税的人)人户,都在这里了,不能叫他们都回去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大概也就六七人而已,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于是,穿着破旧缀满补丁衣服的人在前面引导我骑马入城,竟然直接走进了一座古庙里,楹柱旁边的房屋仅有几尺宽,连墙壁也没有,尘土累累。他边挽袖子边对我说:今天这就是衙门的宿舍,晚上就睡在这里了。
第二天早晨举行的到任仪式,全部按照规定的程序进行。台阶下那个年老多病而又尽心尽力的人,是负责传达政令、调解纠纷的乡约。穿“深衣”(上下衣裳相连,长及脚踝,男女皆可穿)并戴着大帽子的,是他的两个学生。将头发结成椎形髻、穿羊皮褂子,拿着几升古荞来敬献的人,是当地的土番。举着响器(云板,铁铸、云头状,敲打以发出声响)的小吏召唤大家都来叩首祝贺。我悄悄在心中默数了一下,大概不到二十人。我仔细询问当地的风俗习惯和地理环境,了解所适宜的事情,以利于继承或变革。约有二十人一起向我行跪拜礼,然后建议说:城中午夜时分,常常听到虎啸豹嗥,并且经常在山林中嚎叫,人们都非常害怕被它拖去吃掉。还请“仁祖”做主,为我们消除这个令人提心吊胆的烦恼和顾虑。我没有制止他们,但他们所说“仁祖”却使我感到非常惊讶。细细打听,原来,“仁祖”不过是他们对官员的通称而已。
仪式结束后,我退回到大堂后面,坐在潮湿的地上,执笔写了一首自我解嘲的打油诗:
各班衙役十余个,通学诸生七八人。
厨下不须忧乏食,三餐荞面未为贫。
轻轻吟诵一遍便放下手中的笔,又不禁五味杂陈地笑了起来。黄尊简对我说:人们说这个地方老百姓贫困、社会凋蔽,元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恢复,怎么可以在这样的地方浪费光阴呢。我说:事情不是像你说的这样,过去柳宗元在柳州做官,但夔地(今重庆奉节一带)和夜郎(今贵州一带)的老百姓却供奉、纪念他,这是什么道理呢?并没有因为他与那个地方没有关系,就影响人们怀念这样的好官。我经江苏、山东、河北、河南、山西、陕西等地艰难跋涉来到这里,未必到这里来享受清闲就是我的愿望吗?难道就因为这里条件差而心安理得无所作为?于此,我会心安吗?况且我经历江苏、山东、河北、河南、山西、陕西,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才万里迢迢来到这里,这里固然就是我的那片乐土。其实,我不必因高兴而笑、愕然而害怕,惟有怡然自得才是我的为官为人之道。漱薗(𦮗)子是谁?石泉县知县张延基。因此而写下这篇《到石泉任记》。
当我为《到石泉任记》意译打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张延基传统文人那种经世济民的情怀,让我无比的感慨。任何一个出自曾经的穷乡僻壤、今天依然落后的北川的人,读过这篇《到石泉任记》,都会有自己无数的感慨吧。
三
张延基是一时运不济、命运不好的知县。
时运不济,是因为他偏偏被皇帝圈点到了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番蛮”之地为官。而且,县城通往各地的道路,都是险象环生的栈道、溜索为主。
命运不好,是他41岁就倒在了石泉县知县任上。他亲自来到石泉,却没能亲自返回-----而是靠他的亲友把他“运”回了家乡。
在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收藏的明清史料中,保存着张延基母亲病故丁忧时,山东巡抚耿焞在顺治十五年一月给布政司的报告:
事由:揭报蓬莱县知县张延基其母吴氏在任病故,例应回籍守制,伏乞敕部将所遗员缺速赐铨补。
丁忧事,顺治十五年正月二十日,据布政司呈称:本年正月初七日,蒙耿抚院批,据登州府蓬莱县□□(申准?网络图片不清)本县知县张延基□前事□称,本职年三十二岁,系江南江宁府上元县人,由壬辰进士于顺治十年四月内除授今职,本年七月十九日到任,有母吴氏随任在宅,于顺治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未时染病身故,例应守制。理合□□转报施行等因,□(到)县准此,查得知县张延基母吴氏□于本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未时染病身故,并无假托情由,理应守制,今准前因,理合转报等因,蒙批,仰布政司查明速报。
据档案记录,这份报告在二月六日送达了布政司。
清嘉庆《重刊江宁府志·科贡表》(《新修江宁府志》)记载:清顺治五年,张延基中举人,顺治九年中进士。
根据这些资料,我们可以为他排出一个简要的年表:
明天启六年(1626),生于江苏上元县(其故居明善堂在今苏州市吴中区东山镇杨湾镇上湾村,为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
清顺治五年(1648),中举人
清顺治九年(壬辰,1652),中进士
清顺治十年(1653)四月,授山东登州蓬莱县知县
清顺治十五年(1658)二月,母亲病故,丁忧
清顺治十八年(1661),授四川龙安府石泉县知县
清康熙元年(1662)春,赴石泉任
清康熙六年(1667),病故于石泉县知县任上。年41岁。
据《到石泉任记》,他从江苏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到了入京,再由京杭大运河、汝河、汉水,越秦岭、过剑门,经龙州到达石泉县县城(今禹里镇)的。
四
对于一个生长于南方的人来说,要在北川这样一个地理偏僻,交通极其原始,文化极度落后的地方生活和工作,其艰难程度不言而喻。不难想像,当时,作为主体人群的羌人虽然日染华风,但其风土人情无疑仍是“土著”,加上又是改朝换代之初,这对张延基来说,面临的种种挑战无疑是巨大的。
据推测,他的《蜀吟石纽集》、《非隐斋偶集》应该是在石泉县(北川)的作品。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没有看到这些资料。正是由于资料所限,我们无法知道他在石泉(北川)知县任上的生活状况。《七十二峰足征集》中,有一首《晚望》诗云:
对面看山山却无,茫茫烟水满平芜。
半生萧瑟哀庾赋,几月穷愁哭阮途。
活活河流千里涨,潇潇野店一灯孤。
可怜秋夜谁为伴,身在秦关梦入吴。
这首可能写于石泉的诗歌,也许能反映他在石泉生活的一个侧面。
《七十二峰足征集》中,还有一首写县城(今禹里镇)索桥的诗《篾索桥》:
桥在石泉县南门外,织竹为索,凡十股,粗尺余,长可五十丈,两岸以巨石为纽,复造阁其上镇之,中铺葛藤少许,下瞰飞流,不啻悬身千尺崖上,土人往来如平地,余初履之,弗禁股栗,使两人翼而行犹颤颤欲堕。昔大苏谓:能置身危地者,必能杀人。予自顾不子,厚若也。
长绠贯修崖,空中御风走。
海童鞭秦桥,崔步同驭朽。
人路本阽危,祸福惟所取。
安得昆仑柱,中流握吾手。
五
自汉迄今的诸多文献记载,北川县(石泉县)石纽是大禹诞生之地,并有石纽、禹穴等大禹文化遗迹。张延基也写有一篇《禹王生日说》:
方伊祁氏有昏垫,忧王劳四秉、积八稔,命亥章步自东极至西垂,又使坚亥步自南极至北垂,神蘂形茹,乃克底绩,帝爰锡以碧珪,迄今三千六百余年同,兹总总者,始获陆处焉。功顾不伟欤?天下后世,人即家尸而户祝之畴曰:不宜矧泉为王锺祥地耶!按《帝王世纪》曰:禹生石纽邑。石纽,故邑之望山也,在县南十里。《元和志》:禹所生处,名刳儿畔,在县北二十里,今名禹穴,有太白所书禹穴二字石碑(刻)。又《路史》云:圣母梦吞神珠一颗,坼胸而生禹。嘻异哉!殆刳儿之谓矣。且夫治世长人,有泽被一方者,皆能以若功德血食于其地,以王贻天下后世无穷之利。如此至不得邀肸蠁于父母之邦,其于崇德报功之典,母乃阙乎?邑之耆老言,旧有祠,在桥南之北向,兵燹后废址仅存。余几欲倡鼎新之议,以邑人疮痍初起惧,或以是厉之因中辍。然此心则怦怦未已。按山阴张天复《皇舆考》曰:禹以六月六日生。邑人前此未之闻,予特表而出之,仍设主于梓潼宫,届期率官生里老焚香一拜,使后人传为故事。尚其绳绳勿潜,用志不忘。至新献庙貌时,厥蒸尝予小子深媿未遑,不无属望于后之君子焉。
这是目前所见石泉县(北川)“父母官”留下的最早的一篇有关禹生石纽的文章。大意是:石泉的老人们告诉他,在石纽山麓索桥的旁边,以前有座大禹庙,毁于改朝换代的战火之中,如今只留下一片废墟。他几次都想启动重建大禹庙,但每每念及民众生活还极其艰辛而下不了决心,但这个想法却一直在心里蠢蠢于动。为了不至于祭祀大禹的传统中断,便在城里的梓潼宫里设置了大禹神位,到了六月六日等祭祀日,他就率领衙门的官吏、学生和当地的老人们前往焚香祭拜,让崇敬大禹的香火相续不绝,不能因为我们的无能而被历史湮灭无闻。等我们在新建的、焕然辉煌的大禹庙举行祭祀仪式时,不会因为我和你们这些年轻人,曾经以这样极其简陋的仪式祭祀大禹而深深地惭愧和惶惶不安。说这些话,是希望有才能、贤德的后人比我们做得更好。
张延基的希望没有落空,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另一位“君子”姜炳璋实现了他的愿望:在石纽山麓重建了大禹庙、大禹故里牌坊。只不过,张延基愿望的实现,等待了近百年。
六
作为北川人,当我们在阅读这些史料的时候,总是对先贤和前辈们充满着无比的敬意。当然,更应该有的,是感恩。如果连这样的情怀都没有,甚至面对历史文化是无情的麻木,那么,这样的地方只会衰败而不可能绵长。
附:张延基部分文章原文(摘自《七十二峰足征集》)
张延基小传 吴定璋
廷基,字埴允,号芙屿,别号漱薗(有的版本又作“𦮗”)子。派出东山叶巷,先世流寓金陵,占籍上元,为县诸生。食饩廪,娶未踰岁,即读书僧舍,三年不归,中顺治壬辰科进士。初任山东蓬莱县知县,再任四川龙安府石泉县知县。当是时,永清甫定,凋瘵未起,官署毁于兵火,虎狼昼游城郭,公与一友一仆栖息古庙中。问民疾苦,召集流亡,缓催科、勤抚字,会平籓迁徙之役,至台臬徵夫,檄下如雨,民情皇皇。公为力请,获免。民欢噪若雷。佥曰:吾侪自顶至踵,悉受侯赐,苟有所用吾力,罔敢靳?公曰:免于公而役于私,非情。且尔民甚矣!惫,吾奚忍重劳之,以自求安逸乎?民固请不已,乃计口授粮,除荆榛、建堂庑,治书室并文庙、仓库而新之,于是有《到石泉任记》、《重建公署纪事》、《重建石泉县文庙碑文》、《非隐斋落成序》数篇,皆传诵于时。治泉六载,卒于官。士民哭之哀,台臬廉得其清苦状,厚赙而遣归葬焉。所著《拟上封事》、《拟上铨府书》、《教养论》皆救时经济,凿凿可行者。有《东海游草》、《燕帆纪事》、《蜀吟石纽集》、《非隐斋偶集》数种。
到石泉任记 张延基
岁壬寅,自春徂夏,漱薗(𦮗)子既历吴、鲁、燕、豫、秦、晋,备尝艰瘁以达乎蜀境。秋之杪,始抵古龙州焉。其自南而东、而北、而西也,过蹑泰岱,眺恒华。诸如中条云栈,锦屏崆峒,峻绝而巉岩者,无虑以百数计;溯大河经汝汉以及龙门、积石之奇险,巴江、涪水之湠漫,又无虑以百数计;考厥道里,一万六百有奇;中间冒雨驰者,十一;晓起而冲寒踏雪者,二三;遭风霾者,十有五;枕山藉草露宿而莽饮者,十之七八。将及湔水不数十里,有侏儒而伛偻者一人,长跽道傍,曰石泉吏书。又鸠形黧面,岑牟短后者两人。蛇行执杖而迎,曰石泉街民。余冁然笑曰:是街民胡为乎?侏儒而伛偻者前致辞曰:邑故陋无所为,在官役也。斯殆执市之人,而舆隶之者尔,予又冁然笑。迤里更数百步,见鹑衣百结者,伏草间高声云:阖县乡民叩接。予乃愕然惊谓:县官固尊,奈何俾倾国人奔走不遑邪?亟婉语曰:尔曹人多,莫须入城市,曷止之使去。鹑衣百结者徐曰:四里人户,业尽此,无容止也。余始察之,则仅六七辈。予又弗禁冁然笑。于是鹑衣者导予骑入,竟进一古庙中。前楹广可数尺,四壁洞然,尘土累累。衫袖间谓予曰:是衙合也,夜即宿于此。诘晨行到任礼,左右赞唱如仪。阶以下疲癃而蹩躠者,乡约也。深衣而大帽者,两子衿也。椎髻披毡,操古荞数升来献者,□土番也。举响所称倾国者,悉来叩首。予默□屈指,殆不满二十人。细询其风土所宜,孰与因革前二十许人偕,稽首进曰:城中夜分时,闻虎啸豹嗥,怒振林木,但惧为所攫而啮之耳。诸无烦,仁祖虑也。予又弗禁,愕然惊仁祖者,彼方呼官长通称云。既毕,余退于□堂后,坐湿地上搦管成自嘲口号:“有各班衙役十余个,通学诸生七八人;厨下不须忧乏食,三餐荞面未为贫”之语。唫巳掷笔,则又不禁冁然笑也。黄子尊简谓余曰:人言兹地,凋瘵未起,讵意至是,胡可一日居诸。予曰:不然,昔柳洲于柳工部于夔供奉,于夜郎何居?非□抑其身也者。予之历吴、鲁、燕、豫、晋、秦,以至于此,此宁非予所有事乎?余不此之安而奚安乎?况余之历吴、鲁、燕、豫、秦、晋,备尝艰瘁以至于此。此固余之乐国矣。然则漱𦮗子不必冁然笑、愕然惊,亦惟有怡然得耳。漱薗(𦮗)子者,石泉令张延基也。因作到石泉任记。
禹王生日说 张延基
方伊祁氏有昏垫,忧王劳四秉、积八稔,命亥章步自东极至西垂,又使坚亥步自南极至北垂,神蘂形茹,乃克底绩,帝爰锡以碧珪,迄今三千六百余年同,兹总总者,始获陆处焉。功顾不伟欤?天下后世,人即家尸而户祝之畴曰:不宜矧泉为王锺祥地耶!按《帝王世纪》曰:禹生石纽邑。石纽,故邑之望山也,在县南十里。《元和志》:禹所生处,名刳儿畔,在县北二十里。今名禹穴,有太白所书禹穴二字石碑。又《路史》云:圣母梦吞神珠一颗,坼胸而生禹。嘻异哉!殆刳儿之谓矣。且夫治世长人,有泽被一方者,皆能以若功德血食于其地,以王贻天下后世无穷之利。如此至不得邀肸蠁于父母之邦,其于崇德报功之典,母乃阙乎?邑之耆老言,旧有祠,在桥南之北向,兵燹后废址仅存。余几欲倡鼎新之议,以邑人疮痍初起惧,或以是厉之因中辍。然此心则怦怦未已。按山阴张天复《皇舆考》曰:禹以六月六日生。邑人前此未之闻,予特表而出之,仍设主于梓潼宫,届期率官生里老焚香一拜,使后人传为故事。尚其绳绳勿潜。用志不忘。至新献庙貌时,厥蒸尝予小子深媿未遑,不无属望于后之君子焉。
(文献标点后,未仔细校对,定有不妥甚至错误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