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探亲
岳父来电称：近来身感不适，想来西南医院检查检查。立即动身赶回老家，见老人家并无大碍，决定第二天才带他返渝。
趁天色尚早，便和一同回去的堂兄一道，去乡下看望犯了重病的婶娘。
买了一些礼品，驱车赶到婶娘居住的村落岔路口，堂兄先给照料婶娘的叔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回来了。在我们老家，我们习惯地把“叔叔”叫作“满满”，按长幼排序，最长者，叫“大满”，二叔叫“二满”，以此类推，年纪最小的，就叫“幺满”了。
我们此次拜望的，是四满和四婶。两位空巢老人，均已是八十开外的高龄老者了。
小车抵近四满去年才重新拓宽的院坝，四满热情洋溢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原来瘦削的身材，略微有些变胖，满头的银丝，鸡窝般凌乱。半卷的裤脚，露出泥泞斑驳的小腿。
“想不到你两个娃儿跑这么远回来看我！”四满推开院门，给我递烟的手有些微颤。看着去前年才做过大手术的四满如此精神，我和堂兄放心了很多。
进得屋来，堂兄陪四满唠嗑，我去陪婶娘说话。一场大病下来，婶娘萎靡了许多，病魔让老人家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而且，时常疼痛缠身。听着婶娘哀怨的述说，看着她眼中对疾病的愤懑；感觉用任何语言去安慰她都是徒劳。我拉着老人家枯瘦如柴的双手，静静地听她倾诉，真想不出来用什么方式去鼓舞她抵御病痛。
堂兄过来看婶娘，我转身去陪四满。
四满烟瘾不小，和他聊天，得陪他一杆接一杆地抽。吞云吐雾间，话还真多。年纪大，平时和外界交往不多，亲人回来，憋了一肚子的话，噼里啪啦一股脑儿直往外倒。
“娃儿呢，我晓得现在晚辈们都不容易啊。你看嘛，儿女们都是三代同堂了，他们要忙自己的事儿，还得经佑孙儿孙女，哪个还有精力来照顾老弱哟……”
“你婶娘刚从医院出来时，在女儿屋里住了一段时间的。我看呀，如此下去不妥。算了算了，我各人弄回来照顾算了，待在他们屋里，整得别个一家人鸡犬不宁的，于心不忍啊……”
我插话问四满，“您两个老人的生活费用怎么解决的呢？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他们，如何承担的呢？”
四满道：“我今年都八十二三的人了，最多还有两三年光景。问他们要那么多钱来干啥子嘛？！住乡里，自己种菜，吃得倒几个钱嘛？ 只要自己动得，老子绝不会向儿女们伸手！ ”
我说：“这次，小兄弟委托我两弟兄前来，就是要了解您们两个老的，在养老费用上面有什么具体要求，他和三弟好按您的要求落到实处。”
四满深吸了一口烟，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叫他们莫管！我还有几个散碎银子的，花完，可能也差不多了。”
我晓得，前几年，四满早就把手头的十几万，每个子女均分了三万，自己留了万把块，时至今日，估计也所剩无几了吧？！
见老人家执拗，我转换了话题。四满和我聊起了他近几年在老家包修机耕道的事情。一个八旬老者，还能动脑动手找钱贴补家用，我大加赞赏，由此，惹得老人家口若悬河、眉飞色舞。
临别，四满送我出门。见我面带不快，他凑近我耳边说了句悄悄话：“你娃儿放心，我二天没得钱用的时候，他几姊妹晓得给老子滴！”说完，他拍了拍我肩膀，又诡秘地给我眨了眨眼。见我释怀，老人家才挥手向我们道别。
晚上躺在老岳父家里床上，看着窗外凄冷孤月，委实难以入眠。
生有所养，然后才是老有所依。像四满这种，虽耄耋还坚持靠自己勤勉的双手去维持生计，除了他对后辈的理解、体谅、慈爱之外，我觉得，老辈子给我们展示的，是一种精神—— 一种与生命抗争的精神力量！
中国老龄化日趋严重，面对岌岌可危而又无法回避的现实，即将步入老年时代的人，自己有大额存款或者有固定养老金的，或许活得还稍微踏实一些；而出生于穷乡僻壤的大部分农村人，浪迹天涯、辛苦操劳一辈子，因各种原因，没有固定的养老保障，没有办法，到头来还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帮人将来如何养老？ 毫无固定收入的他们，想在城市度过晚年，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手头有足够颐养天年的存款保障；二是子女们具备充盈的收入和格尽孝道的传统美德。现实很骨感！真正具备上述条件的，能够占多少比例？
近几年返乡省亲，我发现一个怪异现象，随着乡村公路的普及，许多村民都在抓紧时间重建或改建自己的房子。当时还想不通，大家都在竭尽全力往大城市挤，这帮人干嘛还非要在农村大兴土木呢？看来我的思维还真的落伍了！这些在农村重建、改建房屋的乡亲们，大部分都是在提前给自己没有着落的晚年，留个安放的空间。农村低廉的消费和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场所和别无选择的“自理式”养老模式！老一代农村人凄悲的苟延残喘，依旧在下一代延续。由此看来，许多人对未来“农村房屋过度闲置、空巢老人逐年递减”的判断，有失偏颇。
生存得有道，未来尚可期。面对谁都无法抗拒的衰老，除了保持超前的心理预期外，直面即将到来的人生冷清，每个将步入老年期的人，提前储备必要的自身养老条件，势在必行。四满的话一语中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隔壁懒懒散散的“踢踏”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知道，犯了小脑萎缩的老岳父起床小解。搀扶着颤颤巍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心生恻隐：于他的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于自己的将来，还真无法估量 ！
但愿：明天依然是晴天。
天晴，路才好走 。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1-6-30 0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