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为外爷哭泣的女大学生
2020年下半年的几个月里，因为家事每周有两天要去位于西南航空港附近的成都信息工程大学。作为兼职司机，到了校园后我基本没什么事，为了让几个小时的独处不至于无聊，在第二次去那里的时候，我不仅带上了便携式不锈钢暖水壶、茶具、喜欢看的书还带了折叠式座椅。到了学校，别人去公干，我就带上所有行头直奔前次寻觅的一处掩映在园林之中的小圆亭，搭好座椅泡好茶，然后开始在难得的宁静中悠闲地读书。置身于大学校园内，一边读书一边品茗，真是舒心又惬意啊。
信息工程大学的前身是气象学院，校园里到处都能看到和气象有关的设施。围绕小亭周围，不仅有气象探测研究所和气象博物馆还有一处安置有各种设备的气象站以及树立了几十块介绍中外著名气象学家的牌子。因为对气象知识知之甚少，所以，我对那些和贴有照片以及简介的有关气象学家的牌匾很感兴趣。读书累了，我就去观摩那些名家的照片，阅读照片下面的简介，还别说，几周下来不仅把几十个牌子全部看完了，居然还简略地了解了一些和气象有关的知识。这些著名气象学家中，像竺可桢、赵九章、美国的富兰克林等，我之前有所知晓，但像叶笃正、陶诗言、涂长旺、顾震潮等等，是我不知道的。如果说我之前对气象的了解仅仅只是和天气预报联系在一起的话，在看了这些气象学家的简介后，我才明白，原来气象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动力气象学、数值天气预报学、农业气象学、军事气象学等等的简介，不仅让我对气象生出一份兴趣，也让我感叹人生苦短而不知道的东西又实在太多太多......
国庆一过，成都的天气便有了一些凉意。坐在亭子里，习习的秋风拂面，沙沙的树叶低吟，喝着热茶读着书，很快就让人到达一种安宁而忘我的境界。正在我专心之至看书的时候，感觉似有似无的嘤嘤抽泣声隐隐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让我很是诧异。一个娇小的身影坐在亭子里那圈和立柱相连的水磨石长条凳上，一颗头深深地埋在双腿和前胸之间，半长的披肩发从头上散落下来，一看便知眼前正在伤心哭泣的是个小姑娘。因为在轻声啜泣的同时，小姑娘的双肩还在断断续续地微微颤抖，由此可以推断，小姑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她伤心到了极点的事了。那一刻，我内心油然升起一股父性的怜悯。正在我打算走过去安慰哭泣的女孩时，我犹豫了起来。姑娘进入亭子前是否看见我坐在那里？如果看见有人坐在对面，姑娘断不会坐在我对面流泪，由此可知进入亭子的时候姑娘一定是处于悲伤之极的状态。要是那样的话，我的贸然介入会不会让姑娘感到难为情甚至反感？但转念一想，要是我不说点什么，万一姑娘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啊！于是，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我还是开了口，——在我看来，我的年龄肯定比她父母要大：“姑娘，你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可否给大叔讲讲，没准大叔我可以帮你啊。”
说完这句话，我便静静地站在女孩的前面，等待她的反应。大约过了十来秒钟，女孩终于还是缓缓地直起了背，我这才看清一张泪痕满面的脸。可能是我和善的面容与一头自然卷曲的长头发让姑娘觉得我可能是该校的老师，这才让姑娘紧锁的眉头稍稍有些舒展。——说自己面容和善在别人看来似乎有些王婆卖瓜的意思，但我无论走到那里，只要被几个月大的小孩看见，哪怕正在哭闹也会冲我发笑就是证明。
“姑娘，你是学校的本科生还是研究生？气象专业的？姑娘，不管什么原因让你流泪让你哭泣，在这个红尘滚滚的当下，还有眼泪对任何人都是一件难得的事情了。说出来不怕姑娘你笑话，自从四十岁以后，能够畅快淋漓地哭一回对我来说都是不能企及的奢望了。”
“老师，你是哪个系的？”姑娘终于开口说话，这让我有了和她聊下去的信心。
“我不是老师，我是陪人来你们学校办事的，没事就在亭子里喝喝茶看看书。”
慢慢地，姑娘的心情总算得以恢复，于是和我讲述了她之所以悲痛，是因为最疼她的外爷去世了。姑娘的话更让我吃惊了，原以为姑娘可能是因为失恋才有此举动，没想到却是为外公的去世而哀伤，现而今，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会对爷爷奶奶的去世掬一把伤心的泪水，更何况去世的还是自己的外爷呢。
可能是觉得我这个陌生人是个可以倾述的对象，在稍稍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后，姑娘给我讲述了一些有关她的家和外爷的事。按姑娘的说话，她之所以特别伤心，不仅是因为没能见上外爷最后一面，而更让她难过的是，外爷怕耽误她的学业，在上个月爷孙俩通过电话知道外爷又生病后，外爷就告诉父母、舅舅和舅妈们不能给她说起自己的病情。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学校九月份才逐渐恢复正常上课。为了弥补学业，姑娘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原打算今年寒假一定会去看看外爷，可谁知刚才接到父亲的电话，告诉姑娘她外爷已经在两周前去世。——之所以不及时告诉她噩耗，也是外爷在弥留之际反复唠叨的一句话‘不要告诉外孙女，不能耽误她的学业’。说到这里，眼泪又一次盈满了姑娘的眼眶。站在一旁的我，赶紧对姑娘说，想哭就哭出来吧，就算是对外爷的遥祭。停留了片刻，姑娘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哭出声来。在用面巾纸擦了擦眼睛后，接着她又给我讲述她的外爷和她自己的经历。
出身在山西某个贫困山区的姑娘，因为当地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严重，小学才读完三年级，父母就带着俩个弟弟外出打工，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实在不放心十来岁的外孙女一人在家生活，读过私塾当过国军在文革中差点被造反派打死的外爷把她接到了离自己家五十里开外的家中。熟读《易经》的外公，始终认为他这个外孙女日后一定有所出息，于是省吃俭用倾其一切供她上学。因为外爷年轻时采过中草药，在姑娘读中学的那几年，她的生活和学习所需都是外爷不辞辛劳上山采药才最终让她读完了高中。
六年前，姑娘高考入了成都信息工程大学成为该校气象专业的本科生。为了不再给外爷增加负担，读大学后她一方面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一方面坚持勤工俭学，四个寒暑假，只有第二学年的寒假回过老家去陪伴了外爷半个月。知道外孙女在外读书不容易，在本科毕业那年再次回去看外爷的时候，老人知道外孙女想考研究生，不仅将自己压箱底的三千元钱拿出来要给外孙女，他甚至还打算要将自己多年前就准备好的一副棺材拿去卖了给外孙女。虽然姑娘最终说服了外爷没拿他的钱也没有卖掉棺材，但姑娘心里也很清楚，多年的积劳成疾，风烛残年的外爷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两年前当姑娘顺利通过了研究生考试成为了该校气象专业的研究生时，她也同时得到了外爷罹患肝癌的噩耗。知道外爷患病的消息后，姑娘一度产生了厌学的情绪，最终也是外爷在和她在电话中的多次通话才让她逐渐恢复常态。说到这里，姑娘又突然伤心了起来，又一次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前开始抽泣。听到这里，我觉得我是该说点什么了，不仅安慰一下眼前这个为外爷悲伤不已的姑娘，也为她那已经去世的外爷。
“姑娘，你是学气象学的，一定知道星相学吧。为了你的学业愿意卖掉自己的棺材，在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也是你的学业，这该是一位胸怀多么博大的老人啊。换个角度想，姑娘，你的外爷虽然已经去世，但他的灵魂也许已经升入天空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此时此刻正在太空遥望着你这个外孙女呢。看着你好好学习，研究生毕业后再考博士，将来成为像竺可桢那样杰出的气象科学家。”
“老师，你说得太好了，谢谢您，”姑娘轻声对我说。
没想到我的几句话，让姑娘的眉头得以舒展，虽然脸上看起来还是有些忧郁，但我明显觉得她的内心已经轻松了不少。姑娘说，原以为这个下午都会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想到碰见了我。“老师，您说得对，唯有好好学习，才是外爷所希望的。”边说姑娘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抬眼有些保留地对我说，她必须走了，上午的课已经耽误了，下午的课不能再耽误了。临走时，姑娘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看着姑娘离去的背影，我想，以后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倒要和她聊聊当今最新的气象科技。可惜的是，那以后的三个月时间里，虽然每周我依然有两次去那个亭子看书喝茶，但却再也没有遇见那个研究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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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8-31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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