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全：玄幻无解的石门子（诗歌原创）

钟明全zmq · 发表于 2021-9-25 15:55

      玄幻无解的石门子
               (叙  事  诗)
                     钟明全

   引子：我被走石门子喊动

走，走石门子
这个动宾词
这句短语
我听后
满心欢喜

石门子位于华蓥山腹
从高兴分手
过兴光路
枧子沟
翻山岭
经正觉庵
溯鸣溪上行
过一级水源区
停车后涉过山溪
钻树林循旧时驿道
一柱香功夫便可抵达

几次去石门子都未能
摸清石门子的门
但石门有魔
让我听见名字
便不由自主感念
不由自主想去亲近

箫客朋友的孩子拍电影
要我随他们再去石门
放下俗务欣然应允
我深知每次山行
都定会
感染风情

      一、松针铺路越走越深

脚尖尖
亲亲
踩着跳蹬越过喧响的山溪
静心地聆听琮琮铮铮
脚下清亮的山溪
洗涤
心中凡尘

爬上一面陡坡坡
笔直的路横呈眼前
山腰拓开的路
左面是山
右面是崖
路的
前世
走过煤铁
走过盐茶
走过山里人往来奔走的脚步
走过官宦兵匪迁徙贬谪
走过世代风霜更迭

沿着山腰蛇行
慢慢向上爬升
山石嵌的路
被雨水冲
被牛蹄踩
被日月研磨
变得破烂不堪
变得再难下脚
再难稳步通行

为同行者撅枝
制做拄路的棍
我每次转山
都持竿拄棍
像行吟诗人
或孤独行者
总觉手中棍棒
能换一路安平

路越来越窄
树越来越多
爬过山坡
又见坦途
松针垫脚
舒服软和
走在松针路上
脚底软软松松
就像踩踏绒毯
走入金黄草甸

这让我想起曾经
在云南建水古城
投宿古城民宿里
春节过年的情景
民宿的客厅铺满
绿绿油油的松针
满屋散发的馨香
让我们格外好奇
我知道那是风俗
那是城里人缅怀
远离的山村岁月
也是在祈求山神
保佑新一年平安

浑身汗水流
山谷清风拂
溪水欢歌
林鸟翔舞
空寂古驿道
印满牛蹄印
踩着偶尔增多的干了化了的牛粪
我知道石门子就藏在山坡背后
就藏在清风溪流山舍的想中

      二、沿着苔迹斑驳石梯

忘情忘我走在越来越阴森杳杳的山林
走在夜雨后
山坡林
松软软的
松针铺垫的潮湿山道上
忘了顺着平路向前再向上
还是沿着右面石梯上行
但我知道石门这地方
就在向右的山坡上

我们择右上行
青石铺的路
落满松针
石生苔藓
梯步很陡
枯树拦路
但我确信
走石板坡路
定能抵达炊烟
看到石门子异境

小伙伴很累停下脚歇息
我坐在松针铺垫的石级上
一面回望来时弯弯的石板路
一面对着松杉环抱的山林思量

一层层山坡林原本是一片片耕作土
遥想着耕作土以前及以前的以前
这些山坡坡或许灌木荆棘丛生
那是情愿躲进石门子的先人
用愚公移山的手不懈开垦
用不知有汉的心怀潜隐
在杂草灌木的山耕种
让山坡长稻粱菽黍
长能养命的食物
并将这里做宝地
一代代侍奉躬耕
满怀着对山的崇敬
回报大山的无私奉献
感恩先辈们缔结的福禄
让族人隐身世外的桃花源
不再在熙熙攘攘的市朝蹉跎
不再在茫茫人海随波竞逐

退耕还林封山育林
让林木替代食粮
让山林更青葱
让贫瘠的山生宝
愿景该是多么美好
却也让世居的山里人
被迫离开家园去到远方
去到祖辈曾经遁逃的市井
过着再难看到山泉山鸟山野的浮生
留下不能迁移的家园独自空守山野空守时光

久居樊笼者渴望像鸟像兽
重返
林莽
渴望像鱼回归江海
我们重走石门子
坐在苔衣路上
不知为什么
泪水盈满眼眶

我们探究诗与远方
诗与生活谁更玄幻
我们假设桃花源
久久住是否厌倦
离开桃花源的人
是否再愿意还山
是否愿意再在山中
过他们的苦乐华年
真的在诗的山中生活
会不会再念诗或远方

至少在我坐着的石板路上
除了三个懵懂寻梦的人
再不见其他人的影子
这条终将被风化的诗路
岁月的风霜终会将它吞噬
后来人的跫音将更哀婉低沉

      三、透过密林看到荒原

脚步走完青苔石级的山林
一块山坪将双眼陡然闪亮
在这块山腰宽平的坪坝上
摆布着参差错落的青瓦房
几面残破的将倾的土坯墙
几株高高矮矮的梨树枣树
远远近近新新旧旧的坟茔
湿润温和烂漫的秋日阳光

雨后石门
空气清新
山高水远
村静山空
梨子枣子
向人召唤
鸡犬不闻
人声远遁
萧客影人诗者
被这荒凉吸引

本该有人接引的闹热村庄
再看不到呼儿将酒开柴门
听不到吆喝驱赶拦客的狗
看不到杀鸡宰鸭炊烟飘香
诗者在空旷坪地怅然环顾
影人从行囊取出摄影行装
箫者遗憾没有带洞箫陶埙
却从影人处得到尺八一根

影人架相机对着残损土墙
穿厚厚棉服一遍遍自拍
他蹲在墙角像个精灵
做着萌萌的怪动作
像用无知的眼睛
在萌萌的萌看
这空寂寂的山野
空寂寂的大地天空

箫客手握尺八
站立枣树下
对着旷野
一遍遍吹
一声声叩问
像极古代剑侠
充满旷世的感怀
一首小河淌水
山谷间流连

对面山峦叠嶂
升起缥缈白云
恰似岫壑浮云
轻轻袅娜山间
久久回荡山坳
静静飘游心窝

诗者看着树上红透的枣熟烂的梨
看着满坪慌慌的青青野草
看着清冷的土溪水
看着烂在树上
掉在地上的
蜜梨和甜枣
不禁倏然想起
杜甫的又呈吴郎
想起石门子村曾经
摘梨打枣的闹热场景

忽然听到汹汹狗吠
听到唧唧鸡鸣
时值正午
我们真想
有位故人
邀我至田家
为我们弄饮食
哪怕煮洋芋红苕
哪怕稀饭面羹野菜
只要能充饥不管味道

      四、黑狗相邀偶见山人

影人继续自拍怪异的影像
在相机与残墙的地基旁
像模特走秀
反复地走
不断地
蹲伏地角
反复地萌动

箫客吹他伤怀的尺八
我伸手向一株梨树摘梨
明知是死疙瘩
沙粗夹口
仍放在
口中
咀嚼吞咽

无为的诗者
看影人摄影
听箫客吹箫
自由的诗者
走在草地上
漫步树荫下
循狗喊的方向
踏坊间的小路
找纳客的老乡

诗者首次踏上大坪
这方净土适宜居留
大坪的房前屋后
有的杉木做栅栏
有的慈竹圈围
有的山石围墙
一色的青瓦屋面
一式的关门闭户
如果山民都未离开
山居赛过仙山洞府

这里家家都住别墅
家家都在私家园林
栽种李子桃子杏子
梨子核桃樱桃板栗
喂养鸡鸭牛羊猪兔
想想那时的石门子
山幽水清应时顺势
乡亲族人敦厚淳朴
人丁兴旺六畜肥美
喜庆祥和康乐富足

一只黑狗喊叫着跑到拐角
它是那样的脏是那样的瘦
浑身的黑毛上裹卷着泥团
像藏区从未梳洗过的牦牛
它一边汹汹地向来客嚎叫
一边慢慢地向山坡上后退
我一边大声喊它乖些听话
一边寻找着它背后的主人

黑狗似有意叫
像为主人通报
也像刻意相邀
我跟在黑狗后
知道前面不远
定有主人在看

沿着山石镶嵌的
石板小路向上
狗将我引向
小石板道路旁的
藏在木栅后的柴门人家
先是听到一两声幽深的咳嗽
再后透过栅栏看见佝背人
透过他家木棍做的柴门
戴着没有帽檐的草帽
伸出头歪歪地看我

我问老人在干啥
他歪头侧耳听
我知他耳背
当我再问
他说在铲草
弄个地方喂鸡

我想看老人家的家
老人打开木栅栏
黑狗一让再让
好像迎接我
它不断绕我脚嗅
我不断将黑狗吆开
生怕它情不自禁吻我

我心中感慨
心生悲悯
情不自禁思想
独居山中的人怎会养宠物
他连自己的三餐都不能料理
哪有功夫将黑狗当宠物去恩宠

老人说狗是女婿买回的
他说女婿在城里打工
城里的房子不能养
其实我心里明白
女婿女儿们的心意
是怕山中的老父寂寞
那条狗便像孩子的身影
让它日夜将独居老人守候
以尽孩子挂念老人的那份孝

走进老人矮的土阶屋檐
只见檐下排满竹背篓
盛装着刚收的包谷
一把铁锁锁木门
我用手机拍摄下
门楣上卤化破损的门牌
高兴镇石门子村5社9号

不忍72岁老人为我们弄吃喝
当我走出用杂木棍编织的门
黑狗也依依不舍将我仰望
老人蹒跚走出阶檐
站在柴门边
默默将我目送

我站在一株结满梨果的梨树下回头看
老人以为我想吃梨树上的梨
微笑着遥遥地向我
一次次努嘴
似在说
摘嘛摘
我没伸手

此时我感觉到
慈祥的佝偻老人
多像山林的守护神
多像一位
神秘的巫者

      五、吃枣吃梨解渴充饥

返身回大坪
影人弄影
箫客吹箫
诗者没找到午餐
说先吃点枣吃点梨
再看看前面有没有人

我为影人和箫客
摘树上的枣梨
我们收拾好行装向另一片草地
向记忆中奔流的那一条小溪走去

那只漆黑的狗仍汹汹地叫
我们路过那扇未掩的门
指给他们看那位山神
指给他们看粗壮的
长满苔藓的树干折断后
又重新再生了枝叶的樱桃树
我甚至想这株樱桃的年纪
比独居老人谁年纪更长

老人和黑狗默默目送
我们走在石板小径
路过一个个古朴院落
看见几头吃草的牛
在林下草地悠闲吃草
牛看见散漫的行者
缓缓地惊觉地向后退
并用它们审视的眼
打量空寂山野的客人
退避到安全的地界

刚走不远难耐饥渴
看梨站在枝梢挑逗
知道挂树梢的梨
原本是漂亮的花
无人欣赏采摘
它们终将凋落
而今满树蜜梨
已成无主野果
主人将它们弃置
相互间再难皈依
如果没人手摘嘴亲
会感到被抛弃的痛

曾记得春来时
来自城市的人
像翩翩的蝴蝶
在花树下斗艳
在芳草坪撒欢
冬去春来的山
漫山充满生机
而今花修成果
却难见爱花人
在花果山流连

一瓣瓣花
一枚枚梨
时过境迁
梨花带雨

一个个人离开石门
一座座房空无一人
人去房空的石门子
正是梨花过后的境

      六、山羊带路越过山溪

路过躲闪观望着吃草的牛
穿过两边修满房子的路
听见咩咩咩咩咩的叫
接着一只健美的羊
离开羊群闪出圈

羊在前面跑叫
似为我们带路
它像山中精灵
带给我们愉悦
又似好客主人
热情相邀远客
穿过房间小路
尾随羊子前行

唯一独有的路
崎岖险峻难走
羊奔山右崖坡
荒草淹没崖路
坡上房屋隐伏
疑是羊的归处
沿着山中独路
踽踽向下迈步

小心翼翼
忽见山溪
放下包袱
洗脸洗手
掬山溪水
清洗肺腑
与山野风
亲声交流

正午热气渐升
溪畔格外凉爽
不知山中流溪
源头来自哪里
只觉山溪浅潭
有如溪的驿站
跌宕跳跃山林
滋养山中生灵

溪边起坡上路
眼前又现草坪
还是荒无人烟
还是断壁残垣
还是鸡犬不闻
还是山鸟相唤
还是山空林静
还是天高云淡

山中宽阔草地
野草浸淫田土
我在努力寻找
田埂毛狗小路
在我的心目里
我要走进溪畔
溪水边听水韵
松林下听松风

影人放下行囊
在空旷土坪
注目环顾
他要在此
留下他的影

箫客来到溪边
看奔流的溪
乱立的石
他蹲下身子
想和小溪亲近

曾经在溪畔
放歌饮酒
曾经在溪畔
焚香煮茶
曾经在溪畔
卧听仰观
曾经在溪畔
辗转流连
而今到溪畔
更觉喟然

清澈的雨后山溪
衔珮向远奔流
我踩着溪中兰草
站立溪中沙渚
感受溪水在奔跑
感受遗世流风

      七、见到两只玩耍的蟹

山溪水在山中昼夜奔跑
我停下我奔逐的脚步
站立在溪中沙渚上
遥想逝者如斯夫
时光如水奔流

忽然看见脚下
透亮的溪里
有只螃蟹
一动不动
我蹲下身子
用手轻轻翻弄
岂料一只变两只
螃蟹受外来物惊扰
急急匆匆地钻进溪流

钻进溪流的蟹
再不与我相见
让我心生后悔
却又顿感欣慰
后悔没能捉住
带它离开山溪
欣慰两只山蟹
不会告别山里
去到他乡他水
寻找新的生计

由于人好奇
扰了蟹心绪
不知山中蟹
在玩啥游戏
我却知它们
生死在这里
没离开山溪
没离开山谷
它们爱这山
它们爱这溪

两只耍耍蟹
仍在这山溪
过蟹的生活
玩蟹的游戏
守山中日月
听山中风雨

离开奔流的溪
漫步松林草坪
只见影人箫客
仍在寻找场景
我像是采风者
采集山野世风
感悟天地万物
感恩天地神灵

两只溪中的山蟹
游进了山溪水
游进了我的脑海
游进了我爱的心里

   八、我躺在山石上假寐

越来越热
越来越饿
越来越静
影人
复又工作

我不知影人拍什么电影
不想碰他心中的秘境
他拿一件仿真草衣
穿在健壮的身上
头戴皮套面具
我不知面具
是鱼头人头猴头
还是动漫中的怪物
不知穿草衣自拍的人
他到底在那里拍摄什么
他的脚本讲述怎样的剧情

坐在梨树下的大石头上
望着梨树上的野梨
这一树的梨子
有的开冰口
有的已烂
但仍挂在枝头

箫客仍拿着那枚尺八
站在有李花的树下
吹那沧海一声笑
吹那淌水小河
解心中块垒

我踏上草坪
眼和心搜寻
这一坪草地
生几处山石
它们像猪牛
像山野动物
这些土中石
是山中精灵
给山以灵气
给山以生机
这些山中石
润滑又洁净
坐下凉浸浸
会有肌肤亲
躺下可睡觉
靠背又安枕

坐石上的我
索性躺石上
心想
如果
有酒
有肉
有一捧花生
怕是真的要
醉卧山石上
长醉不愿醒

      九、影人在吹一世一生

不断摆拍的影人
耗费着表情和时间
穿草衣
戴面具
对着天空山野
摆弄自认为满意的姿态

当我们以为他已拍好
可他拿起他的尺八
说再用半个小时
他要为他电影配乐

他仍那样执着
一遍遍吹奏
一遍遍地
面对着镜头
不断向天空发声

我没弄清他吹的曲目
只知旋律优美深邃
像是对天地倾述
又像是在表达
潜藏深深的心音

回到城里的我仍念念不忘
那种虚空又真实真实却又虚空
念念不忘那种
超脱于物外
念念不忘那种忘情的
忘我的石门子发出的真声

我问箫客
箫客说影人吹的是一生一世
影人的电影是为表达一个鱼
而这个鱼
让我想到
他的头套
他的草衣
他的怪异的
萌萌的举动

后来得知影人已先后在雪山大漠
在繁华喧嚣都市拍过
而石门子
也是他电影中
必须有的镜头

我佩服影人的想象
佩服他们的
坚毅执着
佩服他们
能像鱼回溯
能像鱼一样
回到原始的山林
回到生命的原始的最初
回到每个生命的一世或者一生

      十、下山遇见上山的人

我们说上山
不仅仅就是去山上
也可以说上山
是人死后
走进了坟墓

我们说上山还有更宽泛的含意
当然是说我们在去山的路上
或者去到隐身世外的路途

人类最先是逐水而居
随后寄居森林洞窟
尤其征战连连时
人们离开平原
离开舒适的市井
潜藏在云深不知处
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
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享受着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享受世间神仙才配有的山居

在来时盘山的车行路上
我真的看见有两个人
他们拿着花圈上山
我便知道这山中
有人真的老了
到正觉寺时
看到更多的人
我便知道在这里
人们在为逝者送终
为逝者归天祈福念经

原本是山里人
不因有人离世
他们不会返山
不会再回山中
他们就像流水
高处流向低处
除非再化云雨
才能重回山中

当我们下山时
看到有上山人
看到他们
三三两两
提拿食物
向山中跋涉

我瞬间明白这些回山里的人
他们把一位老人送上山后
他们也要回他们的山上
去看看他们久别的家
去看看熟悉的事物
看看那些想他们
或者他们想的
牵肠挂肚的东西

      尾  声

坐在电脑边
静静回想
玄幻的石门子
回想一尾鱼
或一位老者
或一条狗
或两只蟹
或那些山
或那些溪
那些牛羊
那些山鸟
那些铺地的松针
那些长苔的石梯
或那些梨子枣子
或那些房屋坟墓

箫客在霓虹闪烁的渠江边吹箫
影人回都市的学院继续弄影
诗者却在思的
浅浅的溪
深深的井的
时光的江海漫游

            2021/9/22  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