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县的回族和清真寺

中西医

（南街清真寺——摄于2012年5月）

    小时候，家里边时常来一位特殊的客人，我们叫她沙婆婆，她只要看见我们在吃饭，就不会进屋，要么回头就走，任凭母亲怎样喊叫，她都决不回头；要么在屋檐下远远坐着，等着我们用完饭。母亲无论怎样忙碌，总要洗了手后，把茶杯用开水清洗一遍，再掺上大半杯开水，双手端到沙婆婆手上。这样的一整套程序，必须是母亲亲力亲为，沙婆婆才能接受，我们任何人都是不能替代的。


    沙婆婆是虔诚的穆斯林，尽管母亲一再声明我们吃的都是清汤寡水，根本就没有油荤，她也坚决不看饭桌。每次到来，都带着她的孙女，孙女又总是挽着奶奶的手，特别乖巧，一旁倾听着大人们的对话，不时还能插上一两句体己的话语。然而沙婆婆却对孙女要求特别严格，每每听到她大声训斥，要把不听话的孙女送回松潘什么的，惹得孙女放声大哭……




（西街口——摄于2007年2月）


    那时候的松潘，是个遥远而又寒冷的地方，据说最初松潘的3000回族，是成吉思汗在波斯带回来的战俘，是正宗的穆斯林，他们在松潘和藏族汉族形成了三股势力。今天的松潘，有座仿灌县南桥修建起来的廊桥，是三方势力不可调和的时候，兵戎相见之地，失势的一方，就难免迁徙回避。松潘的回族，是灌县穆斯林的主要来源之一。

    沙婆婆来自松潘，灌县除了本族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走动的人家，我们家就是她经常小坐的地方，每当她来到了大院，总有些长辈大声叫喊到——沙奶奶请！学着样板戏《沙家滨》胡传魁的腔调。沙婆婆一脸的不屑，只从鼻孔哼了声，保持着她穆斯林的尊严。对方碍于母亲的威望，也只敢嘻嘻陪笑。细心的母亲发现，每次沙婆婆喝水，都是双手捧着茶杯，嘴唇紧挨着杯把的上面喝。母亲老大不高兴，指责沙婆婆不相信她亲自洗的杯子干净，而沙婆婆又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学生，嘿嘿傻笑着。


（南街清真寺——摄于2015年11月）


    马爷爷是沙婆婆的丈夫，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戴着白布做的回族帽，不苟言笑，却很有文化。他们住在南街一座三进小院的最里边，时常看见他教孙女用图片识字。隔一定时候，马爷爷就要回一趟松潘，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孙女就要俏俏告诉我，邀请我去她家看古典小人书。我当然是乐意前往，按照沙婆婆的要求，每次看两本，不拿走，也不对外人讲。回族的院落特别干净，家里边更是一尘不染，记得我每次看小人书，都是坐在天井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光线好又自在。


    后来，孙女专门来告诉母亲，沙婆婆去世了，灵堂就设在她的家里。那时候无论汉族还是回族，交情好的丧礼都是送上一块布料，一般是白色或是蓝、灰色，称为祭帐，丧家用晾衣服的竹杆并排挂着，白纸条写着名字，以示哀悼。母亲特意选了个好看的颜色，心想让沙婆婆的孙女能做衣裳穿，母亲艰苦岁月的务实行为至今也是让我特别敬佩的。母亲送祭帐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了一块回族的清油馍馍，馍馍上面还有一大块鹅肉。母亲兴奋地告诉我们，沙婆婆的后事办得很是体面，邻里都在帮忙，每个环节都有专人承担，负责派发鹅肉的大婶知道母亲是汉族，特意挑选了块最大的鹅肉让母亲带走。


（南桥——摄于2012年5月）


    我家衣柜抽屉的最下面，藏着两三个黑纱臂套，是预备着为了参加亲友家的葬礼使用，过后又小心翼翼收藏着。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普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母亲第一次参加穆斯林的葬礼，却发现大门口有大婶些给每一位参加祭奠的汉族来宾戴上黑纱臂套，离开的时候又收回备用，回族的这一细节，让母亲觉得很是妥当。

    晚年的母亲，深受类风湿病的折磨，他把这病归咎于她年轻时候、常年傍晚在南桥河槎水给我们姊妹洗衣裳。我童年时代她经常念叨，晚上洗衣服的时候，是沙婆婆给她支的手电筒。



（南桥河——摄于2005年4月）


母亲和沙婆婆的深厚交情，就是源于南桥河边。

今天的南桥河，还保留着当年的下河石阶梯，为了游客的安全用钢筋封闭着。那是当时城里人家挑水、掏菜洗衣的通道。我的辛劳的母亲，摸黑洗衣的时候，就有一簇光明照亮着，那是一位回族老太太给她的力所能及的帮助，由此她们建立起了真挚的友谊。我小时候淘气顽皮，但在沙婆婆面前，我一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的不礼貌，这些都是母亲的示范养成的规矩。

无论母亲怎样绘声绘色讲述，沙婆婆的后事办理也有不能弥补的巨大遗憾，穆斯林的葬礼应该是在清真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