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中国节·春节】山乡的年味----太和场的除夕之行

大石

     

                     山乡的年味

                              ----太和场的除夕之行

    太和场是临邛西南山区的一个小场，场的历史其实比较悠久，也是以前茶马古道的的一个节点，经过它，可以过上里，进入藏区。红军到邛崃时，在这里建立了太和区苏维埃政权。但是在邛崃人的眼里。太和场很偏僻而陌生。这里的一些方言和习俗，与邛崃其它地方不太一样。有一次，我同一个太和人吃饭，我怕他夹不到菜，将菜碗往他面前挪了一下，他客气地说，搬得到！搬得到！邛崃人对这种情况，一般都说，拈得到！拈得到!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说拈而说搬。由此我一直在想，他们的过年的习俗与邛崃其它地方也许会有什么不同。

   元月31日除夕早上，我到了太和。天气寒冷，不远处的山顶上，不知是不是天台山，已经看到皑皑白雪了。我挎起相机从太和场开始沿着龙脑河两边的路，溯流而上，到了玉溪河干渠折返，走了两个来回。弯弯曲曲的龙脑河变得很温柔，形成一个接一个的绿潭，如一块块翡翠镶在群山之间。我在泥泞中行走，一边拍摄过年中的农舍，一边与那些村民交流。

   我小时候的过年气氛是很浓的，但那时候主要是老百姓营造的，官方很少介入，到了过年，老百姓家家大扫除，贴春联，挂红灯，放花炮，穿新衣，周边邻居吃年夜饭的时间，吃的啥子菜，有没有人喝醉，发酒疯，都清清楚楚。过年的气氛弥漫在社会的各个微细处。这些年来，过年气氛的营造，好像只是官方的任务，政府在大街上电杆遍挂灯笼，在街口搭花台和灯展，张灯结彩。老百姓反倒成了看客。前些年，我所在小区的住户，还可以看到有人在自己楼梯间的家门上贴春联和挂灯笼，今年就几乎绝迹了。但在太和，这种习俗似乎还遗留着，一些农户还在挂灯笼贴春联，他们在房前屋后，甚至在树上，在竹林上，在那些不知名野草藤蔓上，都挂上大大小小的灯笼，虽然没有规矩，不讲究。但在青翠的群山中，这些红灯笼非常醒目，烘托出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真真切切过年的氛围。

   太和冬天寒冷，在过年前后，村民有一个习惯，往往一家人或者亲戚朋友围在灶门前，将灶孔里木头燃烧后的桴炭铲出来放在地上，大家向火取暖，然后家长里短地摆龙门阵。我发现有两家的这种习俗还在保留着。在一家的灶门前，走亲戚的儿女亲家门喜盈盈地围坐在一起，抱着孙儿孙女说着话，孙儿孙女自顾自地吃着零食，玩着手机游戏。一块一尺直径的树疙篼在中间慢条斯理的燃烧着，发出红红的光晕，它映红了人们的脸庞，也映红了墙壁，整个屋子都笼罩在红光和温润里。他们头顶上挂满的腊肉，被火烤出了油，不时滴到火上，燃出火苗，发出嗞嗞的声音。这个场景给人一种温馨的过年的浓浓的感觉。如果在过去，就可以认为是一幅国泰民安的盛世农家图了。

   现代的民俗，都在互相影响，也在不断兴亡变化中。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由于汽车的普及，安全问题就凸显出来。于是人们祭祀汽车，是为了祈求开车平安。邛崃城区开始流行的祭汽车的习俗，这也在太和场看得到，但表现得比城区还要虔诚一些。太和这个自古以来比较贫困的山区，这些年也开始富裕起来，有车人家也多了。行驶在从太和场到玉溪河干渠的几里路的村道上，居然堵了几次车。其中很多是回家过年的探亲车。邛崃城区祭祀汽车，是用钱纸沾上公鸡血贴在汽车的前后保险杠上，在车头燃烛焚香，供上祭品。太和祭祀汽车，往往用香烛钱纸密密围绕汽车摆了一圈，更显隆重。因为汽车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开始成了很多家庭的主要祭祀的对像，相对来说，过去土地菩萨，猪圈，灶神，水井等那些传统的祭祀对象已经开始淡漠起来了。这是社会物质条件的改变，引起的民俗改变。不过，我在鸳鸯瀑布那里，还是碰到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妻，他们从几里路外的樊营走到这里，为了给那座将军碑烧香，他们说，这里的川王爷灵验得很，很多人祭拜。但我看了那些插在土里的残留的香脚其实很旧而且并不多。

   这次在太和，感到太和人对祖先的尊崇和追思还是很浓烈的，虽然还没有到我小时候的程度，但却比城市里高很多。在太和，很多家庭的堂屋都有一块神龛，上面是写有历代高祖神位或者天地君亲师的文字。不管是前者或者后者，都肯定祖先人的地位。太和人在除夕之日，年夜饭之时，总要摆上祭品，点燃香火，在神龛下供奉。他们对纪念祖先的主要形式---上坟尤其重视，这也是这里过年的主要内涵和程序。我刚进入到太和，就听到山坳各处传来阵阵鞭炮声，不时腾起白烟，有人告诉我，这是上坟人在放炮。城里面上坟的时间，一般不选大年除夕，而是在初一以后。这可能与假期的安排有关。太和场的上坟，一般却与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同步，而且遵循先敬祖先的古训，到了坟前，焚香放炮，大人们可以免去向祖先下跪磕头，但几岁的娃娃，是必须要完成的。山区的居民，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繁衍很宽，故去的先人的墓地的往往不在一处，但必须要一一走到。我在路上，碰到了络绎不绝上坟的人们，他们一家子，用背篼装着祭祀用的腊肉，香蜡纸钱，鞭炮，走在湿滑的山路上。有一个当地的熟人告诉我，他已经走了三个墓地，七八里路，但还没有完。太和地区的约定俗成，只有完了上坟的程序，才能开始年吃夜饭。

   我小时候吃年夜饭，饭桌上都摆好了筷子，碗里都盛了饭，杯里已经斟满了酒，但是我们是不能上桌的，祖母说，应该先让祖先人享用。她点燃香向供奉祖先神位的神龛作揖，不断呼唤历代祖先的名字，请他们回来，与后代儿孙团聚，一同过年。等走完了这个仪式，我们这些人世间的人，才能上桌。但是上桌的席次座位严格按照长幼有序男尊女卑来安排的。过去年夜饭的食材也非常讲究，一定要有猪头，要有红鸡公，要有青菜，要有红萝卜。一定要凑够九大碗。大人们为一顿年夜饭，会讨论半天。这是在那个物质匮乏年代，一个家庭一年中最为丰盛的会餐。

  春节过年本质是什么？它不只是满大街的红灯笼，不只是烟花爆竹，不只是彩灯阑珊，也不只是酒足饭饱，春节过年，根本是人们的亲情要在其间得到表露、交流和拥抱。过去的年夜饭，在我的心目中，就如西方人圣诞节时坐在圣诞树边一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亲情交融，其乐融融。

   现在太和的年夜饭，与城里一样，没有了过去年夜饭的那种隆重和仪式。很多人把年夜饭，当成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一件事。从年夜饭的吃来说，天天都是这样吃的，没有了新鲜感。过去的年夜饭，吃的时间很长，特别是喝酒的大人们，又绵又玄，有时要挑灯继续，那些菜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现在的年夜饭，有点例行公事，于是就速战速决。大家草草收场，然后都转到麻将桌去了。年夜饭，淡漠了。

   发压岁钱也遇到这样情况。我小时候，盼过年，其中就有压岁钱的动机在内，因为有了压岁钱，我才有可能买自己心仪的玩具和连环画。有一年，那时候压岁钱的俗成标准是五毛，一个亲戚给了我两元压岁钱，我惊喜得不得了，高兴得在地下打一个滚，对那位亲戚的好感陡升。那一年，我的年过得红红火火。现在发压岁钱的习俗还存在，但那些娃娃们好像对压岁钱并不感兴趣，他们淡漠地接过长辈红包，有的看了一下内容，有的看都不看，然后将红包交给父母。只是父母要求要说谢谢的时候，他们才应付地说谢谢。现在的娃娃，在平时要什么有什么。他们已经不需要压岁钱了。当然，发压岁钱是长辈对下辈一种爱的表示，但这种锦上添花的表示，娃娃们能理解吗？理解的，应该是娃娃们的父母。

   过去，年夜饭之后，娃娃们会溜出家门到外面放炮。那时放炮，还带有些游戏对抗的味道，娃娃们自由选边站队，站在两边街沿上，向对方扔花台炮。承受不了，跑者为败。不过，这些年城市禁燃烟花爆竹，已经很少看到燃放烟花爆竹了。也许太和属于边远山区，禁燃的规定没有那么严格。除夕之夜，人们还保留燃放烟花爆竹这个习俗。

    天刚黑，太和场方向，燃起了礼花，一束接一束，将山乡的夜空染得绚丽多彩，然后孔明灯也一盏接一盏，慢慢悠悠地升起来了，像是一颗颗星星。它们交相辉映，如果认为这就是年味，那么太和的年味是很浓的。

    我到了太和场拍摄。太和场不大，一条两百米长的主街，叫太和街。人们主要集中在两座桥上放烟花爆竹。爆竹极少，大量是烟花，还有孔明灯。还有的只在家门口，放些烟花之类。场上有两三家卖烟花爆竹的，生意很好。买烟花的人告诉我，他们对燃放烟花爆竹无所谓，只是为了使娃娃过年高兴，他们就来买了。我看了一下现场，那些燃放烟花爆竹的，主要也是陪着娃娃来的。在场上，很多商铺已经歇业，多在门前燃烧了香蜡，祈求来年生意兴隆。不过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大年三十的夜晚，一群老太婆居然还在跳广场舞，十几个年轻人在打蓝球。

    这就是我看到的太和除夕之夜。

    太和过年的民俗，与过去相比，有保留继承，也有消失。但消失是主要的，这是因为我们处于社会大变革时期。决定民俗的形成和消亡，与社会的的形态和物质基础有关。它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导向的。我们正处在旧的习俗在慢慢消亡，而新的习俗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时期。婴儿诞生，老人亡故，这是规律。民俗，我们也只能静待它的变革。

晚上一点四十分，我离开了太和。经过太和场，太和场一片寂静，车灯下，只看到街上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烟花爆竹之后的红色纸屑。太和场在狂欢之后已经酣睡了，它也许在美丽的梦中进入了农历虎年。

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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