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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实验:猴子与吃不得的香蕉。
该实验的内容是,先把三只猴子关在一个笼子里,笼子的中央挂着一串香蕉。实验者设定了一个规则:任何一只猴子去偷拿香蕉,它连同另外两只猴子就会一起被电击。
当实验进行了若干次以后,猴子们终于明白了一个规律——偷拿香蕉是一个会给所有猴子带来灾难的行为,所以只要有一只垂涎欲滴的猴子忍不住试图去偷拿香蕉,另外两只猴子就会条件反射般地制止甚至将它暴打一顿。
当三只猴子都将这一规则铭记于心的时候,心理学家用一只新猴子替换了其中一只老猴子。显而易见,当新猴子出于猴子的本能试图去拿笼子中央的香蕉时,就会遭到两只老猴子的制止甚至殴打;此时,即使已经没有了电击的惩罚,新猴子也很快意识到了“偷拿香蕉是一种被禁止的行为”。如此周而复始,一只又一只新猴子被放进来,一只又一只老猴子被换出去,在铁打的猴笼与流水的猴群中,不可偷拿香蕉的“传统” ,就根深蒂固地在猴子的群落当中流传了下来。
如同以上的实验中所显示的那般,就算是在人类社会里,暴力导致的习惯也很容易被遗传。因为暴力造成的伤害往往刻骨铭心,特别是当其中的角色完成了从最初的受害者到施暴者的角色转换之后,就很容易将自己遭受的伤害施加于别人的身上,所以,靠暴力维护的习惯将很容易变成传统,代代相传,即使在所有的成员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前提下,也依然会潜移默化地遵守那个“传统”,直至最后不再去思考“为什么”。
比如,在家长因为小事打孩子的时候,一边打一边声称“为你好”,就是一个代代相传的暴力传统。
再比如,在一场声势浩大的传染病疫情之中,人们就往往会怪罪于第一个感染者,却不会追问、也无力追问他是如何被感染的,就如同猴子们怪罪第一个试图偷拿香蕉的猴子一般,只不过,这种暴力更多地体现为舆论和网络的暴力。
病毒
人类与新冠病毒的鏖战,已经历时三年。在这场令人类谈虎色变的瘟疫中,我们在惊惧、悲哀之余,却让所有身体健康的人有了一个直面和思索生命与死亡的机会。死神仿佛就端坐在我们的眼前,用他那直勾勾的、摄人心魂的眼光,如同猫捉老鼠般地欣赏人类的恐慌、惊惧以及在恐慌和惊惧之下的世态冷暖与人生百态;死神甚至也顺便窥见了我们的愚昧和无知。
见微而知著,一叶而知秋。话,从一个地方说起。
奥密克戎于近日侵入了四川广安。各区县相继实行临时静态管理,学校暂时停课,交通暂时停摆,餐饮零售服务业也暂时歇业。
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嘴话出万般音”。广安疫情在一定范围内呈现出扩散之势以后,相当数量的人将心中的愤懑对准了这波疫情的首例病人——在重庆与广安邻水县之间来回奔波的出租车司机胡彪,一个主动报备做核算检测并无症状的感染者。
从“义正词严”的谴责、到漫不经心的恶搞和嘲讽、再到用心险恶的诅咒,在微信、抖音随便一刷就出来一堆。一个广为流传的抖音视频将其称之为“灾zui”。灾zui,是四川方音,普通话读音应该是“灾贼”,意为“人渣”、“烂人”。抖音视频高声叫骂这个“灾zui”,称其导致学校停课、生意停摆,大人细娃跟着遭殃,云云;甚至还有人称其应该被“枪毙”,让人一听就从心底嗖嗖发凉。
既委屈又心酸的胡彪忍无可忍,他在网络上发了一个“申诉”:
出租司机胡彪的“申诉”
胡彪为什么不用“声明”而用“申诉”这个抬头,我想并非只是遣词造句的差异那么单纯,他的“申诉”,是对内心压抑的倾泻,是对人间正义的渴求,是对社会良知的呼唤。
在这场世界级的灾难面前,作为个体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如同蚍蜉撼树、蚂蚁搬山。人与人之间本该互帮互助互利,共度艰难岁月。但是,但凡“应该”的事情,从来都不会一直表现出它应该的样子。
由此不禁联想到新冠疫情之初,当国内疫情日趋稳定而国外正值水深火热之际,一些在外求学和工作的国人纷纷回国避难,这本是人之常情,因为祖国就是家,回国就是回家。身处外地的游子一旦遇到危难,第一时间想到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个温馨无限的家吗?该隔离的隔离,该治疗的治疗,本来一切都在循途守辙,循规蹈矩,按理说应该没有任何争议与非议。
但他们却遭人指责“不爱国”:“建设祖国你不在,千里投毒你最快”。其间的逻辑无需多讲,清者自清,明者自明。只是发出指责的人,恐怕一不知什么是“爱”,二不知什么是“国”。而要谈“爱国”,起码也要首先知道什么是“爱”与什么是“国”吧?
弯弯的大河
再联想到某地“恶意返乡”和魔都“三十个鸡蛋”的故事以及发生在其他时间和地点的林林种种的众生相,不得不说,整个新冠抗疫的历程,就是一次“精神核酸”的检测过程。
较之新冠病毒,有三种精神病毒自古以来一直存在、一直传染,这三种病毒的名字,一个叫“与我攸关道理转弯”,一个叫“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而最后一个耳熟能详——“吃人血馒头的嗜好”。
一、黄码病毒——“与我攸关道理转弯”与“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自古大江东流,但有人见过一条从西北雪原笔直汇入东海的河流吗?没有,也不可能。因为,大地广袤,有太多的高山,有太多的峡谷。
水遇到高山,只有绕弯,水遇到峡谷,也只有转圈,所以黄河才有九十九道弯。水流如此,人间的道理也是如此。在我们凹凸不平的人性里,也有太多的高山和峡谷,那些高山和峡谷,就是我们自己的利益攸关。
如果疫情之初从国外回国的是自己的儿女或者就是他自己,恐怕他就不会说“建设祖国你不在,千里投毒你最快”了,而是改称“共度时艰”、“血浓于水”或者“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了。反之亦然。
如果广安此次疫情的首例感染者是他的家人甚或就是他自己,他也就不会将那个不幸的司机称之为“灾zui”、而是改称“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了。反之亦亦然。
这就是第一个精神病毒“与我攸关道理转弯”。
而第二个病毒“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是第一个精神病毒的进化和变种。但同样浅显易懂,差不多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同情弱者与欺软怕硬,一正一反,针锋相对。如果它们雌雄同体,也并非就是精神分裂,而是同一个精神主体在不同环境之下的应激反应。如果与自己的利益无关,而且自己也非常安全,人们通常倾向于同情弱者;但如果自己的切身利益牵涉其中,即如果人们认定某人的行为导致了他们的利益受损,即使那人并无过错、毫不知情或者是迫于无奈,人们也有可能群起而攻之,将之在瞬息之间变成弱者。
比如,在广安疫情的案例中,如果某些人正身处在某个与广安遥不可及的地方,他们很可能会认为那位出租车司机胡彪无疑就是个背锅侠和值得同情的弱者,因为,病毒肉眼扫描不可见,同时,为了生活劳碌奔波也不可免;但作为同一群人的他们如果正身处广安并正受其牵连,那么,他们又很可能认为胡彪就是罪大恶极,因为他们不仅对病毒无可奈何,同时也无法谴责病毒,等等,所以,不幸成为病毒宿主的出租车司机,就是他们唯一可以谴责和网暴的对象。
假定以上的“与我攸关道理转弯”和“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两种精神病毒会显示为“阳性”,那么,呈现“精神病毒阳性”的数量和比例,一定不会比新冠病毒阳性的数量和比例低。
看不见的精神病毒
二、红码病毒——“吃人血馒头的嗜好”。
在人群中吸引的关注与引发的共鸣,自古以来就是可以善加利用的优质资源。从美国佬的总统竞选、到明星的圈粉、再到自媒体博主的流量为王、最后到普通人的“爱现”,都是一门吸引眼球的技术活。其中的利益,大到可以齐天,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大致上都无可厚非。
但唯独其中的自媒体,为吸引关注和流量而不惜“吃人血馒头”,却是一种毒性剧烈的精神病毒。
在广安的本轮疫情中,那些恶搞嘲讽和诅咒出租车司机胡彪的自媒体人、抖音博主,虽说没吃上人血馒头,但胡彪彷佛也被又冷又硬的馒头擦破了头皮,透出了丝丝血腥的味道。
另外,不知公众的记忆里,还有没有这样一个悲情女孩:被疫情困住的她,联系了一个外卖小哥给独居的老父送烧好的饭菜,为了感谢小哥的辛劳,她打赏了小哥200元辛苦钱,因为在疫情中送外卖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事后却被网民铺天盖地、经久不息地责怪太抠门,甚至上升到了欺负外地劳工的境地。最后,女孩不堪重负,悲怆自杀。这份人血馒头的血淋淋的场面,直令那些嗜血的网暴分子也不忍目睹。
之所以有人觉得人血馒头好吃的原因,不是人血馒头能治肺痨,而只能是有人具有嗜血的爱好,就像别人喜欢甜面酱一样。
只是一个人血馒头和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压在良知这架天秤的两边,不仅会导致良知的失衡,最终还会导致良知的倾覆。
所以,如果说“与我攸关道理转弯”与“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这两种是呈现黄码的精神病毒,那么,“吃人血馒头的嗜好”绝对就是一种致命性超高的红码精神病毒。
三、精神病毒的疫苗。
笔者不想花精力去讨论精神病毒的疫苗是什么,而只想问:你打了吗?
而在即将搁笔的那一瞬间,笔者也自查了一遍精神核酸,却发现,我并不具备指责他人的资格。因为起码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根植着一种精神病毒,虽然不是“吃人血馒头的嗜好”,但很有可能要么是“与我攸关道理转弯”,要么是“同情弱者和欺软怕硬雌雄同体”。而疫苗,我也未曾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