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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阵] 周兴和001 导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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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1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是一个传奇人物的秘密档案。
他,降生在川北农村一个风雨飘摇的地窖里,在苦难中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他14岁结婚,15岁就为人父,稚弱的肩膀过早地挑起全家人生存的重担;他命运多舛起落沉浮,曾坐过牢,4次死里逃生,5次婚变,打过上百场维权官司,饱尝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
他,只是一个小学文化、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青年农民,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以超常的胆识和毅力,历时数年历尽艰辛,研制成功的科技,被誉为“21世纪重大科技成果”,获得国家57项发明等专利,在国内外获得30多项个人荣誉。
他,发明的新型绿色环保建材,与延续几千年的秦砖汉瓦、几百年的钢筋水泥建材有着本质的区别,被媒体称为“中国绿色建材之父”;他立志要在有生之年,致力于天下穷人住房问题,他发明的专利技术已在世界20多个国家落地生根;用他发明的秸秆建材技术,完全不用钢筋水泥和传统砖瓦来修建房屋。
他,作为一个普通中国农民,却走访过世界几十个国家,曾得到过两个国家总统、三个国家总理接见,埃塞俄比亚总统亲自为他建成的项目剪彩,并授予他国家“杰出贡献奖”;2010年3月和2012年2月,他受邀随同国家高层领导分别出访北欧和美国;2008年,他的项目列入联合国 “千年阳光计划”向世界推行;2009年9月,联合国鉴于他发明技术转移对人类所做的特殊贡献,授予他“杰出创新奖”。
当今这个奇人,他的名字叫——周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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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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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1 15:3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22-7-22 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今奇人周兴和》励志小说连载 ● 再版絮语

     《当今奇人周兴和》一书问世以来,迄今已有8年多时间。这期间,几十家媒体、上百家网站对该书进行了宣传报道;其中喜马拉雅听吧录制的语音版,已有上亿人次下载和收听。作者收到的各方面信息,总体反映还不错。8年间,该书已加印3次,计有12000多册——在而今书市萧条的境况下,这个印数也说得过去了。

  曾记得,在2012年9月此书首发式上,我曾说道:在本人的写作生涯中,我曾写过开国元勋聂荣臻、中国核潜艇总设计师黄旭华、中国核动力开拓者彭士禄、中国歼10战机总设计师宋文骢、中国六机部部长柴树藩、中国著名舰船专家王荣生、西南杂交水稻之父周开达、全国民族团结模范朱云才,等等。要说调转笔头写一个农民企业家,那真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实践证明,写这样一个独特甚至传奇的农民企业家和发明家,还是有着特别社会意义的。

  也曾记得,此书首发那天,国外贵宾友人、国内有关领导、各界朋友,以及20余家新闻单位应邀参加了首发式。新华社领导和记者也参加了这次活动,该社名记隆敏曾做了这样的报道:

  金秋蓉城,繁花似锦。今天上午9时许,在成都市汇聚了500多人,有来自北京、上海、重庆的文化工作者,有来自大专院校的专家教授,有来自国外的佳宾朋友,其中有拉美格林纳达驻中国大使尼克松先生,有来自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香港商报、四川电视台、四川卫视、重庆电视台、四川新闻网、四川经济日报、华西都市报、成都商报等20多家媒体记者,还有来自四川省三台县三元镇100多个农民……不同肤色、讲着不同语言的朋友,这些相识的和不相识的朋友,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在成都,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参加期待已久的《当今奇人周兴和》一书的首发仪式。

  人们之所以对这本书感兴趣,首先是对书中的主人公——周兴和的好奇,一个普通的中国农民,他创造了人间奇迹,尤其是在改写建材历史方面立下奇功——他发明的“七防”新型建材产品在世界上推广运用,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世界各国朋友都享受到了他的发明成果。

  书中主人公周兴和究竟奇在什么地方呢?《四川经济日报》曾以《中国奇人周兴和》为题,报道了周兴和创造的奇迹。

  农民企业家周兴和,在他坎坷曲折的人生中,演绎了传奇的故事。他4次死里逃生,5次婚变,感情经受了残酷折磨。他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以顽强的毅力坚持搞创造发明,他利用农作物秸秆废弃物为原材料,研究生产一种七防新型建筑材料:不用钢筋、水泥、传统砖瓦建房,经历了“5.12”汶川8级大地震却震不倒;据专家评估,他的专利技术、星河品牌目前价值达200亿人民币以上;五防轻体隔墙板被国家环保部、科技部列入国家重点推广项目,引起了联合国的高度关注;他的专利技术在世界一些国家推广运用,产生了广泛的国际影响。他为祖国争光,为国人争气。人们称他“中国奇人”!他就是四川星河建材有限公司董事长周兴和。

  主人公周兴和发明“七防”新型建材,被誉为“21世纪重大科技成果”,他本人被誉为“中国绿色建材之父”,周兴和的名字被收录在《世界名人录》。

  一个普通农民从乡下 到省城、再走出国门,足迹普及天涯海角。他走访过几十个国家,曾得到两个国家政府领导、三个国家领导的亲切接见,并享受过三次特殊待遇:2005年8月27日,A国政府领导亲自为他的项目剪裁,并在致词中说:“星河建材可以改变非洲的建筑命运”;2007年8月23日,中国大使林琳在庆祝会上称赞他的产品说:“星河建材为国争光”;2010年3月和2012年2月,他两次受邀随国家领导出访北欧和美国。

  主人公周兴和的事迹,从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发生以来,十几家媒体曾有过大量的新闻报道,现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舒德骑先生艰苦努力,写成了这部30多万字的人物传记——《当今奇人周兴和》。今年4—8月,《四川经济日报》分40期连载这部大作,许多网站纷纷转载,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2012年9月,重庆出版集团公开出版了《当今奇人周兴和》一书。

  在首发仪式上,由主人公周兴和与作家共同签名的第一本书,现场进行了拍卖,从38元起价,先后有9人激烈竞买,最后以13万元成交。夺冠者是“四川东元生态农业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古小东先生。主人公和作家将拍卖书的13万元现金,当场捐赠给周兴和家乡三台县三元乡敬老院……

  中国中央组织部民营企业党建研究员、四川大学非公有制经济研究所所长李济琛先生曾这样评价道:“在当今中国,真正以自己研发的高新科技产品走向世界,造福人类的,我以为只有两个人和两个项目:一个是袁隆平先生和他的杂交水稻,正在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一个是周兴和先生和他的秸秆建材,正在解决人们的住房问题。”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宣传舆论的影响不可低估。特别在世界“巴黎协定”签订、国家倡导绿色环保、低碳减排、科学发展的背景下,此书问世更具有它特殊的意义。经过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周兴和这个人以及他的发明项目,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中国发改委、住建部、中国建筑科学院,以及解放军陆军后勤部、省市领导,闻讯都来到星河公司考察调研,帮助企业解决困难,促进企业快速发展。美国、俄罗斯、加拿大、澳大利亚、埃塞俄比亚、菲律宾、泰国、埃及、苏丹、沙特、加纳等十几个国家的政府机构及开发商,也专程来到星河公司参观考察,并与他们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从2013年起,俄罗斯建设部长、美国共和党参议院总统工作团队、埃塞俄比亚内务部长、菲律宾内阁部长等都亲自来到成都,与周兴和洽谈技术和产品合作。俄罗斯全国保障房建设、菲律宾全国民生工程房建设、美国“环太平洋生态乐园”建设、解放军总装备部风洞项目建设、解放军陆军后勤部边防设施建设等巨大工程项目,都在与星河公司合作。2014年,周兴和率领团队到俄罗斯考察,受到高规格接待,俄罗斯政府领导和商务部长亲自与他们会谈;2017年,美中人才交流基金会邀请周兴和到美国海湖庄园与高层领导会晤;2018年和2020年,菲律宾政府领导两次来函邀请周兴和到菲发展。

  迄今,星河公司的绿色环保产品,已经发展到第11代,获得国家发明等专利50余项,列为国家星火计划项目、国家级环保推广项目、国家双高一优项目、国家重点新产品、全国重点诚信品牌、联合国南南全球技术产权交易所推广项目等。

  同时,用植物纤维新型建材建设楼房的国家标准,已由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国家标准化委员会正式公布实施;由星河集团主导的植物纤维新型建材高层建筑标准,正在组织制订——我们深信,随着这些标准的实施,我国绿色植物纤维建材的生产和运用,将迎来一个姹紫千红的春天!

  我们同时相信,《当今奇人周兴和》一书,随着时事的变迁,随着星河集团事业的蓬勃发展,更会有它的市场和读者。现应读者热切要求,出版社之邀,经修订后首次以英文出版,推向全世界。这无疑将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途程中,为世界了解周兴和先生发明创造的传奇经历,为我国绿色建材的宣传、推广和应用,起到其它形式不可替代的作用。

  作   者    舒德骑

  2020年12月20日 QQ图片20210411101207.png
 楼主| 发表于 2022-7-27 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今奇人周兴和》励志小说连载之一 ● 地窖出生的孩子

  “这些年,不少来采访的记者都曾问过我,你童年时期记忆最深刻的事是什么?”汽车在公路上疾驰,周兴和说话间停住话头,陷入久久的沉思。良久,他抬起头来缓缓说道,“要说记忆最深刻的,或许,就是我出生时那个阴暗潮湿的地窖,就是我开始记事时那个挡不住风雨的草棚吧……”

  周兴和所言不谬。

  时值深秋,我来到生于斯长于斯他的家乡三台县。

  三台,位于川北丘陵地区,原本是个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之地。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郪王国都城就建置于此,此后历为州、郡、府之治所,唐宋时与成都齐名。这里既是交通“襟喉之地”,又是商品集散地和经济文化中心,素有“川北重镇、剑南名都”之称——然而,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自明末清初之后,这里却是极其贫穷和落寞了。

  周兴和的老家,坐落在三台和盐亭分界的一个山坳里,一条崎岖的山间小道,连着山那边盐亭县的毛公乡,下山来就是三台县的三元乡。山下有条小河,叫魏河。千百年来,魏河两岸的人们,都在这块土地上辛勤耕作繁衍生息。

  1953年农历八月初八,周兴和就出生在这贫瘠的山窝里。他出生那年,天干地旱,过了处暑,灸热的太阳依然烘烤着这块龟裂的土地。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午夜,虽说已至仲秋,但家里依然又闷又热。

  他降生的地方,的确是山坡上一个装红苕的地窖里。

  他家栖息的这个地窖,和北方人居住的那种冬暖夏凉的窑洞有着本质的区别。在四川农村,农民常在坡壁上挖出土洞,用来储存红苕洋芋之类的东西。由于南方多雨,植被繁茂,这种地窖夏天潮湿,冬天阴冷。遇到雷雨天,雨水就哗哗冲刷着洞口,像要把地窖冲塌;到了冬天,呜呜的寒风透进洞里来,像要把人冻僵。

  在乡村,只有那种穷得不能再穷的人家才会在这种地方栖身。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家里真是一贫如洗。潮湿闷热的地窖里,只有一张用竹木搭起的床铺、床上铺的是干草,干草上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草席上只有一床破烂的棉絮。”时间过了几十年,周兴和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破烂的窖洞外,是用茅草搭的一个草棚,用以挡风避雨。茅草棚里,一眼泥灶,一口破锅,锅里煮的东西,大概和大户人家的猪食相差无几,更不要说和如今城里人养的猫狗食物相比了。”

  不过,日子尽管过得艰难,降生到这个破窖里孩子嗷嗷的哭声,还是给这个贫苦的家庭添了一丝生气,带来一丝喜悦,特别是老来得子的父亲,更是喜不自禁。

  周兴和的父亲叫周显文,是一个乡邻皆知的苦命人。

  循例,写人传记,至少要刨根问底上溯到主人公的八代祖宗,如若此人祖上曾在朝廷为官,或是社会名流,声名显赫,便可以此来证明主人公是出自名门望族。但,周兴和祖上是官宦人家还是贫家小户,是大富大贵还是穷愁潦倒,由于他父亲幼年失亲,他的家史已无从稽考——只是,他父亲对祖父的情形还是知道一些的。

  兴和幼年时,曾听父亲说过,祖父是个乡村医生,由于医术还算高明,在当地还有一些名气,辛劳一辈子,也有了一些积蓄。他父亲13岁那年,与外出行医的祖父准备回家过年,不料祸从天降,在川北大山里遭遇了土匪。土匪不但抢了祖父的钱财,还杀死了他祖父和挑夫。年幼的父亲见事不妙,滚下山坡,躲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才逃过一劫。

  祖父死后,父亲无依无靠,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为了活命,无论寒冬酷暑,早晨黄昏,年幼的父亲端着一只破碗,手拿一根打狗棍,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饿了,就求人家施舍一个红苕或半碗米汤;困了,就蜷缩在破庙或钻进草堆。父亲一辈子饥寒交迫颠沛流离,受尽世人白眼和富人欺凌——这一点,无疑会在年幼的兴和心中刻下深深的伤痕。

  兴和父亲稍大,一个农村草药医生见他实在可怜,这才收留了他,让他结束了讨口要饭的日子。此后,父亲在为这个草药医生挑担打杂之余,偷着学了一点草药知识和医药常识。在后来的日子里,父亲就靠偷学的这点本事维持自己的生计。

  1950年川北解放后,父亲才回农村分得一份土地。第二年,他的生计好了一些,经人说合,与兴和的母亲在这个破窖里组成了一个家庭。这一年,他的父亲已经51岁,到生下兴和这一年,已经是52岁了。

  兴和的母亲叫侯树清,出生在一个贫家小户里。她的前夫姓王,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死在了炮火中。但,却为苦苦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留下一双儿女。

  父亲没有文化,儿子生下后,按乡间规矩,他请场上的八字先生给儿子算过命。不知是那算命先生信口雌黄,还是故弄玄虚,他排完兴和八字,捻了捻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掐指细细一算,高深莫测地告诉他的父亲:这孩子出生的年辰属水,为“长流水”;出生的日子属木,为“石榴木”;出生的时辰是甲子时,相书上称为“海中金”。由此推断,此人既为长流水中之石榴木,一生命运波折起落沉浮,只不过木漂水中,倒还有惊无险;命相既为“海中金”,就不怕火烧雷劈水淹土埋。此人长大之后,为人诚信耿直义气仁慈,但胆大倔犟爱认死理。一番推论下来:此人此生虽有大灾大难,但也会有大福大贵。

  父亲闻言,又惊又喜,他既为儿子的未来担心,又为儿子的未来欢喜。

  儿子稍大,父亲请人给他取名“兴和”。至于他为何认可儿子这个名字,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既然儿子一辈子多灾多难命运坎坷,他祈求儿子再不要像自己这样受穷受苦,能够衣食无忧兴旺和平吧!

  兴和的降生,虽说给这个家庭带来喜悦和生气,但让大人焦心的是,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母亲生下我后,后来又给我添了个兄弟。当时我父亲已经50多岁了,母亲常年有病,在那种艰难的境况中,单是要喂饱一家人的肚皮,就够父母操碎心的了。”周兴和回忆道,“我那时人小,除了饥饿和寒冷,经常仰头呆呆望着我家住的那个黢黑破烂的茅草棚。寒风吹来,屋檐下几绺茅草在风里飘飞,棚顶上千疮百孔,整个草棚都在风里摇晃。小孩子胆小,我经常都怕那草棚被风刮走或垮了下来……每当那个时候,,我就幼稚地想,等我将来长大了,一定给家里修一间像模像样的房子,也给世界上所有的穷人,都修一间不怕风吹雨打的房子!……”

  当然,这只是一个儿童天真的幻想罢了。

  农村穷苦人家的孩子命贱,除了生活上得不到温饱;生了病,也无钱吃药打针。说句刻薄点的话,基本上是听天由命自生自灭,只要生下来的孩子不被饿死冻死病死,能够长大成人,就算得上是苍天格外怜悯的了。

  但,在兴和出生后的那几年,·······他们家里的生存境况就更加艰难,甚至惨不忍睹了。

  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注定,降生在破窖这特殊之处的小兴和,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就预示将要和贫穷与苦难为伴,就要和饥饿与寒冷相依,就要饱受未来生活的煎熬和磋磨。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三元场上那八字先生为他算出的宿命,还是有几分道理吧!

  不过,纵观周兴和一生的际遇,却应了我们老祖宗孟子的那句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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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16:13 | 显示全部楼层
《当今奇人周兴和》励志小说连载之二 ● 可怜天下父母心

       山上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山下的水清了又浊,浊了又清。

  日子尽管过得艰难,小兴和还是渐渐长大了。

  周兴和8岁那年,父母送他到学校去读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兴和的父亲虽不识字,但他早年要饭时,像所有的乞讨者一样,学会了不少要饭的顺口溜,也到过乡场大庙里听人念过不少戏文,他早年听到别人说的这些话,虽没有完全弄懂其中的涵义,但大概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父母从小生活在贫穷艰难之中,他们没有上学读书的机会,大字不识一个,这让他们一辈子吃尽了苦头,所以他们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也成为睁眼瞎子。这时已经解放好几年了,连老头老太也要被赶到村上扫盲班去扫盲,何况正在读书年龄的儿女呢!所以不管家里再穷再苦,他们也要送儿女们去读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时。”兴和背着书篼上学第一天,学校的老师就给大家念了这首颜真卿的《劝学》诗。那时兴和人还小,虽不能完全弄懂这几句话的良苦用心,但基本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农村孩子上学不容易。学校在山那边盐亭县的毛公乡,无论寒冬酷暑,无论天晴落雨,他每天都必须沿着通往毛公乡那条崎岖的山道,翻过那座山,再下山来到学校上学,来回大概要走两个小时。刚开始家里还有点吃的时,他就带个红苕或包谷中午充饥;到后来,家里没有东西可带时,中午就只能喝几口凉水,饿着肚皮等着放学回家去。

  小时候,兴和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他整天沉默寡言,也不善言辞,不愿和同学们过多的交流。他们班上的同学,大多是农村孩子,家里虽说都不富裕,但比起兴和来,还是要好得多。夏天,兴和从来没有穿过鞋子,都是打着光脚爬坡上坎;冬天,衣着单薄的他,常常蜷缩在课桌下,冻得像只瑟瑟发抖小狗。然而,由于他聪慧敏思,学习还算努力,成绩在班上不算落后,有时还受到老师表扬。

  父母虽都不识字,但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当然都望子成才,将来能有所出息。他们教育儿女的方法,除了信奉民间那“黄荆棍儿出好人”的至理名言外,督促儿子学习的方法更是别出心裁闻所未闻。

  贪玩是儿童的天性。放学后,为了下塘去洗澡,上山掏鸟窝,兴和有时做作业就难免马虎了事。父亲倒还好一些,反正他不识字,小兴和作业做得好坏,无论给他作何种辩解都能蒙混过关。但,只要他老人家听到老师或同学告状,小兴和就别想蒙混过关了,必然就要受到父亲惩罚。父亲惩罚他的方式,就是打他的屁股。为了打儿子的屁股,他还专门研究过打屁股的黄荆棍儿粗细。棍儿粗了,怕打折了儿子的骨头;棍儿细了,又怕起不到惩罚的目的。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农村吃饭的那种筷子粗细最为合适。同时,为了对儿子起到警戒和威慑作用,他老人家经常准备了10来根粗细不一的棍儿,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有备无患随取随用。

  相比起来,他母亲就显得比父亲精明多了。

  母亲虽不识字,可比兴和的父亲强多了,她自有对付能识字儿子的办法。那时的老师,都要求学生要写毛笔字。由于没有字帖,老师先在学生作业本上写一行字,然后学生照着老师的字再写。这种学生临摹老师字迹的方法,无论如何聪明的学生,都不可能把每个字的一撇一捺,写得和老师的一模一样——这就好了,每当兴和把字写完,他母亲就开始检查他的作业了。她虽不识字,但自然有她检查作业的方法,她别出心裁地用农村缝衣裳的棉线来当标尺,来量每个字一撇一捺的长短,看他写的字是否都和老师写得一模一样。如若有的字笔画写长了或写短了,在她心情不好时,小兴和就惨了,不但要被扯耳朵,还要被黄荆棍儿抽打。

  可怜天下父母心!

  兴和至今都还记得,有一次母亲外出了,他做作业时就马虎了一些,母亲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但她再晚再累也要检查儿子的作业。她不检查则罢,这一检查,周兴和就惨了。她依然用她有效的工具来量每个字的长短,测量的结果,兴和这天写的字,10个就有8个长短与老师写的不一致!

  这还得了!母亲检查完作业后勃然大怒,一下就走到床边,一把揪住小兴和的耳朵,大声责问他为什么作业做得这样马虎!兴和痛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由于多次受到母亲这样的惩罚,他也憋了一肚皮的气,不由自主就顶撞了母亲几句——这下他就更惨了。母亲一只手扯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就抓起父亲早准备好的黄荆棍儿,劈头盖脸就就给兴和一顿乱打。兴和一边哭叫,一边辩解,可他母亲根本就不听他的辩解,反而打得更凶!

  父亲见母亲打他打得有些过分,倒心痛起儿子来。他劝他母亲道:小孩家不听话,要打就打他的屁股,不要把他的耳朵扯聋了。谁知母亲闻言更是愤怒,她回过头来把气撒在他父亲身上:娃儿不听话,你还要给他护短!你老叫我不要扯他的耳朵,要打他的屁股。我问你,打他屁股?那屁股能听话吗!

  尽管母亲没有文化,但她骂的话其实是没有错的,人听不听话,关键在于耳朵,关屁股什么事呢?

  “现在想起来,父母望子成才的良苦用心值得理解。连香港有位著名的企业家都说‘孩子三天一打,打进清华’之说。我们当然更不能苛求没有文化的父母,对他们的儿子能采取更好的教育方式。”周兴和说道,“其实,如今我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要感谢他们这种特殊的教育方式呢!”

  寒风萧瑟,黄叶纷飞。转眼间,难熬的冬天又要到了。

  那时,幼小的兴和在父母黄荆棍儿惩戒下,无非是偶尔遭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在那些艰难苦涩的年月里,留在他心灵中更刻骨铭心的痛苦,则莫过于空前的饥饿了。
 楼主| 发表于 2022-7-30 10: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饥饿寒冷童年梦

  兴和至今也记得,这年冬天特别冷。

  那一天,放了学的小兴和背着书篼,又冷又饿地从毛公乡小学出来,艰难地爬上了回家的那条山道。他已一天没吃东西了,肚皮早就饿得贴着脊梁骨了。爬上一个小山坡,他眼睛发黑腿脚沉重,一路不断扶着路边的小树,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山顶上。

  云帐铅灰,风寒露冷。

  路湿苔滑,下了几级坡坎,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那条每天都要走过的林间小路,今天似乎变得特别漫长,好像没有了尽头。实在走不动了,他只好抱着书篼,在一个避风的凹地坐了下来,昏昏沉沉靠在一棵树干上歇息。天色昏暗,四处阴森森的,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只有刺骨的寒风呜呜地吹着,像有人在他耳边凄凄哭泣——是的,最近生产队里老是死人,经常都有大人小孩这样哭泣。

  良久,他抬头朝山下望去,只见荒草摇曳,雾霭弥漫,稀落的树丛间,掩映着几块高低错落的薄田瘦土。隆冬时节,草黄山瘦,田野杂芜,一派萧条的景象。原本该是社员们收工后吃饭时间了,然而一座座低矮的草房中,没有人声狗吠,没有一户人家房顶在冒炊烟。

  兴和那时虽然还小,但他也知道,解放没几年,这里也和全国一样,农村开始了合作化运动。先是办了初级社,然后是办高级社,到后来,又办起了人民公社,全体村民都将土地归公,所有牲口和农具也集中到了生产队。每天天不亮,上工的钟声一响,几百号人就大呼隆集体上工;到天色晚了,这才打钟收工回来。

  1958年,也就是兴和5岁那年,人民公社成立后,为了早日实现共产主义,家家户户连菜刀铁锅也收归公有,由生产队办起了公共食堂。到了吃饭时间,大人小孩就欢天喜地拿个大碗到食堂去开饭。

  刚开始,人民公······难熬的时光。

  寒风依然呜呜吹着,暮色渐渐浓了起来。兴和的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落在半山腰上一堆新鲜的黄土上——难道,今天生产队又死了人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走回家去!

  天上飘起了雪雨。他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感到很冷很冷,不由得又裹了裹破烂单薄的衣裳。此情此景,不但想起了躺在田角边饿死了的大哥,还突然想起前不久看到的一本连环画上的故事来。

  他记得,这本连环画的名字叫住《卖火柴的小女孩》。书上的那个小女孩是个外国小孩子,她在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的除夕之夜,光着脚穿着单薄的衣裳在街上卖火柴。因为一根火柴都没卖出去,她不敢回家,回家后怕被她的爸爸打。她的家,也像自己的家一样,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雪。夜深了,天更冷了,小女孩躲在一个避风的墙角里,她快要冻僵时,划燃了一根火柴取暖;她快要冻死时,又划燃一根火柴。天亮后,人们发现这小女孩小手里拿着一束燃烧过的火柴,已经被活活冻死,被漫天的大雪掩埋了!

  年幼的兴和看完这个故事后,他很难过很辛酸。有一阵,他总是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可爱又可怜的小女孩呀,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有钱的人,就没有一个善良的人来买几根小女孩的火柴呢?为什么穷人的孩子在大雪天就不能有双鞋子穿呢?他们家和自己的家一样,为什么就不能有一间能够遮风避雪的房子呢?……

  是的,人的一生,刻在童年心底里的痕迹最深。或许,周兴和幼年时的这些遭遇,对他后来豪爽侠义,热衷于扶贫济困救灾救难,有着深刻的影响吧!

  天就要黑了,小兴和挪动沉重的双脚,沿着那条湿滑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他不能像故事里的那个小女孩,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饿死冻死。他要回家去,家里毕竟还有一堆柴草,会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后来兴和长大后,再看到这本书时,他知道了写《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的作家叫安徒生,是个丹麦人。
 楼主| 发表于 2022-7-31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少年失学当农民

  艰难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了过来。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农村尽管还是生产队集体劳作,但随着公共食堂下放,各家各户房顶上终于冒起炊烟,可以自己开伙了。无论粗糠麦皮,还是苕藤菜叶,总算能自家烧火煮点吃的了。同时,各家各户还分了一点自留地,能够种点瓜菜充饥了。

  阿弥陀佛,周兴和他们全家除了王姓大哥饿死,其余的家人总算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在这场天灾加人祸的大灾难中,据四川年鉴数据统计,在这三年中,整个四川的人口不但未增加,反而减少了1000余万人——但不管无论如何,这场波及全国、特别是四川的饥饿惨剧终于告了个段落。

  然而,好景不长,那时的政治运动似乎没了没完,紧接着农村又来了个“四清”运动。“四清”运动刚结束,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这场历时10年的空前浩劫,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开始,后来又是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学校停了课,工厂停了工;到最后又是革命左派们“文攻武卫”,无论城市和农村,都打得乌烟瘴气,弄得民不聊生。

  这些折腾,连地处边远山区的三台县未能幸免。

  学校停了课,教室结蛛网,教书的老师都成了靠边站的牛鬼蛇神。周兴和当时只有13岁,也就无书可读了。

  父亲那时已经65岁,母亲也是病怏怏的,加之他们起早贪晚辛勤劳作,生命便渐渐有些枯竭了。那时,生产队分口粮全靠挣工分,做够了工分才能分口粮;工分没做够的人家,生产队要你拿钱才能称粮。兴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但挣不了工分粮,连分基本口粮的工分也挣不够,多年来已欠下队里不少超支款,每次只能再三求生产队赊口粮。这样的家庭,在当地显然只能低声下气,最让人瞧不起的。

  兴和记得,那是一个有冷风和落叶的夜晚,父亲点燃煤油灯,迟疑了许久,终于对兴和说道:“兴和,我13岁时,你爷爷就死了,就自己讨口饭吃。现在我和你妈都老了,要扭不动了……今年你也是13岁,又是家里的老大,现在既然读不成书了,我看,就回生产队劳动,挣点工分,挣点口粮吧……”说完,父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听着父亲那苍老喑哑的话语,望着斑驳的土墙上父亲那可怜兮兮在灯光下飘摇的影子,兴和心里一酸——老了,父母都老了,犹如两根燃尽油汁灯草,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厄运了。如此一来,全家人生活的担子就要毫不留情地落到自己稚嫩的肩膀上了。已经老了的父母亲,是不可能养活自己一辈子的。

  “唔。”过了好久好久,兴和才含泪点了点头。灯光很黯淡,他父亲肯定没有看见他眼睛中就要溢出的泪水。

  兴和已渐渐长大,慢慢懂事了。这时,他想读书,梦里也想读书。在他的潜意识里,农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可能跳出农门,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这个时候,他才只读了5年书,小学还没毕业,眼看就要扔下书篼,上坡和锄头粪桶打交道了。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但,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除了要理解父母的苦心,听从父母的教诲,分担家庭的负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父母没有文化,眼前只是一片墨黑。这一辈子,他们活得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就像碾坊中的老牛,每天是又饥又渴拉着沉重的生活碾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碾盘边上那个圆圈,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走着自己人生的路子。

  几十年来,他们吃的是干枯的草,喝的是苦涩的水,眼睛上蒙的是黑布条。他们不知道碾坊外面还有蓝色的天空,天空中还有五彩的云霞,云霞里还有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鸟儿们还能无忧无虑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歌。

  但他父母坚持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严格甚至严厉地督促儿子学好文化,其实是很明智的。虽然,他们的儿子没能读到多少书,所学到的知识也很有限,但这些知识毕竟还是开启了儿子的心智,让他知道了许多他们那一代人不知道的事情。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他必然就会透过碾坊的缝隙偷偷去看外面的天空,便会看见天空中还有许许多多值得追寻和遐想的内容,便会生出许多飘飘渺渺五光十色的非分之想,便会回过头去看碾坊里蒙着眼睛的老牛,气喘吁吁挣扎着走圆圈实在太痛苦太悲哀,进而就会产生出拼死一搏穷则思变的念头来……

  感谢可怜而又伟大的父母!

  在父亲和他谈话的第二天,兴和就扛着锄头和社员们一起上坡了。那时的集体生产,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上坡,到天黑了才能收工回家来。一个全劳力干一天记10个工分,10个工分大概值8分到1角钱。兴和年幼体弱,他干一天,大概能挣5到6个工分,能值5到6分钱。而且生产队还规定,每人每月至少要上26天班,未上够天数的人还要倒扣他工分。就连到了大年三十,社员们也要上坡去捞渣子回来添粪坑,家里粪坑的粪水达不到队里要求,也是要被扣工分的。

  从这个时候起,兴和小小年纪,就和队里所有的人一样,开始承担起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一出工,每天免不得就要下田栽秧打谷,上坡担粪挖土。夏天,田里烈日烘烤蚊叮虫咬;冬天,坡上寒风刺骨挨饿受冻。刚开始,他劳作一天后,常常是累得精疲力竭全身酸痛,回到家一头就想倒到床上,但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难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着。

  但那时的兴和,每天肩挑背磨、吃苦受累都还罢了,叫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和家人在村上不但要受到别人的白眼,还要常常受到别人的欺负。

  究其原因,在兴和9岁那年,他家终于搬出地窖,从中山村3组搬到了1组,来到他母亲的祖母留下的房子里居住。这个组的村民几乎都是姓王,王氏家族在这里人多势大;而只有兴和一家是外姓,且又是老的老小的小,当然势单力薄。在那各家各户为各自生存的穷苦环境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受到有的人欺负就是必然的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简单而复杂的原因,让还不谙世事的周兴和,更是过早地结束了本该拥有的少年生活,过早地承担起一个成人也难以承担的家庭生活重担来——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即便不是挣扎在地狱,至少也是坠入到黑暗的深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22-7-31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少年失学当农民

  艰难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了过来。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农村尽管还是生产队集体劳作,但随着公共食堂下放,各家各户房顶上终于冒起炊烟,可以自己开伙了。无论粗糠麦皮,还是苕藤菜叶,总算能自家烧火煮点吃的了。同时,各家各户还分了一点自留地,能够种点瓜菜充饥了。

  阿弥陀佛,周兴和他们全家除了王姓大哥饿死,其余的家人总算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在这场天灾加人祸的大灾难中,据四川年鉴数据统计,在这三年中,整个四川的人口不但未增加,反而减少了1000余万人——但不管无论如何,这场波及全国、特别是四川的饥饿惨剧终于告了个段落。

  然而,好景不长,那时的政治运动似乎没了没完,紧接着农村又来了个“四清”运动。“四清”运动刚结束,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这场历时10年的空前浩劫,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开始,后来又是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学校停了课,工厂停了工;到最后又是革命左派们“文攻武卫”,无论城市和农村,都打得乌烟瘴气,弄得民不聊生。

  这些折腾,连地处边远山区的三台县未能幸免。

  学校停了课,教室结蛛网,教书的老师都成了靠边站的牛鬼蛇神。周兴和当时只有13岁,也就无书可读了。

  父亲那时已经65岁,母亲也是病怏怏的,加之他们起早贪晚辛勤劳作,生命便渐渐有些枯竭了。那时,生产队分口粮全靠挣工分,做够了工分才能分口粮;工分没做够的人家,生产队要你拿钱才能称粮。兴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但挣不了工分粮,连分基本口粮的工分也挣不够,多年来已欠下队里不少超支款,每次只能再三求生产队赊口粮。这样的家庭,在当地显然只能低声下气,最让人瞧不起的。

  兴和记得,那是一个有冷风和落叶的夜晚,父亲点燃煤油灯,迟疑了许久,终于对兴和说道:“兴和,我13岁时,你爷爷就死了,就自己讨口饭吃。现在我和你妈都老了,要扭不动了……今年你也是13岁,又是家里的老大,现在既然读不成书了,我看,就回生产队劳动,挣点工分,挣点口粮吧……”说完,父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听着父亲那苍老喑哑的话语,望着斑驳的土墙上父亲那可怜兮兮在灯光下飘摇的影子,兴和心里一酸——老了,父母都老了,犹如两根燃尽油汁灯草,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厄运了。如此一来,全家人生活的担子就要毫不留情地落到自己稚嫩的肩膀上了。已经老了的父母亲,是不可能养活自己一辈子的。

  “唔。”过了好久好久,兴和才含泪点了点头。灯光很黯淡,他父亲肯定没有看见他眼睛中就要溢出的泪水。

  兴和已渐渐长大,慢慢懂事了。这时,他想读书,梦里也想读书。在他的潜意识里,农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可能跳出农门,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这个时候,他才只读了5年书,小学还没毕业,眼看就要扔下书篼,上坡和锄头粪桶打交道了。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但,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除了要理解父母的苦心,听从父母的教诲,分担家庭的负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父母没有文化,眼前只是一片墨黑。这一辈子,他们活得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就像碾坊中的老牛,每天是又饥又渴拉着沉重的生活碾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碾盘边上那个圆圈,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走着自己人生的路子。

  几十年来,他们吃的是干枯的草,喝的是苦涩的水,眼睛上蒙的是黑布条。他们不知道碾坊外面还有蓝色的天空,天空中还有五彩的云霞,云霞里还有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鸟儿们还能无忧无虑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歌。

  但他父母坚持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严格甚至严厉地督促儿子学好文化,其实是很明智的。虽然,他们的儿子没能读到多少书,所学到的知识也很有限,但这些知识毕竟还是开启了儿子的心智,让他知道了许多他们那一代人不知道的事情。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他必然就会透过碾坊的缝隙偷偷去看外面的天空,便会看见天空中还有许许多多值得追寻和遐想的内容,便会生出许多飘飘渺渺五光十色的非分之想,便会回过头去看碾坊里蒙着眼睛的老牛,气喘吁吁挣扎着走圆圈实在太痛苦太悲哀,进而就会产生出拼死一搏穷则思变的念头来……

  感谢可怜而又伟大的父母!

  在父亲和他谈话的第二天,兴和就扛着锄头和社员们一起上坡了。那时的集体生产,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上坡,到天黑了才能收工回家来。一个全劳力干一天记10个工分,10个工分大概值8分到1角钱。兴和年幼体弱,他干一天,大概能挣5到6个工分,能值5到6分钱。而且生产队还规定,每人每月至少要上26天班,未上够天数的人还要倒扣他工分。就连到了大年三十,社员们也要上坡去捞渣子回来添粪坑,家里粪坑的粪水达不到队里要求,也是要被扣工分的。

  从这个时候起,兴和小小年纪,就和队里所有的人一样,开始承担起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一出工,每天免不得就要下田栽秧打谷,上坡担粪挖土。夏天,田里烈日烘烤蚊叮虫咬;冬天,坡上寒风刺骨挨饿受冻。刚开始,他劳作一天后,常常是累得精疲力竭全身酸痛,回到家一头就想倒到床上,但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难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着。

  但那时的兴和,每天肩挑背磨、吃苦受累都还罢了,叫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和家人在村上不但要受到别人的白眼,还要常常受到别人的欺负。

  究其原因,在兴和9岁那年,他家终于搬出地窖,从中山村3组搬到了1组,来到他母亲的祖母留下的房子里居住。这个组的村民几乎都是姓王,王氏家族在这里人多势大;而只有兴和一家是外姓,且又是老的老小的小,当然势单力薄。在那各家各户为各自生存的穷苦环境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受到有的人欺负就是必然的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简单而复杂的原因,让还不谙世事的周兴和,更是过早地结束了本该拥有的少年生活,过早地承担起一个成人也难以承担的家庭生活重担来——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即便不是挣扎在地狱,至少也是坠入到黑暗的深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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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年失学当农民

  艰难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了过来。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农村尽管还是生产队集体劳作,但随着公共食堂下放,各家各户房顶上终于冒起炊烟,可以自己开伙了。无论粗糠麦皮,还是苕藤菜叶,总算能自家烧火煮点吃的了。同时,各家各户还分了一点自留地,能够种点瓜菜充饥了。

  阿弥陀佛,周兴和他们全家除了王姓大哥饿死,其余的家人总算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存活下来。

  在这场天灾加人祸的大灾难中,据四川年鉴数据统计,在这三年中,整个四川的人口不但未增加,反而减少了1000余万人——但不管无论如何,这场波及全国、特别是四川的饥饿惨剧终于告了个段落。

  然而,好景不长,那时的政治运动似乎没了没完,紧接着农村又来了个“四清”运动。“四清”运动刚结束,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又开始了。这场历时10年的空前浩劫,以“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开始,后来又是红卫兵“革命大串联”,学校停了课,工厂停了工;到最后又是革命左派们“文攻武卫”,无论城市和农村,都打得乌烟瘴气,弄得民不聊生。

  这些折腾,连地处边远山区的三台县未能幸免。

  学校停了课,教室结蛛网,教书的老师都成了靠边站的牛鬼蛇神。周兴和当时只有13岁,也就无书可读了。

  父亲那时已经65岁,母亲也是病怏怏的,加之他们起早贪晚辛勤劳作,生命便渐渐有些枯竭了。那时,生产队分口粮全靠挣工分,做够了工分才能分口粮;工分没做够的人家,生产队要你拿钱才能称粮。兴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但挣不了工分粮,连分基本口粮的工分也挣不够,多年来已欠下队里不少超支款,每次只能再三求生产队赊口粮。这样的家庭,在当地显然只能低声下气,最让人瞧不起的。

  兴和记得,那是一个有冷风和落叶的夜晚,父亲点燃煤油灯,迟疑了许久,终于对兴和说道:“兴和,我13岁时,你爷爷就死了,就自己讨口饭吃。现在我和你妈都老了,要扭不动了……今年你也是13岁,又是家里的老大,现在既然读不成书了,我看,就回生产队劳动,挣点工分,挣点口粮吧……”说完,父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把头低了下去。

  听着父亲那苍老喑哑的话语,望着斑驳的土墙上父亲那可怜兮兮在灯光下飘摇的影子,兴和心里一酸——老了,父母都老了,犹如两根燃尽油汁灯草,随时都有被风吹灭的厄运了。如此一来,全家人生活的担子就要毫不留情地落到自己稚嫩的肩膀上了。已经老了的父母亲,是不可能养活自己一辈子的。

  “唔。”过了好久好久,兴和才含泪点了点头。灯光很黯淡,他父亲肯定没有看见他眼睛中就要溢出的泪水。

  兴和已渐渐长大,慢慢懂事了。这时,他想读书,梦里也想读书。在他的潜意识里,农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可能跳出农门,才有可能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这个时候,他才只读了5年书,小学还没毕业,眼看就要扔下书篼,上坡和锄头粪桶打交道了。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但,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他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除了要理解父母的苦心,听从父母的教诲,分担家庭的负担,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父母没有文化,眼前只是一片墨黑。这一辈子,他们活得实在太可怜了。他们就像碾坊中的老牛,每天是又饥又渴拉着沉重的生活碾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碾盘边上那个圆圈,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走着自己人生的路子。

  几十年来,他们吃的是干枯的草,喝的是苦涩的水,眼睛上蒙的是黑布条。他们不知道碾坊外面还有蓝色的天空,天空中还有五彩的云霞,云霞里还有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鸟儿们还能无忧无虑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歌。

  但他父母坚持要送自己的儿子去学校读书,严格甚至严厉地督促儿子学好文化,其实是很明智的。虽然,他们的儿子没能读到多少书,所学到的知识也很有限,但这些知识毕竟还是开启了儿子的心智,让他知道了许多他们那一代人不知道的事情。随着儿子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他必然就会透过碾坊的缝隙偷偷去看外面的天空,便会看见天空中还有许许多多值得追寻和遐想的内容,便会生出许多飘飘渺渺五光十色的非分之想,便会回过头去看碾坊里蒙着眼睛的老牛,气喘吁吁挣扎着走圆圈实在太痛苦太悲哀,进而就会产生出拼死一搏穷则思变的念头来……

  感谢可怜而又伟大的父母!

  在父亲和他谈话的第二天,兴和就扛着锄头和社员们一起上坡了。那时的集体生产,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上坡,到天黑了才能收工回家来。一个全劳力干一天记10个工分,10个工分大概值8分到1角钱。兴和年幼体弱,他干一天,大概能挣5到6个工分,能值5到6分钱。而且生产队还规定,每人每月至少要上26天班,未上够天数的人还要倒扣他工分。就连到了大年三十,社员们也要上坡去捞渣子回来添粪坑,家里粪坑的粪水达不到队里要求,也是要被扣工分的。

  从这个时候起,兴和小小年纪,就和队里所有的人一样,开始承担起繁重的体力劳动了。一出工,每天免不得就要下田栽秧打谷,上坡担粪挖土。夏天,田里烈日烘烤蚊叮虫咬;冬天,坡上寒风刺骨挨饿受冻。刚开始,他劳作一天后,常常是累得精疲力竭全身酸痛,回到家一头就想倒到床上,但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难熬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着。

  但那时的兴和,每天肩挑背磨、吃苦受累都还罢了,叫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和家人在村上不但要受到别人的白眼,还要常常受到别人的欺负。

  究其原因,在兴和9岁那年,他家终于搬出地窖,从中山村3组搬到了1组,来到他母亲的祖母留下的房子里居住。这个组的村民几乎都是姓王,王氏家族在这里人多势大;而只有兴和一家是外姓,且又是老的老小的小,当然势单力薄。在那各家各户为各自生存的穷苦环境中,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受到有的人欺负就是必然的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简单而复杂的原因,让还不谙世事的周兴和,更是过早地结束了本该拥有的少年生活,过早地承担起一个成人也难以承担的家庭生活重担来——在往后的岁月里,他即便不是挣扎在地狱,至少也是坠入到黑暗的深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22-8-1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十五岁时做父亲

  周兴和的父亲一天天更衰老了。

  他母亲身体也越来越是消瘦。近一两年来,她常常感到全身无力、胸口发堵、心慌气紧、吞咽困难,做什么事都力不从心了。

  这时,他母亲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是,她在同兴和的父亲商量后,竟主动和村里一户王姓人家攀起亲来。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家人商量了一阵,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父母给周兴和谈的是本队的姑娘王琼华。

  周兴和刚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当他听到旁人议论后,感到十分意外和不解,他还远远不到婚娶的年龄啊!这一年他刚失学不久,在生产队才劳动了一年。

  “兴和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给你谈了门亲事,可能你已知道了。”当母亲和王家人把事情商量好后,她才告诉周兴和,“人一辈子就是那么回事,成家立业生儿养女。王家的条件比我们好,但人家没有嫌弃我们,愿意把姑娘嫁过来——我看,趁我们两个老的还在,听我们的话,把她接过门来吧。”

  周兴和低头不语。

  “像我们这种家庭条件,哪里还能东挑西选的。”母亲见兴和不做声,她接着对兴和说道,“你父亲年纪一天天大了,也不能上坡做活路了;我呢,这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你兄弟也还小,还做不得事。人家那王家姑娘,我们是看到长大的,人老实本分又勤快,接过门来还能帮家里做些事情呢!”

  “我还小,人家要笑话……”周兴和嗫嚅着回答。

  “14岁了,不小了!”母亲理直气壮对他说,“解放前,人家八九岁接媳妇的多的是,十三四岁就当爹当妈了!看什么笑话?一辈子接不到媳妇,一辈子打单身汉,才叫人家看笑话呢!”

  “以后学校复课了,我还想读书……”

  “现在到处都乱哄哄的,还读得成什么书!就算学校复课了,哪个上坡做活路呢,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呀!……”

  周兴和那个时候还小,父母断然的这个决定,他至今依然有些不解:或许,父母是想借此讨好王姓大家族,在和王家攀上亲戚后,将来在村上少受些欺负;或许,是怕他们百年之后,儿子无人关照找不到媳妇,像村上不少男人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吧!

  这一年,周兴和才刚满14岁,王家姑娘才15岁。

  是的,他母亲说得没有错,在山区农村,男女早婚现象其实是司空见惯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双方家长谈好后,就顾不上儿子或女儿个人的感受了。那时,男女结婚也不一定非得要到公社去办什么结婚登记,双方家长商定一个日子,最后请来生产队干部和几个至亲至友,摆桌简单的酒席让大家吃一顿,然后男方把姑娘领进家里就行了。姑娘进了男方家,名正言顺就成了男方家里的媳妇,就和男方的小伙子住一起,就开始共同生活,共同生儿育女了。

  自然,这样由父母捏合成为夫妻的男女,特别还是少不更事的男女,是不能奢谈什么感情基础、情趣相投的,更谈不上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了。让儿女们结合,在大人心目中无非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习俗,无非就是家族传宗接代的需要,承担起继承香火的责任罢了。

  “我嫁到兴和家时,那时大家都穷,周家也没给什么聘礼,他家里给我扯了两件衣裳,就把我接过门了。”时隔几十年,笔者在采访周兴和先前的妻子王琼华时,尽管她年纪已大了,但对当时的情形还记忆犹新。

  就这样,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和复杂的手续,王琼华就嫁到了周家,和周兴和成为事实婚姻,和他朝夕相处了。农村生活单调枯燥,山里天又黑得早,两个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住在一起,难免日久生情,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第二年春天,王琼华竟然怀孕了!

  人类繁衍生息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当王琼华怀孕后,让人焦虑的是,兴和母亲的却病一天天沉重起来。兴和小小年纪既要上坡出工,又要照顾母亲和妻子,常常是起五更睡半夜。可更要命的是,为给母亲医病,那时家里已经到了一贫如洗的境地。到了冬天,眼看妻子就要生产了,可家里连仅有的一点粮食都卖光了,要生孩子的妻子吃什么呢?

  “我生大女儿时,是娘家给了我5斤麦子,我吃过两顿面条。”王琼华说,“到后来生几个孩子坐月子时,能有点红苕皮、包谷面吃就不错了。兴和是家里的全劳力,要上坡做活路,娃儿些又小,有点好的也要留给他们,就是叫我吃,我也吃不下去呀……”

  王琼华生孩子的时间,是1968年腊月。

  孩子哇哇坠地的哭声,虽说让周兴和有些手足无措,但对病中的母亲来说,或许还是个安慰吧。

  这时,王琼华才16岁,严格地说还处于生长发育的年龄;周兴和才15岁,也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成长时期。可这对小小年纪的夫妻,尽管自己都还没完全长大,却要承担起当妈当爹沉重的家庭责任了。

  天色阴霾着,从山那边吹过来的风,带着深深的寒意,孩子哇哇的哭声,在这个小山村里传得很远。

  “周家又添人口了,生产队明年又多了个分口粮的人,周家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了。”村民们听见孩子哭声,抬头望望周家住的那个清冷的山坳,如此说道。

  抱起襁褓中的女儿,听着孩子的哭声,完全还没有当父亲思想准备的周兴和,虽有几分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奈和焦虑。
 楼主| 发表于 2022-8-2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屋漏偏遇连天雨

  周兴和的母亲就死于那个寒冷的冬天。

  她死时是1969年农历正月十八的早晨。

  这时,周兴和的大女儿刚出生40多天。

  母亲的病其实已经拖了好长时间了。刚开始她还能起床给一家人做饭,干点轻微的家务事。渐渐地,她开始不能吞食东西,就是吃点东西也不停往外呕吐。但她也是和所有的农村人得了病一样,采取的还是那个老办法——拖。在拖的过程中,全靠父亲上山扯把草药给她治疗。但这些草药全不管事。越往后,母亲的病越发沉重起来,逐渐地她不能起床,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连喝口水都很困难了。

  “兴和呀,你妈的病这样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兴和上坡时,队里的人都对他这样说——但兴和又什么办法呢?他不但没当家,而且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呀!

  万般无奈,最后,父亲不知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终于在乡上信用社贷了点款,把母亲送进了医院。到了医院一查,叫兴和和他父亲绝望的是,她已经是食道癌晚期,无可医治了!哭天无路,入地无门,无钱手术,无钱住院,在医院待了几天,医院也不愿再治,最后他们也只好采取那惟一的办法——抬回家去拖!

  这其实就是让她躺在自家的床上,在万般痛苦的折磨中等死了。

  望着在病痛中倍受折磨的母亲,兴和常常含着眼泪守在她的床前,心如刀绞痛苦万分。作为儿子,他恨自己无能,不能分担母亲的痛苦;恨自己无钱,不能送母亲到更好的医院治疗;恨老天不长眼,如此残忍地就要夺取母亲的生命——这时,他母亲仅仅才50多岁啊!

  屋漏偏遇连天雨。

  过了年不久,母亲终于拖不下去了,断了最后那口气。

  兴和至死也记得,他母亲死时的那种惨况:饱受病痛折磨、无药可医的母亲,已经面色焦黄骨瘦如柴了,只能是躺在床上没日没夜地呻吟着。到最后,她呻吟的次数越来越少,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父亲只能束手无策地守在母亲床前,兴和只能无言无望地守着母亲流眼泪。母亲临死时那绝望的眼神,那嘱咐兴和微弱的声音,永远像刀刻般留在他的心底。

  穷人的命真的就这么不值钱么!

  劳累一生的母亲,没过上一天吃饱饭的日子,就这样凄然地走了。

  埋葬母亲几个月后,按当地农村的规矩,周兴和当时已经独立成家,应该分家自己过日子了。就在这年四月间,小春还没收,在父亲和他的草药徒弟、兴和的师兄夏瑞安主持下,他和兄弟分了家。

  家是这样分的:兴和已经成家了,应该谦让兄弟一点,分得偏房一间;因为兄弟还没成家,为了将来能够找到媳妇,分得正房一间。这些年,家里欠生产队的超支款300多块,母亲医病贷公社信用社的300块,共计欠外债600多块钱,因周兴和是家里的老大,这些外债全部由兴和负责偿还。家里粮食只有两三斤,父亲和兄弟还要过日子,自然就不再分了。

  分就分吧,但这样的分法显失公平,兴和心里当然有看法——但谁叫自己是家里的老大呢?兴和抬头看了看苍老的父亲,再看了看年幼的

  弟弟,他的心里很酸涩很难过。他想起母周兴和分家时就住在这间偏房里亲临死前对他的嘱咐,想起母亲临死时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不再想争什么说什么。环视一遍家徒四壁的这个家,即使争,又能争个什么呢?他默默起身走到外面,坐在坝子边的石头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分家那天,一家人连分家饭也吃不起,兴和两口儿还无粮下锅,刚出生的女儿也饿得哇哇大叫。没有办法,还是等到下午生产队分了半瓢豌豆,兴和趁天没黑,把豌豆磨成面,掺了些菜叶才和妻子煮熟吃了顿晚饭。

  兴和分到的这间偏房,还不到30平米,阴暗狭小又矮又破,睡觉、煮饭、堆柴草全在一起,连两个人面对面过路都要侧着身体才能通过。房子破烂窄小,没有吃的用的,这些都还罢了,最要兴和小命的,是那欠下600多块钱的债务,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得清哪!那时,兴和拼死累活上坡干一天活路,还挣不到1角钱;家里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喂头猪,只能卖50多块钱!600多块钱,兴和算了算,要几十年才能还得清哪!对于年仅15岁的周兴和来说,这笔钱无疑就是个数不清的天文数字,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在好多年里都压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楼主| 发表于 2022-8-6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拖不死的穷汉子

  天阴下雨,天色墨黑。

  天还没亮,周兴和打着火把,背着草药背篼,沿着下山的那条泥泞小路,跌跌绊绊朝三元乡街上走去——他要趁天还没亮,把这几天扯的草药背到场上卖了,再赶回队里上班。

  分家后,15岁的周兴和就独自承担起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家庭责任来。15岁,如果按照年龄段来分,他还只是个少年;而今,城里像他那个年龄段的少年,说不定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动不动还要威胁父母离家出走,让父母打着灯笼遍天下去找呢!

  那时的农村人,除了上班挣工分,是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要想搞点副业,那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同时,队的规定也不近人情,一户人家只能养一只鸡,一个人只能在自留地里种一窝菜。外出打工吧,不但无工可打,说不定还要把你当成“流窜犯”给抓起来;就是扯点草药卖几个鸡蛋,也会说你不务正业,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没收你的东西不说,还要挨批斗。

  但,一家人总要活下去呀!为了活命,周兴和顾不到那么多了,他必须要冒着风险千方百计养活一家人。

  在妻子给他生下大女儿之后,接着几年,又给他生下二女一男。到周兴和23岁时,他已经是4个儿女的父亲了。这时,一家人不说其它,就是吃饭的嘴,联起来就有一尺长;这一家人在当时的境况下要生存下去,不被饿死冻死,就是难以想象的了。那些年,尽管周兴和和妻子没日没夜拼命地干,但还是一穷二白入不敷出,穷得有时连买斤盐巴、打斤煤油的钱也拿不出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点不起煤油灯,一个屋里黑咕隆咚的,天一擦黑,一家人就只能窝在床上。

  熬吧,熬!

  那时,他们全家人有一半的时间是吃两顿饭。所谓“饭”,其实吃的大多是猪食一样的东西。即便有点粮食,每次煮饭时只能在红苕叶或牛皮菜上撒上把苞谷面或麦麸子。那时,他们全家6口人,10斤包谷面要吃20多天。兴和深刻地记得,1970年过春节时,大年三十中午,他全家人就煮了一顿油稀饭,大人小孩算是开了个荤,算是过了年!

  辛酸苦楚,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大人小孩更没有衣服穿。他们连2角8分钱一尺的粗布也买不起,即使买回几尺,也只能用坡上一种叫“狗地牙根”的植物染上颜色,然后自己缝成衣裳穿。因为周兴和要出门赶场、上坡出工,不能光着身子,他一条粗布裤子穿了3年,疤上补疤达5层之厚;出门没鞋穿,他只好打光脚板,连6角钱一双用车轮胎做底的草鞋也买不起。周兴和如此,更不要说几个幼小的孩子了。

  “嫂子,那个时候,你们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还小,哪个帮你们照看呢?”采访时,笔者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问王琼华。

  “哪里有人照看哟!……”王琼华原本是个豁达的人,但问到这个问题,她却面露悲切之色,声音明显低沉下来,“那个时候,我和兴和都要上坡做活路,只是收了工回家煮点东西给几个娃儿吃。家里面就是大的照看小的,这些娃儿不管一岁半岁,都是自己在地上爬,只要不摔进粪坑、堰塘里淹死就行了……”

  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们生下小儿子后,夫妻俩不得不忍痛将最小的女儿抱养给了别人。

  “是啊,那时候有些事,简直不愿再去回想。”周兴和听了我采访他前妻的情况,他声色沉重地对笔者说道,“那时最要命的是没有吃的。几个孩子太小,饿得哇哇乱叫。我每次回到家,看到几个孩子像饥饿的狼崽一样,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都可怜巴巴地盯住你,那心头才不是滋味哪……我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是上坡去偷!偷红苕、偷包谷、偷蔬菜,只要能吃的都偷回家,半夜煮给娃儿吃。前次我回老家,我对村里的干部说,我是用偷来的东西把娃儿喂大的……村干部说,其实那时为了活命,哪家哪户没偷过呀!”

  马瘦毛长,人穷志短。那时,无论是在生产队里,还是走亲访友,贫穷透顶的周兴和不是被人看不起,就是受到人家的嘲笑和奚落。

  走着瞧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兴和尽管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但他又是一个自尊心自信心极强的人。一次他和妻子带着儿女去探访他岳父母,嫌贫爱富的大舅子不但冷落他们,还当着众人的面挖苦和奚落他。当他得知大舅子明里暗里还在给王琼华物色介绍对象后,他气得脸色发青,发誓再不跨进王家一步!

  为了养活家人,从1968年至1979年期间,周兴和除了生产队的规定每个月必须劳动26天外,完全是靠一早一晚赶集做点小生意,每次做生意要经过中山村2组,那里有个神秘的山洞,听老年人说那里面住着财神老爷,周兴和回忆他每次做完生意回来,总是要到那里去上贡。说来也奇怪,大部分时间上贡后总会多赚几毛一块钱。久而久之,到至今周兴和回老家总会到那里去烧炷香许个愿。

  为了能还清债务,周兴和顽强地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着。此间,他先后种过蓑草,挖过草药,还悄悄拿到街上去卖,并将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点医药知识,替人诊断治病。此外,他还冒着风险偷偷做点小生意,无论粮票布票,无论小鸡小猪,只要能赚钱的生意他就做。

  为此,他被当地“群专组织”和公社革委会视为“走资本主义的毒苗”、“屡教不改的投机倒把分子”,他的钱财和物品经常被没收,还3次被挂黑牌批斗,甚至游街示众,使他一度在家乡臭名远扬,有家难归。

  苦难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1976年大年十五,周兴和的父亲在三元乡赶场卖草药回来,搭人板车回家,不慎从车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骨。由于也是无钱送医院,把他背回家后,用草药敷了敷骨折的地方,再用竹片固定起来。父亲也像他母亲一样,这时也只能躺在床上拖!

  周兴和含泪望着在伤痛折磨下的父亲,他除了内心的焦急和悲痛,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嗷嗷待乳的儿女,伤痛折磨得皮包骨头的父亲,他谁也割舍不下呀!他只能在自己每天8两粮食中剩下4两,熬成稀饭送到父亲面前,一口口喂给父亲。那在伤痛中痛苦呻吟的父亲,拖了不到一个月,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眼睛一闭,也走了。父亲走时76岁。

  “现在,每当我想起母亲和父亲临死时的惨况,我的心里就在流血啊,当儿子的我,太无能了!……”周兴和每当提到他的父母亲,他都自责不已伤痛不已。

  山路依然泥泞,天色依然黢黑。走了一段路,火把燃尽熄灭了。周兴和背着草药背篼,摸索着往山下走去。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曲里拐弯又窄又滑,烂泥时常遮盖脚背,兴和摔了好几跤,才走到巍河边上。但,天太早,过河船锁靠在河边,推船的人还没起来。周兴和看了看天色,唯恐上班前赶不回来,他脱掉满是泥巴的衣裤装在背篼里,两手举着背篼,就直接淌水过河了。

  像这样淌水过河的次数,兴和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

  时值初春,河水冰凉刺骨。兴和下水一步一步往河对岸走去,河水慢慢淹到肚皮,淹到胸口,尽管他咬紧牙关,但冰冷的河水还是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全身,他冷得牙齿敲着牙齿。好不容易,他才爬上河岸。一上岸,他全身抖瑟着,顾不得满身水渍,赶紧穿上衣裳朝坡上爬去。

  上了坡,周兴和回过头去,晨光初现,江天寂寥,风寒露冷。河对岸那条泥泞的小路,在山间渐渐隐现出来;冰冷刺骨的魏河,在晨曦中泛着幽幽的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名其妙,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从他心底里顽强地冒了出来——等着吧,如果我周兴和这辈子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老子发誓,一定要在这河上修座大桥,把公路修到河对面家家户户门口去!

  这个压不垮拖不死的穷汉子,他的这个念头,到底是白日做梦,还是痴心妄想?
 楼主| 发表于 2022-8-6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拖不死的穷汉子

  天阴下雨,天色墨黑。

  天还没亮,周兴和打着火把,背着草药背篼,沿着下山的那条泥泞小路,跌跌绊绊朝三元乡街上走去——他要趁天还没亮,把这几天扯的草药背到场上卖了,再赶回队里上班。

  分家后,15岁的周兴和就独自承担起生儿育女、养家糊口的家庭责任来。15岁,如果按照年龄段来分,他还只是个少年;而今,城里像他那个年龄段的少年,说不定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动不动还要威胁父母离家出走,让父母打着灯笼遍天下去找呢!

  那时的农村人,除了上班挣工分,是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要想搞点副业,那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同时,队的规定也不近人情,一户人家只能养一只鸡,一个人只能在自留地里种一窝菜。外出打工吧,不但无工可打,说不定还要把你当成“流窜犯”给抓起来;就是扯点草药卖几个鸡蛋,也会说你不务正业,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没收你的东西不说,还要挨批斗。

  但,一家人总要活下去呀!为了活命,周兴和顾不到那么多了,他必须要冒着风险千方百计养活一家人。

  在妻子给他生下大女儿之后,接着几年,又给他生下二女一男。到周兴和23岁时,他已经是4个儿女的父亲了。这时,一家人不说其它,就是吃饭的嘴,联起来就有一尺长;这一家人在当时的境况下要生存下去,不被饿死冻死,就是难以想象的了。那些年,尽管周兴和和妻子没日没夜拼命地干,但还是一穷二白入不敷出,穷得有时连买斤盐巴、打斤煤油的钱也拿不出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点不起煤油灯,一个屋里黑咕隆咚的,天一擦黑,一家人就只能窝在床上。

  熬吧,熬!

  那时,他们全家人有一半的时间是吃两顿饭。所谓“饭”,其实吃的大多是猪食一样的东西。即便有点粮食,每次煮饭时只能在红苕叶或牛皮菜上撒上把苞谷面或麦麸子。那时,他们全家6口人,10斤包谷面要吃20多天。兴和深刻地记得,1970年过春节时,大年三十中午,他全家人就煮了一顿油稀饭,大人小孩算是开了个荤,算是过了年!

  辛酸苦楚,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大人小孩更没有衣服穿。他们连2角8分钱一尺的粗布也买不起,即使买回几尺,也只能用坡上一种叫“狗地牙根”的植物染上颜色,然后自己缝成衣裳穿。因为周兴和要出门赶场、上坡出工,不能光着身子,他一条粗布裤子穿了3年,疤上补疤达5层之厚;出门没鞋穿,他只好打光脚板,连6角钱一双用车轮胎做底的草鞋也买不起。周兴和如此,更不要说几个幼小的孩子了。

  “嫂子,那个时候,你们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还小,哪个帮你们照看呢?”采访时,笔者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问王琼华。

  “哪里有人照看哟!……”王琼华原本是个豁达的人,但问到这个问题,她却面露悲切之色,声音明显低沉下来,“那个时候,我和兴和都要上坡做活路,只是收了工回家煮点东西给几个娃儿吃。家里面就是大的照看小的,这些娃儿不管一岁半岁,都是自己在地上爬,只要不摔进粪坑、堰塘里淹死就行了……”

  家里实在太穷了,他们生下小儿子后,夫妻俩不得不忍痛将最小的女儿抱养给了别人。

  “是啊,那时候有些事,简直不愿再去回想。”周兴和听了我采访他前妻的情况,他声色沉重地对笔者说道,“那时最要命的是没有吃的。几个孩子太小,饿得哇哇乱叫。我每次回到家,看到几个孩子像饥饿的狼崽一样,几双绿莹莹的眼睛都可怜巴巴地盯住你,那心头才不是滋味哪……我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是上坡去偷!偷红苕、偷包谷、偷蔬菜,只要能吃的都偷回家,半夜煮给娃儿吃。前次我回老家,我对村里的干部说,我是用偷来的东西把娃儿喂大的……村干部说,其实那时为了活命,哪家哪户没偷过呀!”

  马瘦毛长,人穷志短。那时,无论是在生产队里,还是走亲访友,贫穷透顶的周兴和不是被人看不起,就是受到人家的嘲笑和奚落。

  走着瞧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周兴和尽管是个穷得叮当响的人,但他又是一个自尊心自信心极强的人。一次他和妻子带着儿女去探访他岳父母,嫌贫爱富的大舅子不但冷落他们,还当着众人的面挖苦和奚落他。当他得知大舅子明里暗里还在给王琼华物色介绍对象后,他气得脸色发青,发誓再不跨进王家一步!

  为了养活家人,从1968年至1979年期间,周兴和除了生产队的规定每个月必须劳动26天外,完全是靠一早一晚赶集做点小生意,每次做生意要经过中山村2组,那里有个神秘的山洞,听老年人说那里面住着财神老爷,周兴和回忆他每次做完生意回来,总是要到那里去上贡。说来也奇怪,大部分时间上贡后总会多赚几毛一块钱。久而久之,到至今周兴和回老家总会到那里去烧炷香许个愿。

  为了能还清债务,周兴和顽强地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着。此间,他先后种过蓑草,挖过草药,还悄悄拿到街上去卖,并将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一点医药知识,替人诊断治病。此外,他还冒着风险偷偷做点小生意,无论粮票布票,无论小鸡小猪,只要能赚钱的生意他就做。

  为此,他被当地“群专组织”和公社革委会视为“走资本主义的毒苗”、“屡教不改的投机倒把分子”,他的钱财和物品经常被没收,还3次被挂黑牌批斗,甚至游街示众,使他一度在家乡臭名远扬,有家难归。

  苦难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1976年大年十五,周兴和的父亲在三元乡赶场卖草药回来,搭人板车回家,不慎从车上滚了下来,摔断了腿骨。由于也是无钱送医院,把他背回家后,用草药敷了敷骨折的地方,再用竹片固定起来。父亲也像他母亲一样,这时也只能躺在床上拖!

  周兴和含泪望着在伤痛折磨下的父亲,他除了内心的焦急和悲痛,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嗷嗷待乳的儿女,伤痛折磨得皮包骨头的父亲,他谁也割舍不下呀!他只能在自己每天8两粮食中剩下4两,熬成稀饭送到父亲面前,一口口喂给父亲。那在伤痛中痛苦呻吟的父亲,拖了不到一个月,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眼睛一闭,也走了。父亲走时76岁。

  “现在,每当我想起母亲和父亲临死时的惨况,我的心里就在流血啊,当儿子的我,太无能了!……”周兴和每当提到他的父母亲,他都自责不已伤痛不已。

  山路依然泥泞,天色依然黢黑。走了一段路,火把燃尽熄灭了。周兴和背着草药背篼,摸索着往山下走去。这路实在是太难走了,曲里拐弯又窄又滑,烂泥时常遮盖脚背,兴和摔了好几跤,才走到巍河边上。但,天太早,过河船锁靠在河边,推船的人还没起来。周兴和看了看天色,唯恐上班前赶不回来,他脱掉满是泥巴的衣裤装在背篼里,两手举着背篼,就直接淌水过河了。

  像这样淌水过河的次数,兴和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了。

  时值初春,河水冰凉刺骨。兴和下水一步一步往河对岸走去,河水慢慢淹到肚皮,淹到胸口,尽管他咬紧牙关,但冰冷的河水还是像刀一样割着他的全身,他冷得牙齿敲着牙齿。好不容易,他才爬上河岸。一上岸,他全身抖瑟着,顾不得满身水渍,赶紧穿上衣裳朝坡上爬去。

  上了坡,周兴和回过头去,晨光初现,江天寂寥,风寒露冷。河对岸那条泥泞的小路,在山间渐渐隐现出来;冰冷刺骨的魏河,在晨曦中泛着幽幽的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莫名其妙,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从他心底里顽强地冒了出来——等着吧,如果我周兴和这辈子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老子发誓,一定要在这河上修座大桥,把公路修到河对面家家户户门口去!

  这个压不垮拖不死的穷汉子,他的这个念头,到底是白日做梦,还是痴心妄想?
 楼主| 发表于 2022-8-8 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寒冷的冬天终于就要过去。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年,即使在川北偏僻山中的小山村,也可以嗅到一丝春的气息了。

  第一缕春风,来自遥远的安徽凤阳县小岗村。这一年,小岗村的农民吃够了大呼隆生产方式的苦头,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20多户村民冒着坐牢的风险,在一盏煤油灯下秘密串通后,在一张纸上按上了密密麻麻几排手印。他们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划分集体的土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随后,在当地领导装聋作哑默许之下,这股包产到户的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迅速在各地农村悄悄蔓延起来。

  周兴和是个嗅觉极其敏锐的人。

  不甘寂寞的他又蠢蠢欲动起来。

  1974年初,由于他做草药、票证等小生意,又被“群专”组织没收了物品······他这死心塌地······更是在当地声名狼藉,连小生意也无法再做下去了。他怀揣几块钱,告别妻儿,一咬牙远走他乡了。走出家门,他睡车站,蹲屋檐,有时在外地打几天短工,有时在别处做点能挣钱的小生意,挣点钱后再偷偷回家给妻儿买点吃的用的。

  “中山大队的那个周兴和,不安心在生产队劳动,长期在外当流窜犯!对这样屡教不改的人,早就该专他的政了!”公社革委会领导在大会上把周兴和作为反面教育典型,他们指使“群专组”的人,“这样的人,要把他抓回来,不行就送到公安局关起来!”

  “那个周兴和,十四五岁就拖家养口的,也不容易。他不偷不抢,也没危害社会呀。”公社里有人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抓回来关起,他家里大大小小几个娃儿要吃饭,都饿死了啷个整啰!”

  “那就勒令他限期回来,交给生产队劳动管制,不准乱走乱动!”

  到了1976年夏天,公社革委会通过各种手段,勒令周兴和回到了生产队,他们既要继续批判他头脑中的思想,又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不准他乱走乱动,在农村接受“劳动改造”。

  可桀骜不驯的周兴和,即使回到生产队劳动,他也不可能是个安分守己的角色。那时,生产队限制一个人只能在自留地里种一窝菜,按规定他一家5口人只能种5窝,他却别出心裁地将南瓜和其它菜苗嫁接起来,然后在嫁接处用土埋起来再生根,让瓜藤继续往前生长。结果,他种的1窝菜变成了无数窝,产量比其他人多好几倍。生产队干部来检查,那真是哭笑不得,然而争论一番也只好不了了之。你说,他到底种的是几窝菜呢?

  那时,农村还有一件说来令人不可置信的荒唐事:社员家里自己养的猪产生的猪粪,都要全部交到生产队,交不够数量的要扣工分!为了防止养猪户“偷”自家的粪,队里有时甚至在养猪户猪圈里做上记号。但,这样一来,自己家那点自留地里要施肥怎么办呢?周兴和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往粪坑里掺水、添渣、重做记号,他鬼点子多的是!他要保证自己自留地能用上肥料,多收一点瓜菜来填喂大人小孩的肚皮。

  被监督劳动的周兴和,这时似乎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生产队的干部对他真还无可奈何。

  还好,山外终于有风徐徐吹到了魏河两岸。

  这风,夹杂着一丝大地回暖的气息。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不知是从那一天的哪一个早晨开始,周兴和从生产队的大喇叭里嗅出了一点别的气味。再往后,从许多迹象中,周兴和隐隐约约感到农村有些政策快要变了。在赶场过河船上,有人谈论起了集体生产不会长久了,将来说不定土地还会划归各家各户耕种;谈论起了某领导在某场合说过,搞活农村经济不算投机倒把,个人搞点副业不算资本主义;特别是到后来,社会上竟风传起来***可能要复出的消息!凭着直觉,周兴和感到属于他的机会就要来了。

  是的,周兴和的感觉是对的。随着时间推移,农村合作化以来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到了1978年初,似乎开始慢慢松动起来:农民在自留地种菜不再限制窝数,养鸡养鸭不再限制只数,到场上卖点鸡蛋小菜,市管会的人也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了。

  夜深人静,这时的周兴和有些坐卧不安起来。有好多个夜晚,妻子和孩子们都睡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个人走到院坝里,坐在坝子边那块石头上,望着远处朦胧的山野,望着山顶上那弯游移的山月,一坐就坐到半夜。

  多年在外东颠西跑,他见的东西多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由此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说,就在这偏僻的山窝里当个循规蹈矩的农民,他家永远就只能在这里当贫困户,欠生产队的钱他永远不可能还清,家里大人小孩也只能是永远饿肚皮的命。即使将来上头政策变了,把土地划给各家各户耕种,自己和妻子就是拼死累活地干,最多就是能够买回盐巴煤油,全家人求得个温饱。但,那也只会像自己的祖辈一样,守着眼前这一亩二分地终老一生,孩子们一辈子也只能当农民,继续在这里受穷受苦——不行,只有离开山里,到外面去闯荡一番,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

  不成功便成仁。周兴和骨子里就是那种宁折不弯、倔犟如牛的秉性。

  远处山坳里透出一丝晨光,近处的竹枝草叶轻轻地摇曳起来。既然大地就要回暖,自己还像一只蛤蟆一样,蛰伏在洞里干什么呢?

  周兴和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早晨这清新的空气,他跃跃欲试,蠢蠢欲动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22-8-11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小荷初露尖尖角

  1983年初春,周兴和野心勃勃来到三元公社。

  他向公社领导提出,要组建“三台县东风建筑工程队”。

  “什么,你要组建建筑工程队?”新来的公社领导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接过周兴和办企业的申请书看了又看,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是呀。”周兴和回答他,“你看报上成天都在讲,沿海地区都在大办乡镇企业,这该是支持鼓励的事呀!”

  “支持鼓励是回事,目前,我们公社还没有人开过这个先例呀!”公社领导放下申请书,接着说道,“你知道要办一个建筑工程队,需要具备哪些资质,通过多少部门批准么?”

  “这我知道,需要具备的资质有工程技术人员、资金来源、股份确定、公司章程等。”周兴和答道,“办营业执照需要建委、工商、税务、安全等12个部门盖章。”

  “你既然知道这些,那你具备了哪些资质,又怎么去办这工商执照呢?”

  “这些都不要领导操心,由我自己去办就是了。我只要以公社的名义去申办,到时你们就只管按规定收管理费就是了。”

  “这……”公社领导依然疑惑地望着周兴和,他思忖了一下,半天才犹豫着说道,“办乡镇企业,这个事部门领导倒是大力提倡的。但……这样,你可以先试试。你如果能把执照办下来,我们再研究这工程队是否挂靠在公社吧。”

  得到公社领导首肯,周兴和就开始风风火火地运作起来。

  这一年,他还不到30岁。

  自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周兴和也和当地农民一样,分得了承包的土地——说来也日怪,中山村这个地方,人还是那些人,土地还是那些土地,可包产到户后,当年全队的粮食增产就近两倍!而且,农民种地也并没有像先前那样,每天起早贪黑在坡上劳作,反而有了空闲时间。周兴和家里和其他人家一样,也逐渐开始吃上了饱饭。过去人吃的红苕藤和牛皮菜,逐渐都让给猪吃了,到后来,连猪食里也能添几把苞谷面了!

  由此可见,人间的饥饿固然有天灾的原因,但更有人为的祸害呀!

  求得了温饱,周兴和便在农闲时间,开始正大光明地在三台、盐亭、绵阳等地做药材、香烟、生猪等小生意了。几年下来,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他不仅还清了生产队的欠款,还有了一点积蓄。他手里有了一点小钱后,便买来自行车、租来拖拉机开始贩卖树苗、木材、水泥、砖瓦等生意来。

  或许周兴和原本就是做生意的料。发展到后来,他已不再满足于在本地小打小闹,他的眼界已经逐渐扩大到成都、重庆、西安、兰州、西宁等大中城市,他的触角已经伸到了修房建屋、承揽工程的领域了。

  由于受沿海大办乡镇企业的启示,他敏锐地意识到,要想把事业做大,就必须先有自己的企业。周兴和考虑了一段时间,做了一些准备后,率先在当地提出办建筑工程队的申请来。

  从公社出来,周兴和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跑工商、税务等部门,办起营业执照来——这个过程很复杂很曲折,恕不赘述了。

  拿着盖满12个大红印章的营业执照,周兴和把它放在了公社领导面前,这着实让公社领导吃了一惊,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少不得多看了两眼。

  “真还看不出,中山大队那个周兴和还有些板眼,这么复杂的事,连我们办起来也困难,竟然叫他给办成了!”公社领导问旁边的人,“听说他家原来就是种庄稼卖草药的,不应该有什么社会背景吧?”

  周兴和要办乡镇企业啦!这个消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三元乡——丢下锄头当工人,是这个贫困山区农民们几代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但,年纪轻轻、无权无钱的周兴和,他有本事把这个企业办好么?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面对周兴和,有人恭维,有人怀疑,有人观望,自然也有人妒忌。

  是的,申办了执照只是企业开办的一步,周兴和眼前面临的难题,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村建筑队,所有的成员都是泥腿子,如何揽来工程呢?

 楼主| 发表于 2022-8-12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殚精竭虑 揽工程
  如何去揽工程,周兴和其实早就谋划好了。

  那一天,周兴和与爱人王琼华的姐夫严忠伦、大舅子王安全提了10来只大公鸡,背着两只狗腿,以及城里人喜欢的干豇豆等山区土特产,坐车来到省城成都。下了车,他们径直来到省有关部门。森严肃穆,站岗的士兵拦住了他们——两个土不拉矶的农民,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们说明来意,让工作人员有些疑惑的是,他们开口就要找省计经委的张大春主任!工作人员细细将他们询问一番,将信将疑拨通了张主任的电话。可没想到的是,不到10分钟,这个张主任竟亲自跑到门口接他们来了!

  这个张主任,别看在这里还算品高官,但他与山里的农民,却有着不同一般的特殊关系。原来,这个张主任,先前也和兴和他们一样,是个山里的农村人。当年,他考上了大学,因为家庭困难没有路费、学费去上学,周兴和爱人的姐夫严忠伦,就利用早晚时间在山上偷割蓑草卖,5分钱1斤,将所卖得的10多块钱全部交给了他上学。这个张主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这里工作,后来还当上了计经委主任。但这个张主任不忘旧情,为感谢严忠伦当年对他的资助,还时常寄给他一些粮票布票和旧衣物等——难怪,当他听说此人专程从老家赶来看他,就迫不及待跑出来接他们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张主任一进接待室,看见那10来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以及那一大堆土特产,他皱起了眉头,随后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人和东西都带到菜市场,并亲自替他们叫卖起来。市场上的人,哪里见过这么鲜活的大公鸡,都争相上前购买。周兴和多次叫二姐夫去制止他们,可没有办法,这个张主任和买鸡的人们根本就不听他的。大家把鸡称完,就准备付钱离开了。

  “大家先不忙付钱,我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听完后再付钱。”周兴和终于忍不住了,他急中生智大声对众人说道,“我们是从三台县来的农民,我们老家出了个大学生,如今在省里工作,家乡的父老乡亲委托我们带这点礼物来看他。鸡是自家养的,狗也是自家喂的,干豇豆也是自家产的。中国有句古话,‘千里送鹅毛,礼轻仁义重’。既然他不愿接受乡亲们这点人情,我们又不是做生意的,那我们就把东西放在这里,愿拿的拿,愿抓的抓,这些鸡愿跑就跑,愿飞就飞,我们只好回老家去了!”

  买鸡的人们一听这话,一下都愣住了,不由自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停了停,有人说话了:“哦,是这么回事!这个人原来进了城就不认乡亲了呀!……”

  “你们这是、这是……”张主任此时倒还有嘴说不清了,“乡亲们那么困难,好不容易才喂这些鸡,我实在……”

  后来,张主任只好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让周兴和他们将东西送到了家里。但当周兴和他们一提到要让他介绍工程时,张主任却一口就回绝了:“乡亲们有什么困难,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一定帮忙。但,介绍工程这个事,是有严格纪律规定的,你们不要让我为难。”

  无论周兴和他们好说歹说,张主任绝不答应违背他的工作原则。

  “张主任,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你。我知道你是怕我们把事情搞砸了,给你带来影响。”夜已经很深了,周兴和见张主任始终不开口,他充满感情地对他说道,“你知道,我们山里的农民,现在虽说有口饭吃了,但经济上实在太困难了,好多人家连称盐打油的钱都拿不出,眼巴巴地就盼着出来做点事,挣几个小钱——你就当给家乡的人做件好事吧……”

  张主任依然低头不语。

  “我们了解到,康定近时间要修跑马山公园,我们刚创业,就只想承包点公园的土石方,或者修点上山的路。”周兴和接着说,“这都是些力气活,你知道,我们农村人下力气是没有问题的。”

  张主任这才抬起头,认真地听下去。

  “如果你还不放心,我们就跟你到基建办公室去,就像狐狸跟老虎借点威,不需要你明确介绍,我们跟他们直接谈。退一万步说,就是我们把工程搞砸了,你可以说根本就不认识我们……”

  “那样做,我不是太虚伪了么!”张主任终于松了口,“这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就这样,周兴和顺利拿到了修建康定跑马山公园一部分土石方工程,以及一条上山小路的合同——可,当他回到公社,令人遗憾的是,公社党委经过研究,竟然不同意与周兴和的工程队合伙去承担这项工程!

  或许,有人嫉妒,在背后放了冷枪,给公社领导泼了冷水;或许,公社有的领导对周兴和的过去还心存疑虑,对太年轻的他还不太放心。总之,周兴和因为势单力薄,没有资金,没有队伍,没有经验,初出茅庐就遭受了挫折,再后来这项工程只好不了了之,遗憾地放弃了。

  但,周兴和在商海中的公关能力,这时已开始初步显露出来。
 楼主| 发表于 2022-8-12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地十一章   寄人篱下太无奈

​    “大漠黄沙,望瘦天涯。几片黑色的羽毛,抖落于祁连山下。目之所及的无非是,断壁残垣枯树昏鸦……”这是一个诗人对西北荒凉景象的描绘。

  而今,周兴和来到甘肃高兰县的心境,比这位诗人描绘的还要荒凉,还要焦虑,还要悲哀。

  “这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是1985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周兴和一起床,就听到工地上几个工段长卷起工人们的工资,甚至饭票逃离工地的消息!

  “兴和,这个事你要赶快想个办法呀,要马上把他们追回来!不然,这里的工程就要泡汤了呀!”建筑工地的负责人马经理此时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他焦急地要周兴和赶快去把这些人追回来。

  “这种事,你该早点采取措施呀!”周兴和说。

  “我该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可没想到这些人会这样干哪!”

  “好吧,我去追就是了,但能不能把他们追回来,我可不敢打包票。”周兴和想了想,跳上一台卡车,就往兰州火车站追去。

  工地上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早在周兴和预料之中。

  1984年,周兴和组建的“东风建筑工程队”,加入了“三台县富顺建筑工程公司”。又是他四处奔走,通过一些关系,承揽到甘肃兰州高兰县的一项水泥厂建设工程。当时的工程造价为790万元,相当于今天7000—8000万元,应该是一项很不错的建设项目了。

  工程落实后,周兴和回到三台县,当即给公司马经理建议:由于这项工程施工质量高,工期又紧,但公司的技术力量太弱,技术人员和施工人员奇缺,很难胜任这项工程,应该到其他建筑公司多聘请一些技术人员参与这项工程。同时,一期二期工程的利润,要让这些技术人员多获得一些。这样,表面上好像吃了点亏,但在两年时间里,就可以为我们培养出一批工程技术人员来。这些技术人员,将来就是公司的一笔财富。

  可这马经理不但不懂管理,还自信而又自负,把建筑这样的工程项目,当成像在农村修房造屋一样简单,当成组织一群村民们修个堰塘那么容易。他完全听不进周兴和的建议,于1985年初,不切实际地组织起近200人的建筑大军,大造声势说支援大西北建设,敲锣打鼓为这支大军送行。这让周兴和暗暗叫苦:在这200人的队伍中,只有7个人是砖瓦工和钢筋工,其余的人都是刚放下锄头粪桶的农民呀!

  靠这样一群人,就要去承建水泥厂这样大的工程么!周兴和这时是寄人篱下,人微言轻,公司领导根本没把他的建议当回事!

  这样荒唐的事,在改革开放初期,其实是屡见不鲜的。

  这支浩浩荡荡建筑队伍,登上向北的的火车,过秦岭,穿秦川,进西北,大部分人都还是头一回坐火车,一路上大家都情绪高昂欢天喜地。可到了高兰县工地一考核,这些人所报的钢筋工、砖瓦工连一点基本的常识也没有。

  这时,公司领导完全还可以采取紧急补救措施,马上组织这些人学习、培训后再上岗。但习惯了在农村大呼隆种庄稼的领导,坚持要让这些人员边干边学。领导不懂管理,工人不懂技术,这个团队就像一群放出蜂巢的马峰,各行其是乱飞乱蛰。由于工地管理混乱,时间不长,有的工人就将破铜烂铁、板车内带等偷出去卖钱,半夜跑到附近农村偷吃地瓜水果。进而,有些人还跑到农民家去偷鸡摸狗,在附近惹是生非打架斗殴。

  这样混乱的局面持续了不到半年,由于工程质量屡次检查都出现问题,不久前,工地上就传出建设方要勒令停工的消息——这下好了,几个工段长听到这个消息后,经过一番密谋,如今竟卷起工人们的一点工钱,脚下抹油想溜之大吉。

  这样的队伍,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呀!

  还好,周兴和赶到兰州的第二天,就在火车站找到了这几个卷款欲逃的工段长。

  “我说你们几个蠢猪呀,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呀!”一路上,周兴和早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多年在外应付各种突发的情况,他不但具备了处理突发事件的智慧,还练就了比较好的口才。见到逃走的几个人后,周兴和并不着急,他只是不疾不缓地对几人说道,“马经理是贷款到这里来搞工程的,他才希望你们这样干呢!你们不知道吧,马经理早就通知公安机关,在进站口等着抓你们,说你们是卷款潜逃!”

  “是么?”几个人听周兴和如此一说,不但没跑,反而都主动凑了上来。

  “我清楚,你们现在带走的只是一点小钱,更多的资金不在你们身上。你们这一跑——那好了,马经理的贷款和工地上的亏损,就会全部算在你们头上,你们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呀!”

  几个人再听周兴和这样一说,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伙计们,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今天就算你们跑了,跑到别处去打工,当然暂时可以逃避。但,你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么!马经理肯定会通过公安机关,去找你们的父母和爱人算账,难道你们就忍心让家里的人不得安宁,在家乡造成不良影响么!”周兴和态度很诚恳,他关切地接着对他们说道,“你们就算住旅馆,走的时候也要给店老板打个招呼,被子枕头是否齐全,连这么点规矩都不懂,可惜你们还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些年!”

  周兴和不轻不重的一番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让这几个人当即紧张起来。一时间,他们显得束手无策,进而还相互埋怨起来。

  “其实你们也不用紧张。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马上去买几样工地上需要的工具,带回去主动找马经理说理去!就说这几天你马经理不在,我们几个人商量后,到兰州去买工具去了,好早点把工期赶上去。”周兴和主动给他们出主意道,“这样,你们还可以给他说,我们拼死拼活给你干,你还污蔑我们卷款潜逃,我们到底卷了你多少款?叫他说清楚——这样,你们不但钱不退,还要找他报销差旅费哩!”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就这样,这几个人不但服服帖帖跟周兴和回到了工地,一路上还给他说不完的好话。

  但,令人遗憾,甚至悲哀的是:周兴和承揽到的这项工程,才干了不到半年,由于多处工程质量不合格,被建设方勒令停工了!工人们干了几个月,不但没拿到工资,连回家的路费和伙食费也没有。领导一走了之后,许多人爬货车或混客车,躲在车上厕所或座椅下,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四川。回到家里那一刻,许多人衣衫褴褛,一身污浊,头发比女人的还长,比流浪要饭的叫花子还可怜!到了家门口那一刻,儿子见了父母,妻子见了丈夫的那副狼狈相,不少人一句话都没说,就抱头痛哭起来!

  外出打工的农民兄弟们啊······都要亲自替你们讨要工资!

  周兴和在干这项工程中,他处心积虑弄得心力交瘁,可公司连差旅费、生活费都没给他报销,半年多时间不但没挣到一分钱,反而负债达4000多元!这,让他深切地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无奈和悲哀,从此更坚定了他个人创业的决心和信心。
 楼主| 发表于 2022-8-13 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稀里糊涂进班房

​  秋阳西斜,把周兴和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这里面的规矩你都听明白了吗?”身着公安制服的狱警板着一张脸,见检察院的人把周兴和送到看守所来,他们给他交代完这里的规章后,打开周兴和的手铐:“进去好好悔罪,等着审查结果!”

  两个狱警带着周兴和七弯八拐走过两道铁门,来到一间狱室前,打开门将他塞了进去。随后,身后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从这一刻起,周兴和就和外面的空间完全隔离起来,彻底失去自由了。

  狱室里光线很黯,周兴和从强烈的日光下走进这阴暗潮湿的地方,眼睛一下还没适应过来。他闭了闭眼,一股汗臭尿臭的气味冲进他的鼻孔。良久,他睁开眼睛,这才看清里面的一切。狱室里空荡荡的,除了门口有个尿桶,靠在里边地下草铺上,横七竖八或躺或坐着六七个人。这些人大都衣衫污浊,面色苍白,头发胡子蓬乱,他们见狱室里又进来一个人,都用惊诧的目光望着他。

  少顷,一个面善的年轻人见周兴和站在那里无所适从,这才从草铺上爬了起来,从旁边拖过一张草席,挨着他的草铺铺好,又从他肩上接过被子放在草席上,周兴和这才在牢室里安顿下来。

  这是1988年9月。

  周兴和记得,他进去时,快过中秋节了。

  “你是犯了哪样事进来的呢?”那个年轻人见他呆呆在草铺上坐下,关切地问他。此时,一个狱室里的人都直勾勾地望着他,想听到他的回答。

  犯了哪样事呢?周兴和想了想,还真不好回答。他环视了众人一遍,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他稀里糊涂被弄进来,到这时他还没想通,自己到底犯的是哪条罪呀!

  在甘肃高兰县的工程搞砸了后,周兴和不但没赚到钱,反而还拖了一身债。无可奈何,他在那建筑工程公司待不下去了,只好又回到农村。他先是在老家种桑树养蚕,同时把自留山的茅草铲掉种蓑草。那一两年,他和妻子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刚开始这些东西勉强还可卖些钱,可后来随着国家经济调整,丝绸行业越来越不景气,蚕茧收购价越来越低,有时甚至还卖不出去。蓑草的价格,更是越压越低,到后来基本不值钱。

  这期间,尽管他出去做了几回生意,但都是赔钱的买卖,有一回他出去买棉大衣卖,由于轻信朋友,还被人骗了,连本钱也没收回。如此,老债新债加一起,又使周兴和再次跌入债务的深渊,让他又喘不过气来。债主时常上门催债,坐在家里不走,有时弄得他连家也不敢回。每次债主上门,都由王琼华给人家说不尽的好话。

  这期间,王琼华的大哥见周兴和折腾这些年,没有什么起色不说,反而又欠一身债,他多次劝妹妹王琼华改嫁,并还给她物色了另外的婆家。但这时王琼华还是没有嫌弃落魄的周兴和,她说: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周兴和现在是有困难,但我要照顾几个孩子,不能离开这个家。

  到了1987年初,屡战屡败穷愁潦倒的周兴和,他还是不甘心就此罢休。过了年,他带上家里卖肥猪剩下的56块钱,又出门去闯荡去了。出去后,他和3个朋友在盐亭县合伙做木材生意,他们从大山里买来木材,卖给外面的木材商或加工厂,从中赚取差价。

  周兴和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跟这几个朋友只做了两趟生意,就窥见了其中的商机。他对几个朋友说,我们应该改变经营策略,对运木材的驾驶员不能太苛刻,山高路险白天晚上,驾驶员长年奔波很辛苦,不要在他们身上舍不得花钱,招待他们的伙食要好一点,有了利益要均摊。比如,驾驶员每运一趟木材,就给他们100~200块钱的辛苦费,我们只要求他在木材空隙处,多装50~80个菜板,这笔钱就够他们的生活费和辛苦费了;另外,在汽车大梁下面,多装10副床枋,每副可赚30多元,10副床枋赚的300多块钱就是纯利润了。

  可几个朋友认为他们资格老,对周兴和的这些建议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我们是老板,是拿钱请驾驶员运木料,驾驶员理所当然就该按我们的吩咐去做,他不想干,我还不想请他呢!

  有人说农民一般都目光短浅,太精于算计,都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因而他们常常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鸡毛利益,算计的都是分分厘厘的小钱,时常做些因小失大的事情。所以说,他们绝大多数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周兴和虽然也是农民出身,但他却具备了一般农民所不具备的另类素质,那就是:诚信、大气和睿智。

  同时,他给几位生意伙伴建议,为了赢得市场,争取更多客户,应该薄利多销。别人1立方木材卖430元,我们就只卖410元。还有,由于当时很多人不太懂木材材积计算方法,要与林区的人搞好关系,买木材时要求他们在头部退后1~2米量尺寸。这样算下来,1立方就要多出0.3立方米木材,1车10吨木材就可多赚1000元钱。可这几个人依然自恃高深,根本就不把周兴和放在眼里,把他的这些建议当做耳边风,无置可否。

  志不同道不合。后来,周兴和只好和他们分开经营,连做两笔生意的利润他也没要。

  但,周兴和和几个朋友分开后,他哪来做生意的本钱呢?他这时采取的方式是,利用别人的资本。比如3车木材只能卖到12000元,他让出资人赚够了应该赚的,超出部分才归他所有。这种生意当然有人愿意干,大家互惠互利皆大欢喜。由于周兴和的诚信和勤奋,很快他就赢得了盐亭、三台、绵阳等许多木材商的信任,销售渠道十分畅通。短短三四个月时间,他个人已盈利5万多元。

  与此同时,原先和他合伙做生意的3个伙计的经营状况,却是王家老二过年,越过越艰难了。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屈尊下卑找到周兴和,要求还是共同经营。

  周兴和这时做出了一个既正确又错误的决定:同意再和他们合伙经营。他这样做,当然出于朋友义气,他是感念当初出来时人家曾帮助过自己,现在大家应该有福同享,他这样做自然在社会上会赢得好的声誉;但,原先的合伙人都是些自视清高之人,根本就没把你周兴和放在眼里,这些人是“武大郎开店”,只能是自己比别人高,而今你周兴和不但要和他们平起平坐,反而处处要超出他们一头,他们心理上能平衡么?他们就能心服口服听从你的调遣么?

  周兴和忘记了古人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众,人必诽之”的至理名言——而今,他自己酿就的苦酒,要由自己喝下去了。

  周兴和被弄到这里来,其实就是这些人把他推进了一个陷阱呀!

  天慢慢黑了,狱室外甬道上的灯亮了起来。失去自由的周兴和连晚饭也没心思吃,他躺在草铺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际间始终有个问题在盘旋:自己到底违犯了哪条法律,会被检察院的人抓起来,被关到这里来呢?还有,检察官说自己给人送了钱,不错,自己是给人送了钱,但就是送点钱,难道就犯了这么大的法么?另外,送钱的事,只有自己几个合作伙伴知道,是哪个人去告发的呢?……

  周兴和百思不得其解。

  夜已经很深了,旁边的几个牢友鼾声大作起来,周兴和躺在草铺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直到天快要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楼主| 发表于 2022-8-14 1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在特殊的学校里

​  坐牢,周兴和这一辈子连做梦也没想到。

  父母亲一辈子尽管穷愁潦倒,但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他们宁愿饿死冻死,也是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的。父亲在的时候,尽管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经常教育周兴和的一句话就是“毒人的药不吃,犯法的事不做”;还有一句就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平时,周兴和见到戴大盖帽的公安,似乎还有几分胆怯;路过公检法机关门口,他连头也不抬一下,心想我周兴和又不犯法,这辈子也绝不会和这些地方打交道——可,你不想和他打交道,他却要找上门来!世事的变迁,那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

  周兴和刚进监狱时,他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从小他虽说生活艰难,经常挨冻受饿,但他却拥有自己的自由。他能上山捉蝴蝶,下田逮泥鳅;他能下街去赶场,上坡去打柴。

  这里,吃霉米睡地铺倒还罢了,房间狭窄空气污浊也罢了。使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在这有限的空间里,除了铁门上那个可怜的窗洞,四周全都密不透风,高墙和铁门把世界上所有的阳光空气都与这里隔绝起来。牢室里,白天无光,夜里却有灯。同时,关押在这里的人,天天还要无缘无故被人喝斥,屙屎屙尿都要请示报告——失去自由的滋味,比被人一枪毙了还难受啊!

  我到底犯了法律上的那一条呢?周兴和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他感到满腹的委屈、冤枉、烦躁,有时甚至愤怒起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刚进检察院时,检察官给他交代政策,“你到这里来,就要老老实实把问题交代清楚!”

  “我除了在地里做庄稼,就是正正经经做生意,不晓得犯了哪样法,你们要叫我到这里来。”检察官的问话,让周兴和摸不着头脑。

  “我们也不想跟你绕圈子,你给人行贿的事,把它交代清楚!”

  “行贿?”周兴和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他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行贿“这个犯法的词儿。

  “就是你给人家送了多少礼,送了多少钱。”检察官见他一脸诚实,确实不是装痴作哑,才把法律条款拿给他看。说实话,他在看那法律条文时,上面的“贿赂”两个字,他还不认识。

  “送钱?行贿?”周兴和想了想,懵懂知道了这个词的涵义,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送礼就是送礼,送钱就是送钱,怎么又和‘行贿’拉扯在了一起?说实话,逢年过节,我经常都给亲戚、长辈送礼送钱,难道都犯法了么?”

  “跟亲戚、长辈送钱送礼是一回事,但为了个人不可告人的目的,拉拢腐蚀国家工作人员,这送钱送礼又是另一回事!”检察官说着说着严厉起来,他提高了声音,“你别给我们兜圈子了!说,你到底给哪些人送了钱?送的数额是多少?”

  周兴和这一下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给人送钱,既然都犯了法,那收了他钱的人,肯定更犯了法。如果自己把他们说出来,他们不是也要到这检察院来坦白交代么!人家在生意上帮了自己的忙,送的钱虽不多,但人家没来敲诈自己,是自己自觉自愿送人家的;如果把他们交代出来,让人家丢掉官位丢掉饭碗,那不就是落井下石,太不仁义太不义气了么!

  周兴和是个倔犟的人,他认准了的死理,就是10条牯牛也拉不回来。想到这里,无论检察官再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语了。

  “你想包庇这些人是不行的,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检察官严厉地对他说道,“我们是能够调查清楚的!”

  周兴和抱定了一个宗旨,任随你怎么发问,他都一言不发。

  “你这个人还真是顽固。”检察官不想和他费口舌了,递给他一张《收容审查证》,“在这上面签上名,捺上你的手印!”

  于是,周兴和被送到了看守所来。

  后来周兴和才知道,原来,那3个生意上的合伙人投靠他以后,他们共同经营才5个月的时间,到1987年8月,他们 4人已经每人分得17万利润。照道理,生意做好了,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偏偏却生出莫名的意外来了!一个和他同做生意姓李的朋友,为人奸诈心胸狭隘,他串通其他两个合伙人,共同告发了周兴和行贿的事情——好啊,周兴和进了监狱,他们自然就除掉了生意上强悍的竞争对手,就可以轻易垄断此地木材销售的天下了!

  商场上波诡云谲,陷阱丛生。初涉商海的周兴和,由于他的义气和善良,让他栽了个大跟斗!

  天黑了又亮了,天亮了又黑了。沉闷、枯燥、憋屈、愤懑,失去自由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日复一日就呆呆地看着不明不白的日光,从墙壁的这边慢慢移到那边,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闭上眼睛做着无数浑浑噩噩光怪陆离的梦。

  进来一段时间后,检察院的人再也没来提审过他,狱室里的犯人见新来的这个人整天沉默寡言,也摸不透他的底细,所以也并没有欺负他。既来之则安之,过了大约半个月,周兴和才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心境才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心情平静下来的周兴和,有一天,他不知是那根神经发了岔,突然非常强烈地想读书!算起来,他失学已经20多年了,这些年来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他拼死累活,流离颠沛,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读书呀!这几年,每当他看见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学时,他就想起自己苦涩的童年和少年,除了对那些上学的孩子充满羡慕,他更多的是感到一阵阵辛酸——而今在这牢房里,虽说诸事不如人意,但寂寞清静,百无聊赖,这是多么好的读书机会呀!

  想到这里,他突地翻身从草铺上坐了起来,走到门洞边,向管理人员报告了自己的要求。

  那时,监狱里尽管没有图书室,但还是有法律书可以看······。

  “我还真要感谢那位让我坐班房的朋友······来跟司法腐败分子走‘猫步’!”

  就是这段难忘的牢狱生活,增强了他的法律意识,使他在后来的几十年中孜孜不倦学习和钻研法律知识,2007年他还破例获得法制专家证书。

  除了学习法律,为了消磨时光,周兴和开始用圆珠笔学习画画。画人物、画山水、画静物,前后画了50余幅画。令人惊异的是,他在这方面竟具备较强的天赋,无师自通。笔者今天所看到的,他在监狱画的那些素描,完全可以和刚进美术专科学校的学生媲美。

  在监狱里整整待了11个月,到第二年秋天,他的问题终于审查清楚。说起来,无非就是一个不懂法的农民为了维持生计,给人送了一点钱就是了,所以他被司法机关无罪释放了——但,他刚跨出高墙,他婚姻的危机却已在酝酿之中了。
 楼主| 发表于 2022-8-15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深明大义结发妻

​    尘世姻缘

  佛经曰:同船过渡前世修。

  这其实告诉了人们一个浅显的道理:大千世界,尽管芸芸众生熙熙攘攘,但人与人之间的相识相知,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因素——缘分一说,就不能简单归结为唯心论了。有的人相处几十年,却形同陌路;有的人却一见如故引以为友。尘世的姻缘,恐怕讲究的还是个缘分吧!

  深明大义结发妻

  周兴和背着铺盖卷走出看守所大门。

  时值初秋,空气好不清新,天空好不高远,阳光好不灿烂!他抬头看了看久违了的蓝天和白云,看了看远方的山峦和绿树,眼前竟有些眩晕。当他收回目光朝前望去,眼帘里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

  这个女人,在周兴和被收审期间,和周兴和妻子王琼华到这里来探望了他好多回,除了给他送些香皂、牙膏之类里面需要的东西,再有就是嘘寒问暖,使深陷囹圄焦躁烦闷的周兴和感到无比的安慰。有时,这个女人还和妻子王琼华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他们以姐妹相称,都在为周兴和的安危和前途担心。甚至,在王琼华天晚了或下雨回农村不方便时,她还把她接到自己家居住。

  这个女人叫刘凤琼,是盐亭县城郊旅馆的服务员。她得到周兴和今天要出来的消息后,专门赶到这里来接他。

  这个人出现在周兴和极困难的日子里,恐怕也是一种缘分吧!

  在周兴和进看守所的前一年,也就是1987年6月的一天,他和运输木材的驾驶员来到城郊旅馆住宿,认识了刚到这里才工作两三天的服务员刘凤琼。这个服务员,和其他服务人员一样平淡无华,刚开始并没有给周兴和留下特别的印象。当天晚上,他和喝得醉醺醺的驾驶员回到旅馆,敲开了值班室的房门。

  半夜时分,一股烟雾从旅店的走廊里蹿了出来,引起了正在值班尚未休息的刘凤琼注意。她循着烟味找去,发现这烟雾是从周兴和他们住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她急急打开房门,看见喝醉的驾驶员床铺已被一个烟头点燃。情急之中,她打来一盆水噗地将火烟泼灭。继而,她大声的叫嚷把周兴和两人吵醒。周兴和醒来一看,也吃了一惊,面对恼怒的服务员,他连忙赔不是。

  刘凤琼没给他们多说,被子铺单烧坏了,叫他们第二天自己去给旅馆领导解释清楚。

  就是这次未遂的火灾,让周兴和与刘凤琼相识。一来二往,他们逐渐熟识起来。周兴和了解到,刘凤琼因丈夫早年去世,就她一个人拖着5岁的女儿相依为命,她艰难的处境让周兴和产生了同情;刘凤琼也了解到,周兴和家在农村,家里有一个由父母做主从小娶来的媳妇,还有4个孩子,生活也是很艰难的。刘凤琼钦佩周兴和的聪明能干,敬佩他为人耿直仁义;周兴和也觉得刘凤琼善解人意、贤淑重情,久而久之,两人逐渐引以为友。

  周兴和一个人长年在外奔波,在生活上只能是自己照顾自己;刘凤琼作为一个带孩子单身女人,生活中也有许多不便之处。闲暇之时,两人有时在一起交流思想,谈谈心里的烦恼和苦闷,相互间也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由于思想比较接近,性情比较相投,久而久之,难免日久生情。特别是周兴和被关起来之后,刘凤琼常去看守所探望他,给了周兴和许多安慰,这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温暖。周兴和慢慢读懂了刘凤琼的心思,一种朦朦胧胧的想法也从他内心滋长起来。

  但,尽管周兴和与王琼华婚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观念、情趣、习惯等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可每当想到妻子这些年来和自己一起受苦受难、共同养儿育女的过程,周兴和心里就矛盾到了极点——怎么向妻子开得了口呀!

  人的感情这东西很奇怪,只要有合适的土壤,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萌芽,顽强地顶破土层,生长起来。

  周兴和被释放的当天晚上,刘凤琼向他明确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迹:“我知道,这几年,你和妻子都是分多聚少,感情平淡。我和你之间,照道理应该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我也很矛盾,也不希望伤害到你现在的妻子。”

  “是呀,就是因为我和他是患难夫妻,我实在是不想伤害她……”周兴和沉默了一阵,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其实,你是城里吃商品粮的,我是一个农村人,又没有钱……”

  “我不在乎你现在有没有钱,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刘凤琼说,“如果你能在5天之内与王琼华办好离婚手续,我们就可以正式结婚,我全力支持你在盐亭创业。否则,我们就分手吧……”

  周兴和低头不语,他思想激烈地斗争着。

  “听我乡上的亲戚说,你如果能到盐亭来办企业,就能够申请10个农转非的指标。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去找那个亲戚帮忙,把你和孩子办到城里来……”

  刘凤琼的一番话,让周兴和一夜没合眼。

  天刚亮,周兴和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急匆匆就往农村家里奔去。回到家,全家老小见有惊无险归来的他,一片欢声,妻子拿出了家里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来为他接风。

  天黑了,孩子们睡下后,周兴和与妻子有一场严肃认真的谈话。

  当周兴和把自己与刘凤琼认识的过程,以及这次回来的有些想法如实告诉妻子后,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妻子的反应。此时,四周静极了,只有煤油灯如豆的火苗,在山风里轻轻摇曳。王琼华听完周兴和的叙述后,她没有委屈怨恨,更没有哭天抹泪,而是久久没有吱声——这么多年苦难与艰辛的磋磨,她的心已经磨得很粗糙,遇事不惊了。

  正当周兴和心里七上八下不能平静时,王琼华说话了:“兴和,我想了一下,我们不能让一家人都在这个地方困死,为了你和孩子将来的前途,我们干脆把婚离了吧!这样,你和孩子的户口,就可以更方便地迁到盐亭城里去了。在农村生活太苦、太艰难了,现在能弄到一个农转非指标多不容易哪!……”

  “唉——”周兴和这声叹息,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连一向自诩硬汉的他,听了妻子的话,眼睛里也禁不住潮湿起来。

  “那……你怎么办呢?”

  “你放心,我个人倒没什么。以后能嫁人就嫁人,没有合适的,年纪大了我就带外孙就是了。”王琼华接着平静说道,“两个姑娘也大了,到时候我给她们找个人户,把她们嫁出去就是了。”

  “王琼华,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你这么宽容大度,这么深明大义的女人!”周兴和再听了妻子这番话,禁不住眼泪差点流了出来。停了停,他一字一句对王琼华说道,“我发誓,我周兴和如果将来事业有成,我绝不会忘记你,一定会报答你!”

  1999年9月,周兴和践行了自己的诺言,专门为王琼华在成都买了商品房,把她和她再婚的丈夫一起接到了成都定居,让他们离开了贫穷的山区。他们在成都的生活费、水电费、物管费、医疗费等全部由周兴和承担。周兴和并承诺,负担到他们百年以后——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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