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红军陈银章和我家的情缘
——仅以此文献给红军强渡安顺场、攻克石门坎75周年
作者:龙昌平
(一)
我们同胞七姐弟,已多年未在老家——兴隆聚这么齐了。当医生执职业如此,平时忙,节假日也要值班,所以,我已好几年未回老家过年了。今年(2010年),我已满54岁,身体又出了毛病,不值班才有机会再来给老哥子陈银章上坟。
大年初五,约上72岁高龄的老大姐,我们一行6人,带上红蜡烛、酒菜、钱纸和鞭炮。从兴隆村(原名龙巴铺),向东行约3华里。来到银厂沟沟口,再沿山谷中的通村公路向东南行约300米的路左旁,一座雄伟的老红军墓就展现在我们面前。墓两边一副醒目的红漆对联,上联是:“红军精神传四海;”下联是:“千古伟业耀五洲。”横批:“继往开来”。墓碑顶上是一颗耀眼的大红五星,红五星下书:“老红军陈银章之墓”八个大字。右边写道:“生于公元1919年七月十二日,故于公元2005年三月初七日。享年86岁。左边署名:泸定县兴隆镇党委、政府立。”
一阵鞭炮响过之后,过路的村民多暂停下来肃目而望。此时我听到其中有个年轻人小声问:“爷爷,据说这个老红军是贵州省人,他爱人和娃娃都死了,在这里又无亲无戚,怎么年年都有人给他这么隆重的上坟哦?”老人说:“这是龙巴铺龙家的人……”后边的话老人边说边走,听不清了。
上完坟,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外村那个青年人的问话。觉得有必要用文字把我家和老红军陈银章的情缘记下来。否则,再过几代人,别说外村青年,就是本村、甚至我们的子孙也会不知情了啊?!
(二)
陈银章(原名陈万清,红一团二连通讯员)。贵州遵义,茅草铺人。干人①出生参加红军前,給地主家放羊维生。1935年1月12日,才16岁的陈万清,赶着地主家的一大群羊,怀着对地主的恨,到红军驻地,把羊全部献给了急需补给的红军。从此,就参加了红军。
1935年4月加入共青团。
1935年5月24日,陈万清随先遣队,中午后从擦罗②出发,晚22时夜袭安顺场成功,消灭安顺场守敌两个连,夺得木船一只。
肩负强渡安顺场的任务,面对汹涌的大渡河,年纪虽轻却已身经百战的杨得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遇到的第三道江河天堑,比乌江急,比金沙江险,彼岸高山连绵,地势居高临下。想到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杨得志觉得红军在这大渡河峡谷已面临绝境了,强度的成败,关系到红军能否绝处逢生啊?!
1935年5月25日凌晨,一夜不眠的杨得志,推翻了泅渡、架桥等多套想好又觉得不可行的方案,最后想出了,组织一支精悍的奋勇队,乘船在炮火掩护下强渡,的唯一具有现实可行的方案,向刘伯承汇报。
刘伯承熟虑良久,同意了此方案。
杨得志团长指定:渡河奋勇队由一营营长孙继先负责组织。
孙继先来到宿营地,张口就说:“谁愿参加奋勇队?”
“我参加。”
“算我一个。”
“我是共产党员!”
“我是共青团员。”
“我是战斗模范。”
“……”
大家一拥而上,把孙营长围了个严严实实。
“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船太小,船太小。”孙继先憋出一头大汗。选谁不选谁?看此情景,孙继先觉得这样不行。心里灵机一动,还不如矛盾下放的好。忙说:“别慌,我向团长请示了再定。”
杨得志同意了孙营长的办法。于是任务交给了二连。二连连长熊尚林决定:奋勇队由一排三班,和二排四班组成。
熊尚林和二排长罗会明,挑来选去,挑出了14个人,都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或战斗骨干。连同他们自己在内共16人。
就要出发了。首长们都来为奋勇队鼓劲、壮行。奋勇队员雄赳赳,气昂昂地站成两排,人人都是一脸的庄严和得意,个个身上捆满了手榴弹,手中操一支机关枪,背后插一把大刀。船头上架一挺轻机枪。就在这非常严肃庄重的时候。突然,“哇……,呜……,我要去嘛,我就是要去嘛!”
一个半成年孩子冲到正准备作战前动员刘、聂首长面前,一边哭天抹泪,一边跺脚捶胸。
这就是二连连长熊尚林的通讯员陈万清,遵义参军的新战士,才16岁。刘伯承、聂荣臻看着杨得志,杨得志看着孙继先,孙继先看着熊尚林,都是一副矛盾下放的派头。熊尚林两眼望着天,觉得让这孩子参加这种大家都可能有去无回的战斗,太不忍心。
片刻:“得得,孙继先,这事儿你说了算,你说去就去。”杨得志打破了僵局,最后把矛盾锁定给了孙继先,孙营长只好点了点头。
陈万清立刻破涕为笑,得意洋洋地站进了奋勇队的行列,成为17勇士之一。
17勇士,由连长熊尚林率领,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乘木船战胜了激流、骇浪和对岸敌人敌军的阻击,自安顺场强渡过了大渡河。后续部队续渡河,扩大战果,巩固阵地。
(三)
1935年5月26日上午,中央军委纵队抵达安顺场。鉴于大渡河水深、流急,不能架桥,且渡船缺少,大部队不能速渡,中央军委决定:以渡过河的红一师和干部团组成右路军,由刘伯承、聂荣臻指挥,沿大渡河东岸北上;主力随左路军跟进;两路军夹河而上,直取泸定桥。
左路军22勇士,飞夺泸定桥的壮举,早已闻名中外;不在赘述。这里着重要提的是,与飞夺泸定桥意义同样重大的石门坎战斗。
1935年5月26日晚23时,石门坎战斗打响。石门坎距泸定县城约50多华里,地势险要,当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易守难攻,是敌人阻挡右路红军北上夺泸定桥的险关;也是泸定桥守敌要从龙巴铺、化林坪、飞越岭撤出大渡河峡谷的要隘。石门坎失守,龙巴铺就无险可守。红军如在敌军未撤出龙巴铺前占领龙巴铺,敌军逃出大渡河峡谷的退路就被切断。因此,右路军在石门坎遭到了国民党24军曾子佩营的顽抗阻击。因而,战斗非常激烈,右路军在石门坎受阻了两天多,于1935年5月29日17时,攻克石门坎。事实上,左路军飞夺泸定桥的胜利,是和石门坎战斗的胜利相辅相成密不可分的。
(四)
1935年5月30日凌晨,左右路军在泸定城会师的时候;龙巴铺三圣宫庙内,住满了红军医疗队和轻重伤员。其中就有在石门坎战斗中,被手榴弹炸断右腿当时还不满17岁的陈万清。红军军医诊断:陈万清右大、小腿多个弹片存留,右小腿骨骨折。这么重的伤,红军离开龙巴铺时,只好托付给了三圣会首。
1935年9月,被吓跑在外的县官和当地乡公所的官员回来了。龙巴铺街上贴出了县衙门的告示:“凡各乡发现有伤残留下的共匪,一侓押送县衙有赏。如经清乡队查证,有窝藏共匪者,严惩不贷……”
有人为了领赏,暗中向清乡队提供了,有红军伤员曾在三圣宫内治伤,可能有重伤员留下的线索,一天夜里,清乡队突然包围了三圣宫,进行全面收查,想找出红军伤员。因我家与三圣宫仅一墙之隔,会首表面沉着应对的同时,暗中已派人翻围墙,把陈万清送到了我家。我父龙啟章和会首是好友,加上我父平日就钦佩红军。所以收留了陈万清。后来,因风声太紧,并且陈万清腿上的伤,感染化脓了。我父和我母商量决定,派可靠亲友把陈万清转移到了,泸定得妥我外公家。我外公程官志,是泸定当时有名的名医。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清乡队起疑心,陈万清本人也愿意,拜我大舅程清文为干爹,从此收为我大舅的干儿子,改名为程银章。回龙巴铺后,我父叫他用他的包东陈字,因此,陈银章的名字,在泸定一直用到寿终。已至于人们只知陈银章或陈老幺的名字。他也未暴露过他的原名陈万清。
陈万清在得妥我外公家,在我外公的精心治疗下,三月后养好了伤,又继续住了半年多,等搜查风声平息了,才又回到龙巴铺我家中。从此,在我家一住就是12年,完全成了我家庭中的一员。我们兄弟姐妹都叫他:“陈哥子”,和我们真是情同手足啊。
在我大伯龙啟文和我父龙啟章,任龙巴铺小学校长期间,都曾照顾安排过陈银章做校工。1948年他29岁时,在我母亲的关怀下,陈银章同我母亲的好友秀二姑的女儿,王玉惠结了婚,独立成家后,才离开了我家。谁知,陈银章婚后才3年多,爱人就病逝了。有个孩子,还不满5岁又病死了。
1950年下半年,阶级成分划分时,有人反应我家有少量土地出租,还说陈银章是我家顾的长工,说我家剥削了老红军,应划为地主。工作组、农协会来调查,陈银章当众证明说:“反应的人,不是不知情,就是别有用心,事实是龙幺爸、幺婶冒着坐牢的危险救的我,还送我到得妥干爹、外公家为我治好了腿伤,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工作队、农协会,根据陈银章的证实,又查证我家虽有小土地出租,是因为我父在外教书,母亲带着我们七个孩子(我是老九,当时还没有老八,老九,但有老三、老四两个后来病死的哥哥),无劳力耕种,才出租的情况,陈银章证实,我家青黄不接缺粮时,年年都要到外公家去背粮食,他都亲自去背过好多次。最终没把我家划为地主,多亏陈银章为我家沉清了是非,我们全家都十分感谢他。
1957年反右斗争中,我父不堪冤枉受辱,投大渡河自寻解脱时,全家人沉浸万分悲痛中。陈银章含悲带人,为寻找我父遗体,沿大渡河奔走近百里,尽了最大的努力,这在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心中,留下了铭心刻骨的感激之情。当时我才一岁多。
后来每次政治运动,都因陈银章和我家及我外公家划不清界限,加上他没有文化;所以虽是英雄,但总是得不到重用。好在也没有像老帅们那样挨整、坐牢。
(五)
粉碎“四人帮”后,我考入了卫校,参加了工作。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去探望陈老哥子,给他零花钱。在老家的姐哥们,更是经常关照、帮助他。
老年丧失劳动力后,乡政府不但给老红军陈银章租了住房,每月发了优抚金,还请有固定工专人照顾他。
1997年4月,78岁的陈银章,不慎摔断了右大腿,我们在老家的姐、哥和侄儿们,都去看望、护理、照管他。我还请假专程回来看望陈老哥子。4个月后他终于又能走路了。
2005年农历三月初七日,我们敬爱的陈哥子,17勇士之一的老英雄,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飞越岭为你低头,大渡河为你哭泣,英雄你走好……
兴隆镇党委、政府为陈银章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立了墓碑。
陈银章老大哥,不仅是17勇士之一的英雄;还是正派、重情重义、坚持正义、不趋炎附势、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陈银章——永垂不朽。
我们在老家的兄弟姐妹,年年都要去给陈哥子上坟,寄托我们的哀思;我们在外工作的兄弟,只要有机会回老家,都要和哥姐们一起到陈银章坟前去,怀念他……
注①:干人:贵州称干人,就是穷人的意思。
注②:擦罗,石棉县的一个彝族乡名。
注 :此文发表在2010年11月10日的甘孜报上,收录在2010年6月出版的《史说龍巴铺》一书的传奇人物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