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市前夜（小小说）浪子背包客

浪子背包客

       北国的夏夜，恰逢酷暑时节，此时仍有些热，让人不太习惯。

       书房的门缝透出一点点光，和微微有节奏的敲打声。她看了几秒钟，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走过去——虽然他说过不喜欢打扰的。唉，好  几天回一次家，还不回卧房睡觉，是个老婆都难想啊。再说…

       书房里灯光黯淡，幽幽的气氛。一个幽幽的影子坐在那里，疾速敲击着键盘，头也不回。窗子紧紧关着。

       看过，犹豫了一下，她去厨房弄了一杯他喜欢的冰咖啡——还有点豆底子，却只好弄一杯。然后，她端着这杯冷冰冰的“借口”去书房。

      “吱嘎~”书房的门发出有点刺耳的摩擦声，在寂寞的夜中显得有点刺耳。好在，没人有什么异议。

       门这样已经有一阵子了。她从小不管这些，也就不会修理，也不愿意一个女人家自己去雇工人。本来这种事都是他管的，可是……静静的家里已经多了许多异样的声音，和麻烦。

       她小心翼翼端着咖啡走进去，唯恐被稍稍翘起的地板绊到，和…终于到了目的地，轻轻放下咖啡，她舒出一口气，才去看他。

       他端坐在那里，一声不发，面色在屏光照耀下有些诡异的影调。面前的屏幕上，一串串特殊的符号在跳跃着——程序代码，业内人士才会懂。他从前是做这行的，转管理做老板以后已经不大玩了，这阵子说忙了忙了太忙了，却又玩了起来。其它的窗口，是米国股市行情，和通讯软件。

       就这样，她站在那里看了他一小会。两分钟，还是三分钟？感觉自己有点局促，好似一个不速之客。看看一旁他钟爱的单人沙发，想想，还是没坐下来。

       好在他打破了僵局，随手拿起咖啡喝一口，不动声色，然后开口：“有事？”还没等她回答，直接自己就抢答了：“家用晚点给你，先用着存款吧。修理工的问题，明后天提醒我。”

     “存款……已经没有了。两个月前就没有了。你拿走的，你忘了？”她嚅嚅着，观察着他的表情，唯恐触发风雨雷霆。“已经从网上借了一个五千一个七千，还剩…”

       他放下咖啡，皱起眉毛看过来，问是哪家的，然后冷笑，说会还上，不过说“不要在这家借钱了，去**家吧”。

       唉，一个号称身家多少亿的大老板，竟然和老婆谈论一两万的网贷和家用问题。

       然后就没什么说的了。相濡以沫好几年的夫妻，竟然就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在这冷冷的气氛中，她只好扭头离去，哪怕明知他身体里正藏着一座火山。他却继续不动声色，敲着自己所爱、外人却不知所以然的程序代码。

……

       回去卧房，看过女儿睡得正香，倒在床上，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却没哭出声。

       窗外，一片隐隐的虫声。几乎没什么风。路灯昏暗着，在夜中又颇显得肆无忌惮。远处有救护车鸣笛驶过，恰逢疫情，病例三个五个地爆，这次不知谁要倒霉了哈。

       这些都是别人想的，她脑子中只是惦着他，和家里的艰难。

       竟然已经用不起空调了，大热天的祈祷老天吹风。

       临时家用靠借钱，还欠着一些费用。要债的也打了电话来。

       不过她并未抱怨什么，因为知道他更苦——为了米国上市负债累累，公司营收又总是上不去一路亏损，再赶上经济不行、疫情和国际关系什么的……总之各种爆，坏事都赶在一起了。

      “唉…….”反正也睡不着了，她索性打开手机，看看米国股市（那边正是白天开市）。

       看过股价走势，她心往下沉。自家公司本日已经跌了7%还多，市场上一片唱衰声——这还没收盘呢。

       这样，已经有阵子了。目前股价几乎跌回历史低谷，仅是发行价的一成几。一个个低谷，没完没了。低股价对于买股票的，无非是临时亏损，可对于资本家们……后果真的很严重。

      大盘却在高奏凯歌。唯一有点安慰的是，倒霉蛋不止自家。“唉，要是没有疫情和…”

      可免费的英文股市分析中明确指出，迫在眉睫的强制退市是股价大跌的首要缘由。

      强制退市，对大公司倒也罢了，无非是回国继续垄断。对小公司那可就……

      这一切，构成了特别强大的压力，狠狠地压下来。可她作为一个家庭主妇，除了惶恐什么都做不了。难道带着孩子再去做兼职，和一大群草莽去争抢那一个月几千块？或者上网…….也不那么容易啊。

      于是各种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一抬头天已经蒙蒙亮。不争气地睡眼惺忪，可她意识到今天不能睡懒觉，要给老公准备早饭。

      自动锅，煮个粥……半路上，书房那边嗷唠一嗓子。“滚！让他们滚！删掉，一个个都删掉，永久禁言！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爱上哪告上哪告！我说你是不是有病，这点事也大早上的来找…什么玩意要工资……等我去了再说！”强大的火山终于被某个倒霉蛋引爆。

      在音量的尖峰，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把米盆子丢了，好在多少有点精神准备。可某邻居大约是涵养不太足，冲到阳台就大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她并不敢出去应战，只好硬挺先，想着回头上门道歉啦。

      女儿却没什么，翻个身继续睡，虽然面上有点惊惧。唉，没心没肺是好。

      把粥做上，再打算出去买几个包子。她蹑手蹑脚经过书房，发现门紧闭着，细听却又有粗重的喘息声，好像…老牛什么的，一时间却不敢去打扰他。

      等买了包子回来，却见他已经出来了，稀里哗啦把自己勉强捯饬捯饬，看样子要上班。她偷偷看看，发现不知何时赫然他瘦了一大圈，颧骨很显眼，眼窝深陷青灰，眼珠通红，不过……精神头似乎还可以，只是带着某种特殊的异样气质。

      而且今早他胃口竟然好得出奇，小笼包一口气吃了十多个，搭配稀粥3碗咸菜若干。反倒是她几乎吃不下。

      吃得差不多，他起来擦擦嘴，穿衬衫打领带，一面突然来了一句：“咱们离婚吧。这房子已经卖了，外面有欠债别麻烦你。那边刚刚通知退市，咱们只好回国再开始了。不怕，只要公司还在，一切都有希望。”

      语气平缓，却如同晴天霹雳。她腿子立即就软了，扶着家具差点栽倒在地上，眼睛朦胧着，瞬间塞满了泪水。离婚呐！

      他却鬼祟着左看右看，塞过来一张字条，上面草草写着“带着孩子回老家越快越好！！！”三个大号感叹号。

      生无可恋之处，还想着一会儿娘俩等会如何虎口脱险，却还得装扮贤妻良母送他上班。

     “今晚上甭做饭，咱们三口儿出去潇洒！然后…总之等我！”哈哈一笑，吻别。

      不笑还好，这一笑把刚刚出门的邻居母女吓了一跳。做妈妈的成年人倒也罢了，某半大小姑娘颇有点傻大胆，对着他看了又看，心想：“这叔叔平时不爱说话，突然这一笑可真吓人，差不多赶上动画片里那个夜枭了……”

      小家伙到底是小家伙，哪知道人和夜枭之间……反正几亿年前，还不是一样的祖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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