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明君成都青年剧评团2022-08-05 17:06发表于四川
两个川剧“老汉”的清澈眼泪
“上游广元、下临广安，南进深圳，西教巴蜀”，四海唱念，八方做打，一刻也不得闲的八旬“老汉”、川剧名家杨昌林先生，近日因缘际会云游到“成都省”的指挥街，和我这个川剧晚辈于一杯素茶间、在一桌二椅旁，扯起川剧式口，摇起古风折扇、就势摆起川剧龙门阵。
我们的川剧龙门阵从十八扯开始，天南海北，讽刺幽默，往事轶闻、麻辣风格。从非遗传承摆到《杀惜》《杀奢》，从《烛影摇红》谈到《卖画拍门》，当我们从上周刚刚开始播出的《中国有川剧》摆到四川电视台的《好戏连台》栏目时，谈兴甚浓的杨老汉突然间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缓缓说到：小樊啊，任庭芳老师这一走啊，把老汉的心走痛了，老汉这心头啊一想起就“哇凉哇凉”的。转眼一瞬，杨老汉双眼红润，再一转头，杨老汉已是泪眼婆娑，猛回头，滚滚珠泪双颊流。
在杨老汉的老泪纵横里，已离开我们有一段时日了的任老音容依稀闪现，杨老汉的低沉话语中，上一辈川剧名伶间的传世情谊清晰可见。珍视的戏缘、珍贵的情谊，摆上话头，却上心头。在缓缓流淌的时间面前情绪慢慢平息下来的杨老汉、一边翻着他手机相册里保存着的他和任老的合影照片，一边谈起他和任老的最后一次谈戏说艺的情景，借以寄托他对任老的怀念。杨老汉说就在去年四川电视台《好戏连台》节目的拍摄期间，他和任庭芳老师还谈起川剧传统经典《柴市节》的改编、浓缩、再现舞台的事，两人当时约定“以身试戏，录制传世”，没想到——
川剧《柴市节》是一出表现宋朝丞相文天祥誓死不降气节的传统大戏，其中《柴市殉节》为川剧经典折子戏，杨昌林老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与川剧名丑周企何一起合演过该戏，在剧中杨昌林扮演文天祥，周企何扮演刘梦炎。任庭芳老师是川剧名丑周企何、周裕祥的弟子，因此在生前与杨昌林老师相约“以身试戏”再现传统经典《柴市殉节》，而今戏志未酬，却故人西去，杨老汉抬头望天，低头不语。
在川剧行业以外的人看来，川剧业内的一些称呼既让人感觉亲切同时又让有感到有点神秘，比如“老汉”、“舅舅”、“幺爸”等，我们这一辈虽然都跟着上一辈的人喊川剧须生名家但志生为“但舅舅”，喊川剧变脸大师王道正为“王幺爸”，但着实不知道这些亲切的尊称由何而来，又因何而起，只是看着老汉、舅舅、幺爸们答应时并不会因此而生气，于是就大着胆子，不管辈份、大大小小的都跟着这样喊了。
说起老汉，川剧业内的另一个老汉邱明瑞，可就更是家喻户晓、喊得顺溜了，邱老汉、邱老汉，著名川剧导演、须生名家邱明瑞也曾自我解嘲说：邱老汉，邱老汉，喊着喊着就把老汉我喊老了啊。在邱老汉带过的学生和教过戏的徒弟们口里，甚至把邱字都给省了，直接喊老汉。
两个月前的6月2号，端午节前夕，邱老汉和我的川剧龙门阵摆了大半天，从他的须生代表作《战袁林》谈到川剧传统的创新与传承，从他的导演追求讲到他给梅花奖演员蒋淑梅排导的新版《三祭江》，这一天的龙门阵摆着摆着，我就感觉老师这好像不仅仅是要和我摆点川剧闲篇龙门阵，而更像是想把他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要求我拿纸笔把他认为重要的都一一记下来。在谈到川剧导演艺术时，我说谢平安、任庭芳和老师您是我们川剧在全国闻名遐迩的三座导演高山，您们的导演作品都是高原与高峰的作品。邱老汉突然无语哽咽，潸然泪下，然后缓缓地说道：任庭芳走了，老师我昨晚一夜都在流泪，任庭芳和老师我在艺术上一生都在比拼，但在心里却是一世的惺惺相惜，他这一走啊，老师这心里太难受。
邱老汉搭过支架的心脏不宜承受过多，见此情景我故意转移话题，说道，幸好任老师和您两人都相互铆着劲在比拼，正是有了你们两个在艺术追求与目标上的你追我赶，才同时成就了川剧导演的两座高山。邱老汉听后若有所思，缓缓讲道；唉，其实啊，任庭芳比自己更大度、更宽容。好多时候都是自己意气用事，任庭芳包容了自己很多的任性。正因为这样，任庭芳这一走啊，老师的心里很难受。
“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邱老汉一夜泪流，杨老汉痛心怀念，两个川剧老汉的眼泪为一代名伶而流，晶莹的泪珠也如一代川剧名伶间的一生情缘、一世厚谊那样清澈动人。两个川剧老汉同时都讲了一句差不多完全一样的话：任庭芳这一走啊，把老汉的心走痛了。
随时随地都挂在脸上的微笑是任老留在我们心目中的标志形象，“该是哈”是任老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和蔼可亲的川剧名丑、川剧名导任庭芳老师桃李满天，杨旭、温壁胜、薛川、黄强、万多等丑角弟子都传承了他的丑行衣钵，尤其是关门弟子万多，任老生前对万多的期望最高，甚至说得上偏爱有加，《跪门吃草》《活捉三郎》《伍三拿虎》等丑行代表作任老都一一传授给了万多，任老患病期间还给万多排了《三开张》等川剧丑角折戏。万多也不负任老的期望，不仅在全省青年川剧演员比赛、“中国有川剧”等赛事中凭借这几出丑角戏获得了头奖、金奖，同时也在北京等地举办的国家级展演平台上为川剧丑行争得了广泛的赞誉。我们作为川剧后生辈，把上一辈老师们的戏德戏艺传承好，把川剧演好，就是对任老的最好告慰。
用一生去爱一个人，用一世去做一件事，都是至真至诚而又至难的事。任庭芳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用一生去爱家人，他用一世来演川剧，一生戏缘一世情，至真至诚寄深情。
十年灯火与君同，一朝君去痛心中，大道至简、大爱无言，人生至情是真挚。邱老汉、杨老汉，两个川剧老汉也用他们的至真至诚、用他们无言清泪，怀念着他们的一世挚友任庭芳先生。
（作者：樊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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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5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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