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人生）（看川戏七十年杂忆）之三（毕生难忘的两场戏）

蜀都琴儿

毕生难忘的两场戏  
曾祥明

我从小看川剧，到今天，断断续续地看了七十年了。但，有两次看戏，真教我毕生难忘。
一次是1959年8月2日，在重庆剧场看重庆市川剧院演出的夜场川剧。
那年我15岁，初中毕业了。报考志愿填的是普通高中，不知怎的，得到的却是四川省凉山民族师范学校的入学通知——多年后才知道，那所座落在凉山腹心、时为州府昭觉的民族师范，是1956年成立的。因为缺少生源，向成渝、乐山等地求援，我们就是被划拨去的“援兵”。但是，我们毕竟去了，那时的人绝对听从指挥。加上家道贫寒，走了一张嘴，家里就可以少点困难。再兼之，从小就听说过“人不出门身不贵”之类的古训，找个地图一看，哇，到昭觉还要过成都，那是省城啊，可以见世面，走！于是就去了。谁知这一去，就是29年！
1959年8月3日，到凉山民师校的重庆新生须到地处上清寺的重庆六中集中，然后开赴昭觉。8月2日，就是我在重庆、在家里的最后一天了。怎样告别山城故乡？我没想到、也想不到去云龙园吃顿火锅或白家馆去打个牙祭，而是选择了到重庆剧场看一场临别纪念的川剧。
我以往看戏，多半是偷偷溜出家门、而看完回家是要准备挨打的。以前在实验剧场看重庆市川剧院的演出，是用帮剧场收票、给观众对座号、戏完后扫剧场的劳动换得的免票资格，因此哪里有空位就在哪里坐，实在没空位就坐果皮箱或看“站国”。明天就要离家远行，这一回，家里拿钱买的票，光明正大。提前三天，花五角钱买的甲票，堂座二排正中，可以看个舒服了。
这天是星期天，重庆市川剧院在重庆剧场有早、午、夜三场演出。早场是全本戏《阿绣》，午、夜场都是折子戏。听老戏迷说，看戏最好看夜场，而且要看折子戏，那才是看角色的。
1959年8月2号重庆剧场的夜场剧目是——
《牛皋扯旨》金震雷演牛皋、五龄童演李文升。
《贵妃醉酒》刘卯钊演杨玉环，牟正华演高力士，陈少池演裴力士。
《胡琏闹钗》李文杰演胡琏、高凤莲演小英。
《八仙过海》徐又如演吕洞宾，余果彬演红鱼仙子。
这场戏演出时，还有重庆人民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来录音。
时正伏暑，饰演牛皋的花脸金震雷，头戴硬盔，颈围狼尾，外面是蟒袍、蟒袍内是硬靠（甲胄），里面还穿个棉背心“胖袄”。那时没有冷光灯，满台明晃晃的灯光，把个大花脸热得汗水直流。我在二排看得清楚，金震雷先生不停地眨着眼睛，不让那汗水流到眼里。但金老先生与五龄童（罗开新）唱得一丝不苟，珠联璧合，群角也整齐攒劲，不愧是1956年重庆市第一届戏曲会演大会荣获演出奖的剧目，金震雷和五龄童都获得演员二等奖。刘卯钊、牟正华、陈少池，我都熟悉，都是1953年入重庆市川剧训练班学戏的。刘卯钊在1956年四川省戏曲剧团青少年演员会演中获过一等奖。在重庆市第一届戏曲会演大会荣获演员一等奖的名丑李文杰与获二等奖的高凤莲演的《胡琏闹钗》，我曾在实验剧场看过多次了。《八仙过海》是个中幕戏，由“又新科社”的一班人演出，打得闹热。
这场戏看完，走出重庆剧场，我从内心喊了一声再见了！不知啥时候才能再来啊！
没想到，一年以后，我又来到了重庆剧场，看了毕生难忘的又一场川剧。
1960年7月，是我离家到凉山后的第一个暑假，我回到重庆。但相聚苦短，到8月底，又要返回昭觉了。知子莫若父，在我第二次离家远行的前一天，我那时年52岁的老父亲，花了一元钱买了两张戏票，陪我到重庆剧场看了个午场川剧。
1960年8月28日，也是星期天。这一天的早场戏是新编戏《文成公主》，夜场戏是传统大戏《焚王宫》，根据看戏要看折子戏的“原则”，我们父子俩还是看午场的折子戏。
这场戏的剧目是——
《霸王逼姬》，金震雷饰演楚霸王，周金钟饰演虞姬。
《拷红》许倩云饰演红娘，陈心田饰演崔夫人。
《醉隶》李文杰饰演皂隶许仰川，肖又和饰演书生赵伯畴。
《扫松》陈淡然饰演张广才，赵又愚饰演下书人李旺。
《戏仪》吴拙饰演窦仪，张巧凤饰演黄菊金精。
老父亲是个做布鞋自产自销的手工业者，一家人就靠他的十个指头吃饭。他虽然爱川剧，但没有余钱经常到剧场看戏，平常都是在本街上的“马家茶馆”听“围鼓”（川剧玩友座唱）。 等过完戏瘾后，再回家赶夜活。我在老父的熏陶下，也染上一副戏瘾，也经常到“马家茶馆”门口“扎人墙子”蹭戏听。父子俩肩并肩坐在剧场里看戏，这还是头一次。那时的观众不兴戏毕鼓掌，也不兴叫好。戏迷看戏都很专心，一场戏看完，父子俩都没说话。直到戏毕，走出剧场，老父亲才开口问我一句，《扫松》里出张广才的，那“管管”（嗓子）好啊，是五龄童吧？我告诉老爸，那是著名的须生陈淡然。老爸为什么熟悉五龄童，不熟悉此五龄童更有名的陈淡然？原来，他如果能有钱进剧场看戏的话，也只会到胜利剧场。五龄童、金震雷在合并到重庆市川剧院以前，当年都是“胜利川剧团”的。由于剧场档次不同，胜利剧场的票价要比重庆剧场的便宜。
这是我与老父亲一同在剧场看戏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1974年10月，老父亲就去世了。他老人家绝对没想到，他培养的戏迷儿子我，后来除参加了中国曲艺家协会外，还成了中国戏剧家协会的会员，成了重庆市川剧院的顾问。他看这场演出的剧院——重庆市川剧院，还演过我写的《长乐悲歌》《八珍汤》《白面虎肖方》《取筝惊丑》等一二十个大戏小戏。可惜，我写的戏他老人家一场都没看得到。
今天，是2020年8月28日，距离父子俩看这场戏的时间，刚好60年了。写下这篇文字，算是对老父亲献上的一瓣心香吧。
                                                  2020年8月28日于渝北

九峰客

李文全

九峰客

巴蜀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