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奎: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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搏熊

高义奎

1956年，我刚十四岁。学校放暑假，我到玉灵山舅舅家去耍。其实，舅舅家那里除了山清水秀，竹木森森，空气新鲜，鸟语花香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真的很不好耍。

有一天，天气晴朗，红日东升，霞光万道，山风徐徐，舅舅邻居刘大爷叫我跟他一路到玉灵山上去打枪（打猎）耍。说起打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心想一定很好耍吧？于是，好奇心促使我跟刘大爷一起上山去。临行前，外婆给我一个玉麦馍馍，叫我中午饿了吃。又再三嘱咐我：“好好跟着刘大爷，爬山小心点，不要摔倒啊！”

这个刘大爷，年近花甲，中等身材，穿着朴素，十分精干，瘦削的面庞常带微笑，是个慈祥的老人。我紧跟在刘大爷身后，他不时嘱咐我慢慢走，小心不要摔倒。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爬坡上坎过陡岩，整得我浑身是汗，终于爬上了海拔约两千米的玉灵山。这玉灵山，东连九顶山，西接镇西山，北临玉溪河，南面高何镇，方圆数十里。举目四望，山间云雾缭绕，森林茂密，但见古树参天，林木掩映，竹木高高矮矮，参差错落，林间阴森潮湿，阴翳蔽日，古藤缠树，萝蔓悬空，荆棘遍地，杂草丛生，十分幽静，一片阴森，令人心生惶恐。林中没有路，只有樵夫、猎人行走的荒径。我紧跟在刘大爷的身后，背心直发凉

和刘大爷一同上山的打枪仔还有表叔、老表等六七个人，并牵有几条彪悍的“撵山狗”（猎狗）。他们都是打猎的内行，有的还是打猎高手呢！一到山上，稍事休息，吃过叶子烟，便开始检查砂枪（猎枪）是否装好,并进行人员分工安排。在各个“欠口”（野兽经常出没的要道口），安排专人“坐欠”（隐蔽在欠口持枪守候），还有专人“使狗”（呼唤猎狗）撵山。我和刘大爷一起，隐蔽在半山腰一个大石包后面，监视着欠口，坐欠守候。山上布下天罗地网，专等野物（野兽）出现便开枪。一切安排停当，打猎便开始了。

只听使狗的人大声呼唤吆喝撵山狗进丛林，钻深荒，闯荆棘，一阵阵猎狗“汪！汪！汪……”的疯狂尖叫声，清脆悦耳，震动峰壑，传遍山野。俗话说：“鼻子奸（灵敏），会撵山。”就是说的这专门喂养的撵山狗，鼻子最灵敏，嗅觉最好——据说，撵山狗鼻子的嗅觉灵敏度是人的四十倍，真的很厉害啊！只要听到主人吆喝，撵山狗就凭着鼻子的灵敏嗅觉，循着野物的骚气，开始在山荒里四处搜寻。只听人在嚎，狗在叫，构成优美的交响乐，吼声惊天动地，回音在山间激荡。各个欠口坐欠的打枪仔都忠于职守，守株待兔，耐心等候，一听狗的惊叫声起，便提高警惕，严密注视欠口不放松。突然听到撵山狗在东边岩下的刺笆笼深荒里撵起了一个野物，向这边追来。忽听使狗的人大声吼：“那边注意倒啊！撵过来求！”这时，刘大爷在大石包边把枪端起，紧紧盯住荒芜的欠口。我也忙捂住两耳（怕枪响）。突然，由远而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野物从荆棘丛中疾速窜出，惊慌地向前逃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刘大爷早已“砰”的一声开枪了。一听枪响，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枪响处，一丝白烟飘起，一股呛人的火药味随风袭来，久久不散。那受惊的野物钻过荆棘丛怆惶逃窜。只听刘大爷愤愤地说：“妈的，便宜它了！”我问：“打的是什么东西？”刘大爷说：“老熊！”我问：“打住了吗？”他失望地答道：“没有，好象伤了后腿，让它跑求！”刘大爷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往砂枪里装着火药、砂子，以备下次开枪。正当我俩说话时，前面垭口上也“砰”的一声枪响了。这枪声惊天动地，震动山谷，回声荡漾。刘大爷兴奋地说：“打中求！打中求！”我忙说：“真的打中了吗？”刘大爷肯定地说：“听枪声沉闷，是打中了。”

听到枪响，稍过片刻，之后，却没有一点动静，莫非出事了？众人急忙赶到现场，只见表叔倒在地上，背部受伤流血不止，昏迷过去。四周不见老熊身影，只见地上斑斑血迹，荒草被踩倒一片。刘大爷急切地大声吼道：“赶快，救人要紧！”于是，大家七手八足，轮流背负，急急忙忙把表叔背下山，送回家里，寻些草药，给他包扎了伤口，所幸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过了一会儿，表叔缓缓苏醒过来，慢慢向大家讲述他与老熊搏斗的惊险历程。

原来，在前面岩口上坐欠的表叔，年约四十，身材高大魁梧，体魄强健，皮肤黝黑，国字脸，浓眉大眼，耳边有一个指尖大的黑痣；头上包着白帕子，上身穿一件对门襟的汗褟子（汗衫），下身穿一条蓝布裤子——裤脚挽齐膝盖，脚蹬一双粗耳草鞋；腰杆上挎一个装着火药的牛角形状黑色盒子，和一个装着砂枪用铁砂子的皮盒子。表叔一听这边枪响，精神一振，就高度警惕，端着枪全神贯注盯着欠口。一会儿，只听一阵“噼噼卟卟”的竹破枝折之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只黑耸耸的老熊惊慌地钻出刺笆笼，直向欠口这边窜来。表叔一看，机不可失，抬手“砰”的就是一枪，迎面向老熊射击。这一枪正打中老熊头部。只听老熊一声惨叫，惊心动魄，一个血腥恐怖的场面瞬间展现眼前。这老熊，其形如狗，头略圆，两只圆圆的耳朵，脸宽嘴短，故又叫狗熊；眼睛较小，视力不大好，人们又称它“熊瞎子”；黑熊浑身毛厚而不长，尾巴短小，四肢粗短，脚掌硕大。眼前的老熊被枪伤剧痛所激怒而兽性大发，循着淡淡的硝烟和强烈的火药味，拼命地向表叔突然凶猛扑来。见这突如其来的情景，表叔本能地掉头就跑。可是晚了，真是太晚了。老熊呲牙咧嘴地怪叫着纵身一跃，前脚爪从后面一下抓住他的背部。顿时，表叔上身穿的汗褟子被撕破一大块，背部被熊爪抓出几道深深的爪痕，鲜血直流，浸湿衣衫，人也随之栽倒在地。老熊却因惯性一直扑到表叔前边，旋即回转身，“嗷嗷”叫着又向表叔亡命扑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看再也无法逃避，表叔毅然挺身而起，勇敢地迎面上前，双手抓住老熊两只前脚，硬撑住死死不放。老熊“嗷嗷”怪叫，脑壳乱晃，张开血盆大口，伸出血红的长舌头，獠牙呲露乱咬，口中涎液喷出，洒了表叔一脸，臭气熏人；它前脚挣扎着，因被表叔死死逮住，硬撑住不得脱，终究无法伤着表叔。表叔拼命撑着，死挺不放，苦无良策，对老熊亦无可奈何。熊咬不着人，人打不了熊，双方对峙，僵持良久。表叔一看，这样继续僵持下去，绝对于己不利。于是，死里求生，急中生智，使出吃奶的气力，拼命推着老熊往后退。眼见几步之遥，就是万剐悬岩。`在这生死关头，表叔死命逼着老熊一步一步退到岩边，突然猛一用力，将老熊往岩下推去。老熊被逼后退，突然一脚踩空，掉下悬崖，只听“噼哩啪啦”一片清脆之声，竹破树枝断，“哗啦啦”一阵巨响，大山震动，深谷轰鸣，众鸟惊飞，群兽惶遁。老熊眨眼间，终于落下万剐悬岩。片刻之后，山野恢复平静。这时，绝处逢生的表叔早已体力透支，筋疲力尽，全身一软，眼前一黑，猛然栽倒在山荒荆棘之中，昏厥过去。一场生死攸关的夺命危机，在表叔情急生智，奋起抗争中得以化解。人和熊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确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真乃天地动，鬼神惊。唯有拼命抗争，竭力一搏，方保性命。众人听了表叔的讲述，都十分震惊，并感到后怕，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翌日，刘大爷上山去挖药，忽然在高岩下乱石旁，发现躺着一只近二百斤重的大黑熊，头部带血，腰部受伤，倒卧在岩脚下，还在微微抽搐颤动，间或发出微弱凄楚之声，尚有一丝气息。再仔细一看，原来老熊正好落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背脊骨已摔断，满地乱滚，拼命挣扎，荒草荆棘压倒一大片，满地血迹斑斑。啊！这一定是昨天表叔从悬岩上推下来的那只老熊。刘大爷一看，老熊奄奄一息，濒临死亡。于是，便叫大家上山把老熊抬回去了。

李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