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好砚,百看不厌。万千妙想,蕴含其间。 眼前这方《金秋浴牛砚》俨若李可染笔下水墨《浴牛图》,简洁大气,敦厚朴实,构思奇绝,计白当黑。既留石料天然之态,一脉黄膘尤珍;又得砚师巧夺天工,依势造形。黄膘巧化为一匹金黄色蕉叶,随风摇曳,梗作砚沿,随圆就形。外叶半片下垂,融合于砚身,若隐若现;内叶半片疏朗,犹如蓑衣,顺脉延展,叶沿参差,间有垂落,间有破损,间有卷曲。叶片色泽金黄,尚有虫噬之痕,已听秋声。 内芭蕉叶下隐现水注,一头水牛卧浴塘内,排解秋躁,悠闲惬意,顿感清凉。见它头眼微昂,轻闻鼻息;两角弯挺,挂若弦月;项颈皱折,腰背健硕;牛尾轻摆,水波荡漾。芭蕉浴牛组合,最见乡趣。一泓水注,巧妙天成,据砚身约半;余下为砚堂,宽阔开朗,色呈浅褐,权作水塘。这一实一虚,一黄一褐,一明一暗,一暖一凉,阴阳相生,和谐一体,意境独到,好一幅《金秋浴牛图》也!此砚可谓构思奇巧,正观侧看,妙趣盎然,旋转角度,图景随变。况磨墨方便,让人思绪飞扬,心中安然,若归故乡。 睹此砚,见秋色,让人气定神闲,浮想翩翩,仿佛又回到我难忘的童年。 百岁爱幺儿。我作为家中最小男孩,自幼受宠,在物资匮乏、吃穿犯愁的70年代,我亦算幸福的。每天午饭亮棒红薯中蒸一小洋瓷碗米饭,除三个哥哥一人一口、妹妹分享一点外,大半碗任我吃,做农活、挑水割草我不沾边,唯放牛与我有缘。我们那时放牛方式独特,各家水牛都不束牛绳,每天早上赶牛出圈,一群牛10来头汇集到屋边公路上(因修水库1975年就通公路),邀到下河去敞放,傍晚再邀回来。我家那头两个牙(三岁左右)的水牛犹其温顺,我总是有时水中玩耍,骑上牛背,游弋在清澈的河水里;有时篡住牛角,与牛较劲,嬉戏于细软得沙滩上;如遇下雨,看吃饱的牛在石岩水氹下静卧,我便遛到岩洞里画水彩画。曾有诗云:吾好岩下写桃花,染红人间二月天。今日砚上情景再现儿时欢乐,成为我心中美好、难忘的记忆,让我念起故乡那山那水那人那事,倍增一份思念和温暖。天命之年,人生已半,唯有故乡,心中呼唤。多亏有了这砚的依偎,我虽在他乡,家犹眼前。 我爱砚成癖,近年来较喜欢收藏苴却砚,因儿时朋友成为四川苴却砚非物质文化传承人,亦因苴却石不但具有“四大名砚”(端砚、歙砚、洮砚、沉泥砚)所具的实用性特点外,更独有鲜艳的天然石膘俏色,对砚台观赏性大有裨益。我在藏砚、品砚的潜移默化过程中,对苴却砚遂有所感悟。 一块顽石置于眼前,在工匠师眼里,早已是一件生灵摆在那里,让其心生激动,眼发亮光。俨然一位分娩母亲,手抚胎肚,期待爱子诞生。我眼前已浮现出工匠师因材施艺,对砚料天然的冰纹、水纹、云纹、树纹等因势作形、随纹造境,以石作纸,以刀为笔,恣肆写意,古朴雅致、清新高洁,让艺术与自然巧妙融合而相得益彰。一位制砚大师曾说,制砚过程体现了手艺人的艺术修养和积淀,要靠从中国传统古典文化中汲取营养,学习前人智慧,获得艺术灵感,做到以虚胜实,以无胜有,以不雕胜雕,尊重“砚”文化,注重实用性,须有“砚味”,莫失“砚”之本真。眼前《金秋浴牛砚》作品雕饰天然,简洁明快,淡雅和谐,意趣盎然,且刀法爽利,斫削自如,俏色巧调,黄褐二色,不唯单调,写意独特,既显砚石具天地灵气、孕万物自然之态,更见制作者匠心独具、文气涵养之妙,乃石与工匠之灵魂的结晶。 我想,构砚之意境,题材大可缘由诗词。《诗经》千古绝唱,短句四字朗朗,表达卓约多姿,内含意境悠长,就因为凝炼至简、直白宜唱,千古传扬。同理,制砚亦需苦旨经营,构思奇巧,吸收传统文化精髓,富含深邃文化底蕴,方可致胜千里。当然,同一石料,在不同工匠眼里,自有不同势状,因其文化底蕴、艺术修养、人生体悟不尽相同,出品则大相径庭:或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或大道至简,或冗繁自娱;或名扬天下,或默默不闻。虽自吸其粉丝,各拥其市场,然于行内人来说,心知肚明,雅者怡心,俗者增笑。 诚然,爱花人有喜富贵之花、君子之花、隐逸之花者,各取其乐,爱砚者亦有喜繁爱艳、尚简崇雅者,各有口味,无可厚非,然吾但爱雅者,藏砚必亲鉴之,入得法眼视为知己。 芭蕉多寓愁思,我且看作乡愁。眼前《金秋浴牛砚》中,蕉叶灿若胭脂,许是金秋之气象;水牛油黑发亮,更是拓荒犍牛。砚成圆饼状,径约18厘米,厚有6厘米富,砚身厚实,砚堂敞亮,磨墨、储水亦便,观赏、把玩俱佳,喜有水牛张望,让我执念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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