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陆晖明毕业的第三年,他原本在宝安一家牙科诊所做医师助理,诊所因疫情暂时停诊,他的收入跟工作量挂钩,每月基本工资只有2000多元,手停即口停。
早先,他就看到过深圳民营医疗协会招募临时核酸采样员的消息。这份工作要求的资格证陆晖明都有。索性,他从诊所辞了职,做起了月结工资的核酸采样员。
前两个月的收入,确实比陆晖明上班时高出不少,一般情况下能有600元,加班的话能超过800元,最辛苦的一天,陆晖明从早上8点忙到晚上12点,当日的工资有1000多元。
张映真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找到的第一份采样员工作,工资被两家中介依次抽成之后,每天能拿到手的钱还不到300元。
在做日结核酸采样工作之前,张映真称自己为“无业游民”。去年从护理专业毕业后,她在民营医疗机构做过两份工作,一份干了半年,另一份只待了一个月。
张映真遇上了和多数同龄人相似的就业困惑。考公立医院的护士职位,太卷。民营医疗机构的工作倒是不难找,但免不了被压榨——工资低、辛苦劳累,无偿加班也多,她不甘心被如此盘剥。
母亲劝张映真先找份稳定工作,她倒觉得,对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赚到的钱够吃够喝,也算可以。
从日入上千,到日入四百
做了3个多月的核酸采样工作之后,陆晖明7月初在一家口腔诊所找到稳定工作。决定告别临时性的采样工作,跟收入有不小的关系。
三个多月来,他的收入一路下滑,一日正常工作8小时的收入,从3、4月份的600元,降到5月份的500元,到了6、7月份,又降到了400元。
即便如此,陆晖明的收入,还是要比张映真高出不少。
张映真的采样工作机会都来自劳务中介。第一家中介的“刮油水”令她忿忿不平,“今天说天不太热,明天说做核酸的人不太多,找各种借口,扣你的工资”,每天干8小时,她能赚到的钱不超过300元,算下来一个月被克扣的钱,占了收入的1.5成。
到后来张映真才知道,这份核酸采样工作,经两家中介务公司层层转包而来,“工资被吃了两轮”。干了一个月后,她找到了另外一家劳务中介,每日收入总算涨到300元以上。
陆晖明住在宝安,他一般会选择南山的核酸采样点。他也在居住地附近,找过核酸采样工作,但那里开出的薪资太低了。
在这条因疫情产生的产业链上,临时核酸采样员处于链条的最末端。同样的劳动,并不意味着同等的收入。疫情的严重程度、涌入的从业者数量,最终发放工资的机构或中介,是决定工资高低的主要因素。
几个月下来,陆晖明结识的临时核酸采样员,大都是像他这样的民营医疗机构从业者,最为常见的是护士,“她们薪资低,工作辛苦,要上夜班,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坏脾气的病人,还不如辞职干这个”。这种工作状态,正是张映真毕业以来,抗拒、抵触的职业境遇。
除了收入,核酸采样员的自由度也令人向往,“可以自己选择工作时间,前一天晚上报名第二天的采样工作,想干你就报名,想休息就不用报名”。
做采样员的这三个月里,陆晖明也试着找过工作。他口腔医学专业毕业,当下的职业境遇和张映真差不多,找工作容易,找一份相对理想的工作很难。“大专毕业3年,医师助理”的履历,能找到的诊所工作,月收入在5000元到8000元。这点薪酬,跟核酸采样的工资比起来,差了一大截。
直到天气越来越热,收入一路向下,陆晖明才决定干回本职工作。他留意过核酸采样员微信群里的状况,他认识的一些人,也已经陆续离开了采样岗位。“采样员就是暂时性的劳动岗位,一直做这个也是无聊,薪资越来越低,天气越来越热,很多人受不了。”
新的流水线
拆棉签包装、采拭咽部、放入采样管,消毒……这一套动作,陆晖明和张映真每日要重复1000多次。
因此,这份工作又被称之为新的流水线。刚接触采样的第一个月,陆晖明很是兴奋,“每天可以去不同的小区,接触不同的人”,这股劲儿过去之后,剩下的便是一日重复一日的无聊与乏味。他见过有些同行,会在耳朵里塞一只耳机,听听歌或者小说,他觉得影响注意力,没这么试过。
比无聊、乏味更难忍受的,是酷热与手臂的酸痛。
深圳街头已开始推广带空调的核酸采样房,不过,陆晖明与张映真没享受过。
张映真认识的好几个采样员,都在这个夏天中过暑。酷热天气里穿上防护服,如同裹上一层棉被,为了以防万一,张映真在8个小时里尽量不喝水,还会专门垫了个了尿不湿,这样结果就是,体感更为闷热。
“全程就是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重复循环,防护服脱下来,头发能拧得出水,衣服上还有白色的汗渍”。
连续采样两个小时,对多数人来说已是臂力的极限。陆晖明坚持最长的一次是4个小时,当时人手紧缺,组长找不出人来调换他,那一次他感觉自己是强忍着坚持下去的。
张映真刚开始做采样工作时,第一天做完,第二天手都抬不起来。她自己买来酸痛膏,每晚回去后,用左手按摩右手,酸痛能稍微缓解一点。做久了以后,她也摸索出一些小窍门,“做一会儿我就甩甩手臂,实在太累了,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比悬在空中要舒服一些。”
跟老人和孩子的沟通也是个问题,“这两个年龄段的居民,一般很难像年轻人那样,棉签伸进去一次过的,可能要来来回回地引导他,有些老人听不懂方言,又比较固执,捅过一下,怎么都不肯给再捅一下,还需要志愿者帮忙协调”。
不少时候,张映真和陆晖明都能收到解暑的冷饮或水果,有的来自街道或社区,有的是居民自发送来的。
张映真记得一个奶呼呼的孩子,跟着大人做核酸时,从手里的一排乳酸饮料中取出了一瓶,递给了她。最后,她把饮料还了回去,心里倒是像飘了朵轻盈柔软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