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老王的初冬（浪子背包客）

浪子背包客

   东北的11月，已经颇为寒冷，哪怕是在大太阳下。长街空寂。随着一阵阵寒风，叶子落了一地，扫都扫不过来。麻雀们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怕这种不太友善的气氛。
   但有太阳总比没有太阳的好。
   老王揣起手，站在摊子后面小范围地活动着——这样能暖和些，顺便警惕而期待地望着远远近近。
   光天化日之下也需要警惕，因为他是“非法摊贩”，特别在这“临时管控”时期（大众口中的“小封城”）。
   不非法能怎么办呢？本小利薄缺关系再赶上不景气，租房接近于给房东打工，特别在这特殊时期，实际上会亏损。出去打工已经不成，就是成，也太老了。
   至于期待，事实证明属于一种不太靠谱的东西，因为未必成真。譬如他在这里站了好久，顾客廖廖，就连路过的都没有几个——好像大家都在家里睡大觉呢。因为要躲着管理，他所处的地点不好也有关系。
   稍远处，几个青年人嘻嘻哈哈，把铁丝和栏板弄开。不知从哪里跳出几个“红袖标”喊着什么好像要制止，最后人走了，他们也没有真追。老王不太敢直接看，顶多有一搭没一搭的侧身斜睨，怕得罪人——“红袖标”本身不算什么，但她们身后还有人，呵呵。
   可是他不想多管，人家却不太想放过，溜溜达达走了过来，大爷大妈们把摊子一围，远近邻居的好像不认识一样，气势逼人又冷冷。" 唉，你这不符合防疫规定。"
   老王努力摆出憨厚无知且亲切的样子。“他*姨，他*叔，我这也不懂啊。不是说民生物资可以卖吗？绝不少秤，核酸刚也查了啊。”
“上头规定了，要扫码，要摆警戒线，要消毒，要...要翻跟头，你这都没有。其实你这种情况最好回家呆着去。”
“是嘛，马上准备！看我打个电话...艾玛这手机..."
...
   一番口舌和动作表演，好歹糊弄走了“红袖标”，可还是没什么生意。他没有去弄什么健康码，因为明知道这特殊时期都敏感，要求健康码，顾客就更不来买了。至于警戒线什么的，再说吧。
   太阳转了方向，风也越来越大了。他只好把棉大衣仔仔细细再弄密实些，再缩进去，好似一头无可奈何的乌龟要冬眠了。
   闲着，一些无聊的事就纷至沓来，一一涌上心头。
   他1990年代就“买断”下岗了，得了几个钱不算多，考虑当时还年轻力壮，也没太当回事。但很多困难，是老了才会体会得到的。
   最主要的，是年纪越大，越衰弱，对类似搬上搬下的力气活儿已经有些吃不消。老伴儿身体不好帮不上多少。幸好这阵子孩子在家，虽然不肯看摊，搬搬东西还可以。
   孩子也是个事。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没少给爹妈招麻烦。好歹把大学念完了，又赶上这搭子事（防疫），他说到处都萧条，找不到工作——倒也真的不怪他，起码多半不怪。这样封起来，反倒他少了压力，在家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玩腻了就找些朋友同学偷偷跳墙出去...再跳回来。
...
   路口栏板那边又吵起来了。想出去的人，和“红袖标”们。吵得激烈了，红袖标就要喊警察、报领导，被激怒的人就振臂喊口号“打倒..."什么的。然后有跟着喊的、有叫好的、有搅合的、有骂街的...总之一团糟。
   红袖标又来了增援，却不是警察，也不是穿制服的任何领导。按照各自的理（或规定），大家吵了又吵，也就散了。其实都知道，除非深度翻脸，否则老百姓没法阻止官方封城，官方也没法阻止老百姓跳墙，那么就这混着呗。
   似乎是被怼得恼羞，几个“不戴红袖标的红袖标”并不想如此善罢干休，走了过来，那姿态似乎是横着的，很有几分霸气汹汹。这几位，有时候穿制服，有时候不穿制服，也不知道他们该不该穿制服。
   在他们到来之前，老王见势不妙，已经把摊子简单收了收，电话喊儿子来，自己则缩在一旁。
   不想那几位慧眼如炬。“你！说你呢，赶快东西收一收，走一趟！”
“干嘛？”
“****（口头语），叫你收你就收，哪那么多废话！”几个人瞪起眼睛摆出架势，有的作势欲扑，有的就要抢秤抢货，老王一看护住，这样开始就撕扯起来。。
   本来在楼下练武架势的儿子适时赶到，穿着一套“忍者服”，拎着一把带鞘的长刀（练武用的），大叫：“你们这是压迫！老百姓卖菜吃菜有什么罪？你们太过分了。”
   老王唯恐他得罪人挨打（那几位呵呵），急忙挡在中间厉声喝止。不想那几位从来就是十里八村“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主儿，哪里经得起“如此挑衅”，就拥上去动手动脚，老王又哪里阻止得了？儿子被撩了几巴掌，也是气急了，就把长刀抽了出来！
   那几位犹如兔子一般，嗷唠嗷唠就退了回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就地取材：铁管、砖头、木棍什么的，甚至是武装带，这就要大打出手——竟也不喊平日挂在嘴边的警察。不过这时候大家已经围了过来，包括刚刚吵架的那些，左一句右一句，有点气势，虽然不似劝架，倒也暂时制止了动手。
   有人提醒。“小子赶快看看你爸。”一看坏了，刚才闹哄哄地拉拉扯扯中，不知怎地，老王倒在地下了，微微翻着白眼，半张着口猛喘，嘴边有白沫。
   儿子嚎哭，叫爸爸，又给找药吃药，那几位却适时躲得老远，指点说“装死”，悻悻然走了。
   怀疑是心脏病发，好心人已经给拨打了120喊急救车。
   大约是封城期间不堵车的原因，急救车竟然来得飞快，共两台——另一台是接什么煤气中毒的，却都给拦在卡口，说封控期间除了执法车一律不许进出，有问题找区里开条子。“这是规定。”
   煤气中毒和疑似心脏病的已经等在卡口，也不得出去。煤气中毒的是一个半大娃，他父母绝望得高喊：“我们做了核酸了，都是阴性！”
   拦路的“红袖标”们铁面无私，只是指指播放“规定”的喇叭，就不出声了，有的只是拦在路口，拎着不知哪里来的铁棍之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警察只是静静等在警车里，看来不打死人他们不会管的。
   煤气中毒娃的父母要出去自己打车去医院，也给阻止。
   这里争执了差不多一万年，围观的越来越多几乎有一百亿，不少人纷纷指骂那些红袖标。红袖标们似乎多少有点惭愧，已经稍稍后退，朝警车频频回首。人群中又有人喊起口号，有人应和着，大家一起往前拥，红袖标们急忙推紧栏板...
   这里乱成一团，躺在路边杂物堆上的老王却已经稍稍缓解（本来没多大事），却不打算就此起来，心里稍稍美哉，默默奉献了些口头语。
   蓦然间，大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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