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带娃

韦平 · 发表于 2022-11-8 10:18

都市系列之——带娃

给外孙女办了满月，苗春卉就做好了在京城带孩子的准备。可出乎意料的是，女儿最终却选择了曾经是小学特级教师的婆婆。虽然有些失落，但曾在国营大企业做过多年工会主席的苗春卉也只能接受现实很不情愿地回到了宜宾的家。

就在外孙女快十个月的时候，女儿通过视频告诉母亲，说是和她商量可否再去京城帮她带孩子。说是商量，但女儿的口气里透出的却明显是命令的口吻，命令中，女儿同时还告诉母亲一周之内不要忘了去医院做至少三次核酸。开始还有点生气女儿的霸道，但女儿主动让自己带外孙女的要求对苗春卉来说确实是个来得有些突然的好消息，所以她也就懒得计较女儿说话的方式了，只是觉得一周时间太长，让苗春卉好生煎熬。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周！为了尽快见到外孙女儿，一出机场苗春卉就打车往女儿家赶。兴冲冲敲开女儿的房门就急猴猴地要去看外孙女，却被女儿堵在了入户间。从墙上的网格壁柜中取出一瓶喷雾消毒剂将母亲身上的衣服和随身携带的行李手提袋翻来覆去一阵喷雾，又从一个格子里取出一件罩衣让母亲赶快套上。

噫？老家都已持续几个月没有发现本土病例且所有公共场所都已有序开放了啊，怕我这一路汽车飞机加的士接触到乱七八糟的人有病菌？不容苗春卉多想，女儿已经命令似的催促了。管他呢，“小心行得万里船”，想到穿上罩衣对外孙女的身体健康总不是坏事，苗春卉接过罩衣就往身上套。

在女儿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将这件活像一条布口袋的罩衣从头到脚包裹起来。这算哪门子罩衣啊，——既无拉链也无纽扣。见母亲一脸疑惑，女儿说，这是从国外买回来的最新款防护罩衣，不仅面料抗菌抗病毒还因为没有拉链纽扣魔扣条而不会对小孩皮肤造成潜在的伤害。头一次从女儿嘴里听到纽扣拉链魔扣条会对小孩皮肤有影响，苗春卉本想反驳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时代变了，老一套的认知也跟不上趟了。

女儿通过海外网购给外孙女买了好几个欧盟品牌的瓶装纯净水用于煮牛奶熬米糊和海鲜粥。怕母亲分辨困难，女儿起初还不厌其烦地指着纯净水瓶子上的英文商标想要教她，却不料听见母亲张口就来的发音准确的英文念白，这才记起老娘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正规大学生。煮什么东西用什么水、煮水程序和时长、奶粉的计量、食材如何搭配不厌其烦地叮嘱了好几遍，搞得苗春卉差点崩溃。女儿啊女儿，之前你不是这个样子啊，生个娃咋生出了这么多婆婆妈妈了呢？！

想要打消女儿的顾虑，在如履薄冰似的度过了最初的试用期之后，那天早上苗春卉颇有几分自负地开始用外国纯净水给外孙女煮牛奶。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可就在苗春卉打算将开水往奶瓶里倒的时候却被女儿叫停了。从母亲手里接过烧水的奶锅，用手抬起平放到眼前，然后眯缝着双眼从奶锅的水平面上方扫过，说：“看看，看——看——，这是什么，没看见？水面上，仔细，再仔细，还没看见啊，一层？这不是一层有害物质吗？对呀，就是你说的水皮子。用这样的水冲牛奶，你这是要你的孙女小小年纪就得肾结石啊！水的问题？肯定是你的问题，你没把锅洗干净，有没有。好，好！那我就给你示范示范，让你看看还有没有你说的水皮子。”

听着女儿的数落，看着女儿重新用桶装水好几次清洁奶锅，再将进口纯净水倒入其中放到燃气灶上，苗春卉第一次有了无能的感觉。重烧的水很快就开了，在等待合适水温的时候，女儿又一次告诫母亲：“知道吗，清洗宝宝餐具一定要用桶装水，因为自来水钙离子镁离子超标，煮沸的过程中会析出钙而形成水垢，对人特别对婴幼儿影响很大！

“婴儿两岁之前不能把屎把尿而必须用尿不湿。尿不湿和所有小孩穿的内衣必须是指定品牌的纯棉制品，这些我们都是通过海外代购的，你老人家就不要自作主张去买了。我知道你会选择同样的品牌，可你咋知道你不会被人糊弄呢。老年人代谢慢，口鼻中残留的细菌较多，抱宝宝时经量避免口鼻对着小孩的脸。是是是，你喜欢孙子你爱孙女，可孙女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吧。我说过，在家抱小孩也要把口罩戴上，可你就是不听。忘了，我说呀，妈，你不是忘了，你是嫌麻烦。

“无论出不出小区，只要走出自家房门再次进屋前必须将口罩丢弃，进屋第一件事必须先洗手，烘干后再用消毒喷雾剂把两只手彻底覆盖一遍。妈，我说过好多次了，消毒喷雾剂在门廊、卫生间、厨房、客厅都放的有，我好几次看你从外面回来或从厕所出来要不是我提醒，你肯定就不会用了。妈呀，你知道这对你孙女的健康是多大的潜在威胁吗，啊！还有，给宝宝放音乐的音量我也说过多少次了，你咋总是不长记性呢。那个进口播放器上就自带了一个液晶音量计，音量要控制在45到55分贝之间，好几回我看都看见你播放的音量超过了60分贝，你这是想你孙女长大了变成聋子啊，你？你老了耳朵不好使觉得声音小，可小孩子的耳朵多灵敏啊！

“给宝宝冲奶粉，计量非常重要，少了营养不够多了对宝宝肠胃造成负担不说，营养过剩会导致体重超标和诱发一系列成长发育问题。奶粉勺一勺十克每次两勺，我好几次看见你倒是舀的两勺可你就是喜欢冒尖的两勺。知道吗，我的亲妈，像你这样舀奶粉，至少多了十克。那天宝宝就有些拉肚子你知不知道？好，好，拉肚子可能是别的原因，但你奶粉放多了是看得见的事实你不否认吧？

“就算那天宝宝拉肚子不是你把奶粉放多了，可我至少有一次亲眼看见你给宝宝兑奶粉不是从紫外消毒柜里拿的宝宝专用调羹，对吧？好好好，就那一次，可我没在家的时候还有没有呢？妈，不是我信不过你，我是在和你沟通。你一来我就给你交代过宝宝的所有餐具在使用后要用桶装水清洁而不是自来水，洗干净后用专用一次性清洁纸擦拭干再放到专用宝宝紫外消毒柜里至少消毒三十分钟才能再次拿出来使用，有没有？还有啊，从消毒柜里拿餐具一定要记住三部曲，洗手、烘干再喷雾，等手有了干爽的感觉后才取餐具。好了，妈，你也别不耐烦，我要说的还多呢。只要宝宝在场就不能看电视打电话。行，行，我今天就说这么多了。好，水开了，冲奶粉吧，时间还长后面再慢慢给你说。你看看，还有水垢吗？”女儿有些得意地看了母亲一眼。

挨了女儿一通“教育”，苗春卉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拿起奶锅准备冲奶粉。正当她要把开水倒进奶瓶的时候，却心有不甘想要看看女儿买的这些所谓的国外纯净水到底纯净到什么程度，于是也学着女儿的样子把奶锅端平和双眼齐平。眯缝着眼睛一乜斜，让苗春卉兴奋不已，因为她清楚地看见了水面若隐若现的“水皮子”，虽然比自己之前烧的开水淡了很多，但却看得清清楚楚。

“来来来，看看，看看，你看看，这是啥？是不是水皮子，咹！？”苗春卉边说边把一奶锅开水往女儿鼻子底下凑，想要她承认外国纯净水和家里自来水并无多大差别。原以为自己这一“重大发现”会让女儿减轻对自己的挑剔，却不料女儿连正眼都没看一眼苗春卉递过去的奶锅，却用双眼盯着老娘，不容质疑地说：“别找借口转移话题，妈！记住我说的就是了，给宝宝冲奶，必须用进口纯净水！”

知道和女儿争辩，无论正确与否失败的总是自己，苗春卉努力尝试着按照女儿的要求去改变自己。不就是洗手喷雾戴口罩吗、不就是纯净水紫外线分贝控制和没有拉链纽扣魔扣条的防护服吗、不就是和外孙女同处一室不用手机不看电视吗，老娘我一切听指挥完全遵照女儿你的教导，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摆正了思想，找准了目标，苗春卉心理渐渐升起了希望。谁说两代人有代沟，那是因为老一辈人不能正确认识自己，不能站在年轻人的立场上区看问题的结果啊。终于，在这样的思想认知下小心翼翼地做了两天，虽然没有得期望中的表扬但也总算没被女儿挑毛病，这就是认可啊，苗春卉心里居然有了久违的荣誉感。再接再厉继续坚持，坚持就能得到女儿的认可，坚持就能得到女儿的欢心，坚持是胜利！

数着小时计算到女儿已经有四天没有挑毛病了，虽然偶尔也说几句，但苗春卉认为那是女儿不放心的提醒。如果今晚再努力一下，明天早上醒来，不被女儿批评的天数就是第五天了，这让苗春卉感觉自己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学生，在老师的教育下慢慢变成好孩子一样的舒心。俗话说“老还小”，晚饭后见女儿又没挑自己的毛病还在客厅里逗弄外孙女，有些飘飘然的苗春卉便忘了“和宝宝同处一室不能用手机”的禁忌，拿出手机开始给老头子打电话。本来是要把老头带到女儿家的，但从副县长位置上退休的老头不仅身体欠佳还有些自我，怕不受女儿待见，苗春卉最终还是做出了老俩口暂时分居的决定。

想到将近半个月了都没有好好问问老头的饮食起居，苗春卉对着手机就开启了“婆婆妈妈”的唠叨模式。心情好话就多，一时忘情就忘了说话的音量。不仅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眼神甚至没听见女儿的提醒。就在苗春卉和老公聊得起劲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给打断了。猛一愣神让苗春卉张开的嘴迟迟没有合拢，回过神来才看见女儿正横眉冷对地看着自己：“你要干嘛呀，妈！说过多少次了，不用手机不用手机，你咋就记不住呢！是不是这几天我没说你，你就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了是不是？告诉你，我只是怕说多了伤你自尊才留下空间让你自我改进，没想到你居然没有自知之明。别打断我，听我说，好几次我回家才见你匆匆把罩衣套上是不是？从紫外消毒柜里取出来的小碗上残留有斑点有没有？那天你给宝宝多兑了一包奶粉对不对？奶粉我预先分好就是怕你掌握不好剂量，可你居然一次用了两包，妈，剂量翻倍了啊，你考虑过宝宝的肠胃了吗，啊？！别打断我，我今天就把这些天发现的问题一并告诉你。进屋前要把口罩扔掉，你做到了吗？抱宝宝前要洗手你做到了吗？拿幼儿餐具的三部曲你严格执行了吗？.......”

女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苗春卉却冷静了下来，开始反思自己两代人冲突的症结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怕身上有细菌病毒怕纽扣拉链魔扣条对宝宝皮肤不好要我整天套上罩衣，可女儿你自己咋就从来不穿呢？消毒柜取出的容器上有斑点，可好几次是你自己用桶装水清洗的啊，咋都怪在我头上呢？洗了手才能抱小孩，好几次不是我在提醒你吗？你咋就偏偏盯住你老娘我不放呢？......想到这些，苗春卉似乎有点明白了，原来女儿一双眼睛只是盯住自己的妈不放啊。怪不得亲家要回去，在儿女这里，无论父母怎么做，做得多么好多么小心翼翼，他们也总能挑出你的毛病啊。

一夜无眠后，苗春卉终于做出了决定：六十多岁的人了，是时候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