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合川记忆（川剧篇）
老合川漫长岁月里的一段执念
“陈世美做事心太残，你看我母子冤不冤……”
戏台中央，一段川剧《杀庙》里的经典情节随着戏中人的一唱、一演，在哭骂、颦笑间被缓缓道来。
台下坐着一百来个老戏迷，或整个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或用手撑着桌上身体向前。老人靠在椅背上轻闭着眼，右手端着的茶杯微微颤抖，从杯口冒着腾腾热气，左手跟着台上的伴奏不由自主地比划起来。
这场戏，台下的人看了几十年，戏词早已滚瓜烂熟，却总也看不腻。台上的人演了几十年，早已成为戏中人，分不清唱的是戏还是人生。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人，曾经的满头青丝如今也两鬓斑白。没变的是只有那戏、那曲，它们被留在了岁月里，在角落里生尘……
（川剧《杀庙》 唐晓莉/摄）
对于合川的老一辈人来说，合川川剧代表了他们的青春年少，是那个年代里唯一的娱乐，伴随着他们一起走过了这漫漫的一生。在那个川剧盛行的年代里，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有的只是那在戏台上婉转飘荡的曲调。那一首又一首的曲调活在合川老一辈的记忆里，活在那些曾经在台上绽放光彩的川剧艺术家生命里。
位于文峰古街的洪源戏院的存在就是合川老一辈戏迷寄放那段记忆的地方，这里是川剧老戏迷们的据点。
（图为“洪源戏院”前聚集了许多围观的老人 吴秋君/摄）
每个周六下午两点半，戏院都会演出3场戏，每次演出戏台下就坐满了来看戏的人。
图为观众 吴秋君/摄）
演员们从一点钟就开始化妆和准备服装，那一笔笔涂抹在脸上的浓重色彩仿佛有生命力一般，把唱戏的人和看戏的人都带回了那个曲调悠扬的年代。坐在化妆镜前找到一个光线最好的角度，涂着颜料的手掌在脸上轻轻带过，拂面而来一股浓重的油味儿。接着一抹红色在眼梢落下，黛眉上挑，朱唇一点，一身行头准备妥当，每次上台表演前都要有一番准备仪式。
（图为演员上台前的化妆准备 唐晓莉/摄）
川剧表演里并没有专职的化妆师，每个表演者都有自己的专属化妆师，那就是自己。在学习川剧表演训练的过程中，她们就已经学会自己给自己装扮。
（图为自己化妆的川剧演员 杨珊珊/摄）
周爷爷今年80岁了，从这个戏院开张的第一场戏到现在已经看了11场，场场都在，一场戏都未错过。两点半开始的戏，十二点半他就早早来到了戏院，仅仅只为了能够在戏台下占个前排的好位置。
“这个前排的位置很抢手的嘞，要想有个好位置我就早早的来咯。我小时候那会儿，这位置可比现在难抢得多哦，热闹的不得了。每次还没到点，戏台前早就坐满了人，上到八九十岁拄着拐杖的老人，下到骑在父亲肩头的稚嫩孩童都围聚在戏台前。台上那戏一曲接一曲地唱，每每唱到精彩处，台下就开始喝彩，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声音甚至可以传到江对岸。现在看不到那个场景了，这台下听戏的人，想找到一个50岁以下的都难啊。”他的语气很慢，说两句话就要喘口气，仿佛从岁月的深处传来了阵阵叹息。
川剧可以说是一种综合艺术，它集我们巴渝传统的音乐、服饰、美术、文学、舞蹈乃至礼节于一身，通过最让人容易理解的表演形式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重庆川剧最早追溯到清道光年，合州大河坝（就是今天的合川区太和镇），由仁、义、礼三堂袍哥推管事徐狗耳朵为首，创办川剧班社“燕春班”。合川占有了先天性优势，处于三江汇流之地，水路通达，各方的戏曲名家都来此处。合川川剧在民国年间开始兴旺，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有近百年历史。（历史资料来源：今日合川）
（图为川剧——翠香记 吴秋君/摄）
铜锣壮雄伟，川剧的铜鼓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鼓师的调控对戏台上全场的节奏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这次演出负责铜鼓的张建波老师，如今48岁，因为从小热爱音乐就进了川剧团跟着师傅开始学习，到现在已经三四十年了。现在在南充市川剧团。鼓师的责任很大，戏台上的演员都是根据鼓点走台步，而且还要同时负责二胡、唢呐、鼓。近四十年的岁月，张老师的手上打鼓磨起的茧子清晰可见。他感慨:“有时候会忽然使不上力，反应也没年轻时快了，但是一摸到那些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乐器，熟悉的节拍和音律就又开始在心底响起。
（图为川剧团乐队 唐晓莉/摄）
对戏台上的音律记得滚瓜烂熟的不止有台上人，还有台下听戏的人。台下这些老人看了几十年的戏，对这场戏的音律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想起以前川剧兴旺时期孩童进戏剧团学戏时的情景，也能娓娓道来：那些几岁的小娃儿，凌晨四、五点就开始练功，在合川的桥头吊嗓子，学鸡鸣。直到晚上全城灭了烛光才停下。其中辛苦不言而喻。而现在，在新一代的年轻人里已经很少有人对川剧感兴趣，更没有人愿意去重复这一天又一天的枯燥学习生活。
“再不好好传承下去，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要消失了啊。”说到动情处，几个老人有些激动，眼里闪着泪花，顿了许久也没再说出一句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而他们也几乎见证了合川川剧的整个兴衰过程，其中痛惜和感慨又岂是一声叹息化解得了？
唯一能让这些老一辈感到欣慰的是，虽然川剧不像以前那样受欢迎，但也有些许年轻一辈开始接过了传承的担子。
（图为川剧——春陵台 摄/吴秋君）
洪源戏院的秦老板放弃了自己原本的事业，全身心投入到川剧传承事业里，创办了川剧团，开了这个洪源戏院。
从十几岁台前的演员到现在幕后的领导者，他见证了合川川剧的成长，也看到它在逐渐衰败，心里有万般复杂的滋味。心里除了遗憾也还有复兴合川川剧的执着。传承、发扬合川川剧的念头一直在他心里盘旋着。
（图为在为演员化妆的廖先生 唐晓莉/摄）
川剧团的创办可以让更多的人认识川剧，了解川剧，传承川剧。也给了这些喜欢听戏的老人们一个看戏、寄放怀念的地方。也给了那些热爱川剧的非专业川剧演员一个演出的戏台。
《杀庙》里主角秦香莲的扮演者夏俊凤老师已是个八旬老人，走平路时身体都会向前倾斜，有些颤颤巍巍，握着身旁搭戏演员的手也有些颤抖。
化上了妆，走上了这个戏台，她就是秦香莲，为角色哭、为角色愤、为角色悲。句句戏词，声声哭诉从声腔里沉沉发出，沉闷又颤抖，婉转而遥远，一字一句伴着泪水，从脸颊上顺着皱纹流下，眼神飘向台下，飘了很远很远......
无人得知她的思绪飘到了岁月里的哪个角落，或许是几十年前的那个戏台，也或许是看到了台上的那个年少的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戏台唱多久，也许还有很漫长的好些年的时光，也有可能明天就不唱了。但是岁月里对川剧的热爱和执着，那些在戏台上流的泪和汗，都一直都在记忆里。
（图左二为夏俊凤老师 吴秋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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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3 1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