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医”：指旧时医术浅陋，半知半解，冒牌行医者，多系“游医”。旧时在药铺给人看病的郎中称“坐堂医”；游走江湖的郎中称“游医”或“走方郎中”。
达城“李半医”，男，1936年生。其父从事中医，脸挂金丝眼镜，头戴瓜皮帽，身着长袍马褂，蓄山羊胡，满口之乎者也，坐堂同仁大药房，曾任国民党参议。李12岁时，父亲要他边上学边学中医，中午放学后和星期天就坐在身旁观看。小儿趁大人不注意，猫着腰，悄悄溜之。其父拿来戒尺，抽打躺在板凳上的儿子，但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小儿摇晃着头，舞动着双脚，呼喊：“不痛！不痛！”李16岁从达县县立中学毕业后，全天跟着父亲学中医。坐不久，便借口去厕所，逃遁而去。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李父逝世，家中失去生活来源。李19岁在北门上摆了个草药摊，开始行医。为表示自己是老中医，他嘴周贴着假胡须，头戴礼帽，架着父亲的金丝眼镜，挂着“华佗再世”的布帘，有模有样地望闻问切。他手持父亲遗留的铜环状“虎撑”响器，见有人过路，便不住地摇动发声，招徕顾客。
“虎撑”又名报君知、药铃等，相传与药王孙思邈有关。据说有天，一只老虎忽然拦住去路，以痛苦的眼神看着药王，似乎乞求着什么。只见老虎咽喉里卡着一根大骨头，药王将扁担头上挂药箱的铜环取下撑住虎口，迅速拔出骨头并在伤口处抹上药。后来，铜环逐渐改造成响器。
大家见李的医术浅陋，叫他“李半医”，意江湖算命“半仙”类。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李半医与高胖儿、张半仙三人合伙经营“三友医药社”，他们年龄大致相同，医术都是半罐水。药社开在箭亭子月台茶馆附近，一人轮值，两人茶馆喝茶等待业务。时有故事：一位病人来店打吊针，李半医值班，将针穿刺病人，始终不得法，病人痛得大叫。高胖儿闻讯赶来，静脉穿刺一针成功。高数落李：“懵头懵脑一个。”李不服气说：“不要以为你的针刺技术好，不是我之前将针孔眼戳大，你也穿刺不进去。”
三友医药社几个半医半仙经常扯皮，最终关门大吉。
1959年达县城六家诊所：南门、凤凰、西门、花码头、牙科、草医合并成立达县城关镇人民医院，即红旗医院前身。达城个体医生除魏宗山可坐堂行医外，其他人不得非法单独行医。
魏宗山（1884—1974年）：清末秀才，早年加入同盟会，积极参加“四川保路运动”。他医德高尚，手到病除，患者无论贫富，皆一视同仁，诊费不计多少，常义务救治，不收分文，故其门庭若市，就诊者络绎不绝，甚至邻县患者都慕名前来求医问药。
李半医想悄悄行医，但无人找他。后来，医生需执业资格，李便完全放弃了做游医的念头。
李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中学毕业，在那扫盲运动的年月，算是半个知识分子。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教师有些奇缺，一些小学教师因病因事不能上课，便找李暂时代课。李多次代课，多次无缘转正留校，大家便叫他半个老师，或“补疤老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李抬石头下野力，虽是重活，但收入不菲，远高于工厂的工人。抬工活路不是天天有，一个月约有15天活路。闲时他去小酒馆，那时是木板房铺面，酒馆面积不大，摆三至四张小酒桌，靠墙设酒柜，放着几个酒坛子，内置竹制酒提舀酒，酒柜台上摆放着花生、瓜子、豆腐干等。李每次要酒，会守着酒提，以防卖酒者偏心，将酒提歪斜少舀。李每次只要一两酒、一个豆腐干，或是一两寡酒，慢慢地饮，慢慢摆龙门阵。说到兴处，手舞足蹈，口沫横飞。酒喝完了，端起别人的酒杯，往自己杯中续。初时有人嗔怪，李仍我行我素。酒客无奈防范，有他在酒馆喝酒时，用双手捂住酒杯，不致被他抢去。
那些年，喝酒要酒票，野生蕨类植物烤制的“倔牛儿酒”虽不要票，但酒味甚差、冲劲大，还打脑壳。几杯酒下肚，李说话有些吐词不清。有人劝他少喝，他鼓起眼睛，挥舞着手说：“我是医生，无酒可醉我。”离店时，他走路有些打偏偏。好在那时大街小巷没啥汽车，李没发生意外事故。
李会拉二胡，晚间，常坐在南门码头石阶上，自拉自唱自我欣赏，有人叫他“李二胡”，他高兴应答。有人撮合他与民间当红歌手吴清国联袂表演，唱了几句，两人突然争吵起来，面红耳赤脖子粗，相互指责对方不懂音乐和五音不全。过后，李的二胡不再掺杂任何人的演唱伴奏，吴的演唱不再有任何人的乐器伴奏。
1979年，国家恢复对个体工商户的登记管理，个体户经济迅速发展，纷纷争当“万元户”。已结婚的李在院棚街摆了个烧腊摊，全家人每天凌晨5点就开始忙活，到下午4点，各种卤菜摆满了烧腊摊。
李边卖烧腊边喝酒边吃烧腊，晚上9点收摊时，已有些许麻醉。即使头脑有些晕乎，与客人找补钱时，他也只会多收不会少收。
李常与顾客发生争吵，因卖烧腊耍奸抠秤被人识破，或烧腊过期变质有些臭味。有人举报，相关部门理抹，烧腊摊停业整顿。
1982年，况姓朋友筹集资金经办翠屏公司，租门市经营百货，聘李为办公室主任，写毛笔广告，跑打杂事务。翠屏公司生意顺风顺水，成立家具厂、皮鞋厂，经营歌舞厅、餐厅，后成达州餐饮娱乐业的佼佼者。
办公室下班时间到，若餐厅有婚、寿宴大型席桌，李会主动留下来帮忙招呼应酬，并向客人表明自己是主管公司领导身份。开席时，新郎新娘家人要他入席就座，李半推半就。酒足饭饱，李脸上泛着红光，趁宴席结束时的忙乱顺手牵羊，将几瓶客人剩下来的好酒装入提包带回家。翠屏公司负责人闻讯后，严厉训斥李：“下不为例，若有再犯，公司除名。”李始有收敛。
1990年，歌唱家蒋大为到达城演出，一时轰动。蒋大为在1984年参加央视春晚演唱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1986年演唱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红遍全国。有意思的是，蒋大为与李的外貌竟然大致相同。自蒋大为在春晚演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后，李便学习模仿：戴蒋同样眼镜，理蒋同样发型，仿蒋同样笑容，穿蒋同样西装，系蒋同样领带，舞蒋同样手势。只是他比蒋年龄大了10余岁，脸型比蒋长了点，但仍是一个活脱脱的“蒋大为”。这时，大家叫他“李大为”，他笑得合不拢嘴。如果你当面叫他“李大为”，他会高兴地紧握你的手，或在你脸上“打啵”。
蒋大为那晚在马蹄街京剧团演出。“李大为”兴致勃勃提前去京剧团，大家以为是蒋大为到来，马蹄街顿时响起热烈掌声及尖叫声。演出结束后，“李大为”登台寻找蒋大为，想请他吃夜宵。蒋大为没时间，演出结束后即乘小车去重庆，又坐飞机到另一个地方演出。
那时，我也在翠屏公司上班，问李：“你与蒋大为合影没有？”李回答说：“忘了。”为此，他后悔不迭。
李大为、李主任，“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每年他要举办农历、阳历两次生日寿宴，翠屏公司几百号人，他全发大红请帖邀请。开初，所请客人全到场祝贺并赠送礼金，李收获颇丰。第二年，农历生日，所请客人全参加并赠送礼金，阳历生日来客疏疏朗朗。第三年，农历生日、阳历生日皆门可罗雀。第四年，李不再举办亏本的生日寿宴。
李65岁时，与一位年近50岁的孀居女人好上了。起初，大家以为他是图新鲜，过后会冷却。当他向老婆提出离婚时，亲朋好友才感事态严重，纷给劝说：“老都老了，何必让家庭分裂”。老婆说：“你婚内出轨，对不起家庭，只要不离婚，可以不计较，和好如初。”儿子表态说：只要你与母亲离婚，父子关系一刀二断”。
我也劝过他不要离婚，回头是岸。李视我为朋友，因我从未缺勤过他的生日宴。他噙着眼泪说，那些年，我没有固定工作，又因我家庭成份原因，没有女人愿意与我谈恋爱结婚。老婆是一个大山上的女人，为了城市户口与我结婚，我们之间毫无感情可言。这个孀居女人与我相互喜欢，让我尝到了爱情的甜蜜。一个65岁的老人说到爱情时，脸现羞赧。
最后，李净身出户，与家人断绝关系，与孀居女人结婚。
不几年，翠屏公司解体，李失去了生活来源，无低保、无社保、无退休金，生活拮据。他新家住在那时还是乡村面貌的西外，李每天步行要半个小时，再坐公交车到老城区滨河路喝茶下象棋。茶馆有个朋友出手阔绰，中午吃饭会请几个茶友下馆子，叫他陪同。李起先下象棋不懂事，若这个朋友输了，则拂袖而去，更不会叫李陪同吃饭。他买一个锅盔就着茶水充饥，很少看见灌夹凉面。以后，李下象棋变得聪明，屡战屡败。朋友高兴地说道：“你狗屎棋，李半棋一个。”李一脸谄媚，有时还低声说：“这几天手头紧，借几个钱。”朋友从包中掏出200元，说：“看在棋友的份上，送你。”
2009年，李没有翻过73岁的坎。李无手机，无从联系。过后，茶馆有茶客说“李半棋”去世了，大家“啊”了声，便无声息。
李半医、李半师、李烧腊、李主任、李大为、李半棋，人生跌宕起伏，令人唏嘘！
本文达州晚报发表，网络发表有修改，照片系网络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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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2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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