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拾趣家乡篇之——围子

韦平 · 发表于 2023-3-28 09:32

饮食拾趣家乡篇之——围子

毛狗子是我小学同学，身材瘦小的他很精灵，话多，满肚子“野娃”故事特别让我着迷。野娃是老家俗语，就是野生动物的意思，而围子就是从毛狗子嘴里听说的。第一次听到“围子”这两个字并没认为那是动物，还以为是个什么物件或者房屋之类的，经过毛狗子一番解释，才勉强知道那是一种比猫大比狗小且尾巴又粗又长的动物。

毛狗子爷爷和爹都是“打山子”，耳濡目染中毛狗子七八岁就知道如何安夹子下套抓小动物。按毛狗子的说法，他独自下套抓过不少小动物，但围子是最难抓的，因为那东西“很精灵，通人性，但肉是最好吃最香最鲜的，比麂子斑鸠都好吃。”那时候的我别说没吃过围子，连他嘴里的麂子斑鸠也没吃过，对他描绘的味道也就没有一点感性认识，但看他说得那么津津有味，也就只能想象围子肉应该比鸡香比鱼鲜吧。

见我听得津津有味，毛狗子很有几分得意，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他如何独自下套抓住一只猫围子，以及将其拿回家他爹如何处置他妈如何炖煮的过程添盐加醋地讲得天花乱坠：“你们街上的娃儿真是啥也不晓得。猫围子就是个头和猫差不多大的野娃，还有狗围子。哦，就是个头跟狗差不多。莫打岔要不要得，你咋话这么多呢，大狗还是小狗？肯定是大狗嘛。当然啰，我下套抓的也就是个头跟猫差不多的猫围子，狗围子大，我爹用枪打过的。

“围子那个东西精灵得很，我爷爷还说围子通人性，爱干净不说，它还专吃桃子李子那些果木子，黑桃白果也吃，要不它的肉咋那么好吃那么鲜呢，就是吃果木子吃的，你晓得啵。我爹说他亲眼看见过围子是咋个吃白果的，才晓得那个东西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白果皮毒性那么大，围子吃了一点事都莫得。我家背后山坡上有根四个大人才能合抱的大白果树，每年都要结好多白果。

“你见过树上的白果没有？你说的那是去了外壳壳晒干了的白果，长在树上的白果还有一层厚皮，就像结在黑桃树上的核桃一样。那层皮的毒性比核桃皮要大得多，手沾上那层皮的水水很快就会又痛又痒起红点点。我们每年打白果，都是把白果堆在墙角放它十几天，看到皮皮烂了流水了才装到撮箕里拿到沟里的流水凼凼用木棒将外皮整掉，再将去了皮的白果摊到院坝里晒干。围子也爱吃白果，你晓得围子是咋个把白果皮整脱的吗？不晓得吧，我给你说，我亲眼看见过围子是咋个把白果皮整脱的。

“十月间，一些成熟的白果就会从树上落下来。有天下午我提个提篮要去捡落在树脚下的白果，刚爬到那道坡坡上，老远就看见白果树地下有个围子好像在找啥子吃。一天到晚都在想着哪么去抓围子，它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吗。看着眼前的围子，我就想悄悄走过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好动手，可走过去才晓得围子正在吃地上的白果。我的天哪，白果皮子上的浆浆弄到手上都要烂肉哇，我就知道老爹说围子是个了不得东西是真的了！

“怕惊动围子，我就藏在不远处的石头后头看，看它龟儿子吃了白果到底有啥子结果。要是给白果皮皮闹死了，我还好捡过‘耙耙’，平时想要套它，下好多次套也逮不到一只呢。看那家伙用尖嘴筒子在地上不停的刁白果吃，才晓得围子真的喜欢吃白果皮，曾经在围子屙的粪堆里看到过莫得外皮的白果，我还以为那家伙可能是吃白果不知道如何咬去那层硬硬的外壳呢，现在才晓得围子喜欢吃有毒性的白果皮，真是‘酸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看着围子吃白果吃得很欢实，我就想等那家伙吃饱了再找过机会趁它不注意好一棒把它龟儿子打死。围子胆小，稍有响动就会抬头四处张望。还好，那天下午白果树那边就我躲在石头后面，除了有几个老鸹鸦雀子飞过之外一直没有别的人过来。我躲在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盯着围子直到它吃的肚儿溜圆，就见它慢悠悠的转身要走。就在我想动手的时候，你猜怎么样，那家伙却朝我躲的石头这边走过来。我赶忙纂紧手里的木棒子，就等它走近好架脑壳给它妈一家伙，可它又不往前走了。你晓得吧，围子的鼻子灵得很，一定是闻到有人味才不走了。

“生怕它跑了，趁围子还没来得及转身，我就一个箭步冲出去，照它脑壳就是一家伙。打得太急了，没打到脑壳上，打到勾子高头了。你晓得吧，我那一棒打得结实，围子还想跑，哪里还跑得快呢，我追到起又整了几棒，就把围子打死了。本来是捡白果，哪晓得逮了个围子，拿回去晚上我娘就炖了。你不晓得啊，围子肉那才好吃呢。有莫得鸡好吃？肯定比鸡好吃，我爹说比团鱼还要鲜些。你娃住在河边上，吃过团鱼没有？没有？我也没吃过，我爹说他吃过团鱼，他都说围子肉比团鱼好吃，那肯定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没吃过团鱼，也就不能把围子肉和团鱼肉放在一起做比较，但鸡肉我是吃过的，味道很是鲜美，觉得鸡肉就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好东西了。比鸡肉还鲜还香的那该是个什么滋味呢，实在难以想象。相比围子的美味，毛狗子说的如何抓小动物更让我兴奋，什么套子夹子笼子都能派上用场。在他嘴里，不仅野兔围子麂子可以下套甚至野鸡这样的飞禽也可以下套将其抓获。按毛狗子的说法，想要下套逮围子，先要知道围子在那些地方活动，还要查看脚印估计可能走的路线，然后在围子可能经过的地方下套。套子要尽量隐蔽，最好在围子可能走的的地方多下几个套子。下十次套可能一次也逮不到一个围子，所以啊，下好套后，也就只能每天早上去看一次，如果十天半个月没动静，就只能把套子收起来再找机会了。

1973年暑假，我去二姨家走人户，比我大四岁的二表哥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抓围子。二姨屋后就是一大片叫“黑松林”的树林，因为是“国有林”而受到保护，林子面积很大也很荒，尽管那几年山上的野生动物遭到大肆猎捕而存量极少，但还是有围子野兔山鸡偶尔被人见到。二表哥说的围子就是他前些日子偶尔看到，后面又见过好几次才确定小动物应该一直在黑松林某个地方躲藏，便打算用夹子去抓它。

吃过晚饭，二表哥叫上我将一个铁夹子装在口袋里就神神秘秘的从后门闪了出去，边走还不忘小声嘱咐我别说话，如果遇到有人问就说我们去保管室晒场那里歇凉，一定不要说去夹围子，要不人家也要去，我们就搞不成了。那夜月亮好圆，跟在表哥身后走在去黑松林的一片开阔田地间，我忽然想起了之前学过的课文《故乡》：“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副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明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戴银圈，手握一把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和课文里描写的不同，那夜的月亮不是金黄的而是银白色的，表哥脖子上也没有银项圈，田地都在山坡上而不是在海边，地里自然也没有西瓜。

如水的月光洒在朦胧的田野上，不远处的山林在月光的笼罩下是那么神秘，不时传来的虫鸣狗吠更给寂静的月夜增加几分恐惧，一点儿没有《故乡》中描写的那么浪漫那么引人入胜。随着脚步的迈进，黑松林越来越近，很想给表哥说不想去了，但又怕他笑我胆小，只有硬着头皮紧紧地紧跟在他身后。好在他发现围子走过的地方并不在黑松林深处，根据他的记忆在森林边缘一处长满冷蕨苗的地方安放好铁夹子，再做了些伪装就回家了。

一夜兴奋几乎没怎么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去叫二表哥，要去看看昨夜安放的夹子上是否有一只被夹的围子。连续两个早上的查看，伪装的夹子没有任何动静，表哥说他又“布”了一下围子的脚印，那只围子好像去了别处。表哥说，围子很机警，发现危险就会躲到更隐蔽的地方去。就在他问我要不要和他去另外一个地方放夹子时，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趣，直到我离开二姨家，二表哥也没有夹住他说的围子。

2002年11月，个别地方爆发了非典，很快就听说那种病毒大概率是野生动物传给人的，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果子狸，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老家人说的围子其实就是果子狸。怪不得毛狗子说围子肉好吃呢，原来那东西是南方沿海城市的人特别爱吃的果子狸。

那年回老家又见到毛狗子，虽然我俩都一把年纪了，但见面依然大声地相互叫小名，感觉又回到了童年。老发小相见，很快又记起了读小学时他给我讲的围子，我们两个又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毛狗子说，前些年围子价钱很高的时候他也做过那方面的养殖，到外面学了技术买了做种的果子狸，几年下来也还小有规模。就在自己想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哪知道非典来了，接着就说那种病的根源就是果子狸。这还了得，传染那么凶的病，那个还敢吃。卖不出去的果子狸，送人都没人要，再养又要耗费成本，索性自己杀了吃了。是啊，好吃啊，可背不住天天吃啊。哎呀，那段时间天天吃围子，吃得一身都是围子味，都不敢上街赶场了，怕人家嫌我身上的味道。

说起围子吃白果的事，我对毛狗子说：“猫屎咖啡听说过吗？对啊，就是印尼某个地方的麝香猫吃了咖啡把咖啡外皮消化后却把咖啡豆当屎屙出来了。当地人搜集这些猫屎将其中的咖啡豆淘洗出来晒干磨粉就成了猫屎咖啡，价钱高得很。围子不是吃白果吗，外皮消化了白果也当屎给屙出来了。你把围子屎收集起来把里面的白果淘洗出来晒干，整个围子屎白果，没准一斤也能买个千儿八百的呢。”

“你呀，真是想得出来！你晓得人工养殖围子哪里做最早吗，是广东那边的发达地区。那边养围子的人，人家商业头脑有多厉害，你肯定比我晓得噻。要是围子屙出来的白果能赚钱，生意怕是老早就火了，还轮得到你来给我说啥子围子屎白果。我小时候好奇，也整过围子屎里头的白果，狗日的那个臭哦，比他妈的肠子烂了屙的屎还臭。围子屎白果呢就不要想的了，如果你在街上多住几天，我看能不能给你套个围子，请你尝尝围子肉。对啰，你娃吃没吃过围子哦？”毛狗子问我。

“很可惜，从七八岁第一次听你给我说围子肉好吃，到现在我都退休了，也没吃过围子肉，不过来，我也不想吃了，那东西传染病毒，还是不吃微妙。”我笑着对毛狗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