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研经街上卖扫帚 断桥村中迎新年
天刚亮明白,满地银霜。翼坤母子四人已经到了乱坟坝。两个孩子一人肩上扛一把扫帚,那是他们争着要妈妈给的;翼坤背上背着春晴,肩上扛着一捆十把扫帚,扫帚把上插着一个用篾条挽的圆圈——那是出卖东西的传统标志。这乱坟坝重重叠叠有几十座坟,坟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山草,不管有没有风,都有沙沙的响声,孩子们都不大敢从这里过。“妈,你怕不怕鬼?”文刚问。翼坤说:“不怕,我不害人,鬼害我干啥!”翼坤话虽这样说,阴森森的坟坝,乌蓝的天,路上除了他们母子三人还一个人也没有,心里也有些发毛。
母子四人为了壮胆,都找些话来说,不一会儿便走到了研经街口。街上人还稀少,只有一个大娘,一根独凳上面放一个小簸盖儿,里面装着针、线、顶针儿、钻儿针、洋火、火纸、牛骨纽扣之类。此外就是铁匠铺,终日散发着煤烟味,响着丁丁当当的锤击声。往上走几步就是闹市区,一个大坝子,一个雕梁画栋的小戏台,饭馆、杂货铺就在这里。戏台的斜对门就是熊克武的公馆,漆黑的高门,石砌的宽阶,门口蹲着两只张牙舞爪的大石狮子。
翼坤母子三人刚走到坝子中间,就有了买主。一个大娘在戏台下面的店子里招手喊:“扫把,扫把!”翼坤母子立即跑过去。那位大娘先把扫帚细看了几眼,又把翼坤和孩子们端详了一阵问道:“你不是卖油的廖掌柜娘吗?”白翼坤说:“我们上街卖油,家被盗了,后来房子又被烧了。没钱做买卖了。”那大娘说:“这样不行那样行,能自己找饭吃就行。”“你男人扎的?”“我自己扎的。”“是吗?能干。”大娘又看了看孩子说:“这孩子乖!多少钱一把?”翼坤说:“随大娘给吧,我也是第一次卖,不晓得价钱。”大娘从里屋抓出一大把铜元,交给翼坤,中伟、文刚赶忙合着手去接,翼坤慌忙说:“值不了这么多,大娘!”“新年巴节的,多的就算大娘打发孩子。”大娘边说边用左手拍着文刚:“这孩子,两眼有神,好好教,以后准能当老太娘。”翼坤说;“多谢大娘的封赠。”
开了一个好的头,一家三口都很高兴。他们的足迹沿着石板铺成的街道延伸,两边都有店子,有卖酒的,卖碗筷的,卖布的。街并不长,过了这段街又是一个大坝子,街口左边是油房,用笨重的木榨榨取菜油、桐油、乌桕油的作坊。街口右边是一排案桌——放猪肉出卖的长凳子,里面一排木架,上面用油亮的大铁钩挂着边口——半边半边的猪肉——孩子们看着膘肥鲜嫩的猪肉都免不了吞了几次口水。卖肉的案桌,有半人高,桌面只有两尺来宽,却有两三寸厚,油腻腻的,那上面布满了剁骨宰肉留下的刀痕,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纵横交错,密密麻麻。母子四人在卖肉处站了一会儿,又来到油房外卖了三把。他们穿过坝子,又是一段小街,只有一个小店,卖花生糖、油麻花和鞋垫子之类的小东西。过了这段街又是一个大坝子,卖柴、卖菜的。这个坝子边就连着无边无际的田野了。
他们就这样地从场头卖到场尾,又从场尾卖到场头,慢慢逛了三趟,手里就只剩下两把扫帚了。眼看中午将近,肚子闹意见了,他们决定再逛一趟,碰碰运气。翼坤问中伟弟兄肚子饿了没有,两弟兄都说:“饿了。”翼坤马上到小摊子上买了两个麻花,给他们一人一个,然后又去街上转了一圈,终于把扫帚卖完了。翼坤看见背着背篼、挑着箩筐、穿得破破烂烂的赶场大军都在向归途移动,便牵着孩子,向街外挤去。翼坤领着孩子们又去戏台对面的杂货店里买了半斤沙糖、二两芝麻、二两干笋子。翼坤计算了一下钱,又转到肉市买了两斤猪肉。这都是孩子们盼望已久的东西。孩子们看着妈妈买,眼里都射出兴奋的光芒。母亲看看还有余钱又去买了秦叔宝、尉迟恭两张门神,还给孩子们一人买了一个巴巴糖,让他们两弟兄慢慢吮着回家。
过年,也称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乡村也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再穷的人家,都少不了要买香、蜡、钱纸、刀头,祭天、地、祖宗,好请他们保佑来年有个好光景,降福免灾;家家户户都要贴门神,好让两位武功盖世的将军,把住正门,不让妖魔鬼怪进屋作祟。不是穷得丁当响的人家,都得买一串鞭炮来放,好驱散邪气。倘若买不起鞭炮就自己动手作提簧,只要一筒茶碗粗的竹子,锯成两三寸长的两节,两头用小木板封住,用牛皮胶粘牢,再在两节竹筒上各开一个狭长的小方孔,最后用光滑的木条从中穿起,就好像一根竹筷一头穿一个烧苞谷似的。再用一根三五尺长的麻绳,拴在比筷子稍长稍粗的小圆棍上,让绳子拦腰笼住提簧,靠两手的和谐运动,使提簧在绳子上迅速地上下滚动,提簧就会发出猛虎似的啼呜,让鬼怪心惊胆战,而逃之夭夭。白翼坤已经贴好了门神,才想起还没有买祭祀用品,就请发祥上街捎带香蜡。鞭炮她是不买的,两个孩子都害怕那种响声。提簧也用不着做,中伟、文刚的个子还没有扯提簧的线长哩。翼坤明天要做的事是先把缸子里的水挑满,再把猪草扯够,不然,过年也耍不成。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天刚蒙蒙亮,孩子们还在梦乡里,白翼坤就挑着水桶、踏着霜草,向岩洞湾水井奔去了。石包山坐落在断桥村的最高峰,虽然从远处看起来似乎伸手就可以摸着星星,离天近在咫尺;但石包山人明白,离天有多远谁也说不清,可离水有多远,那可是大家都知道的。石包山人吃水有两口井,向右边走就是岩洞湾,不到一里,路也平坦,水也清亮,唯一的缺点是,井里最多有五挑水,去迟了,就只得挑着空桶去再挑着空桶回来,向左边,去王少武那边的水井里挑水了。王家这个水井的最大优点是水多得取之不尽,缺点是路要稍远一点、坡要陡十倍,水还总有点田泥的味儿。白翼坤起得早,挑了一挑又一挑,直到把岩洞湾水井里的水全搬进了自己的水缸里才擦擦汗,搞早饭吃。吃的是这一带的人每年要吃半年多的东西——红苕。吃法也极简单:洗干净,将有疤痕、坏死的地方削去,放在锅里,加上水,将一个大瓦钵罩上——这可比什么锅盖都好,没有任何丝缝可以跑气;水开了以后,瓦钵被蒸汽掀起来又落下去,发出有节奏的叭哒叭哒声。等到叭哒声变成咝咝的喷气声,就不再加火了;等到余火将尽,揭开瓦钵,便甜香扑鼻,极为可口。不过,这一带的人对红苕可没有这样的感情。半年多的时间天天端、顿顿吃,无论什么样的珍馐美味也会使人望而生厌,何况是红苕。所以,翼坤虽然忙了一早晨,中伟、文刚虽然早已饿了,每个人也都只吃了三五个小红苕,意思意思而已。
明天就是腊月三十,是每家人团圆的日子。团圆,对白翼坤这一家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了:文辉已来了封信,说是没有路费,在路上走这么多天,他一个人也害怕,外公、外婆都让他留在新津过年,并说舅父因为学校组织师生去游青城山,一个美国商人的孩子,因为不听招呼,跌下山崖死了。那个美国人不通商量,学校赔了款,他还约起人砸了学校。舅父白翼翎和一批年青教师气愤难忍,也以牙还牙,约起人去砸了美国人的商店。为了躲避美国人报复,舅父逃到剑阁教书去了。廖紫云则像落进大海里的小石头,连泡沫也没有泛起一个,只有天晓得他现在的生死存亡。翼坤经常想得站在那里便走神,一个人独处便落泪,睡在床上,常常是泪水泡湿了枕巾。不过她在孩子们面前,从不表现出来,也从不首先提起。她想让孩子们淡忘,否则,一天到晚,这个哭,那个啼,只能让别人耻笑。想,是感情的问题,忙起来时,可以不想;有些事一个人做不了,这可是个十分具体的问题,到了这个时候,不想也得想,想不想都还得想别的办法。今天就有两件事明摆着:一是米已经吃得要见缸子底了,把谷子变成米,那么大个“竹磨”,她可把它奈何不了;二是推汤元,那么大个石磨,她可把它弄不转。她边洗碗边筹画,把猪都喂完了也没有拿定主意。
请人帮干忙是不行的,她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这么重的活怎么能让人白干呢?出钱请吧,自己只有一个银元了,两个豆包儿大的小孩儿,有个三病两痛,说要钱,就要钱,一时到哪里找去?自己找了几个小钱,买过年货、请发祥买香、蜡、钱纸已用得精光。再说,年关请人,给多少合适?想来想去,她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便向发祥家走去。他们一家人正开着门吃红苕,坐来面对院坝的五儿翠香看见翼坤直端端向他们家走来,忙招呼道:“幺奶奶请吃早饭!”“吃过了。发祥、万大嫂,我给你们商量一个事情。”发祥两口子都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说:“幺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翼坤给他们讲了,请他们帮忙脱谷壳、推汤元,她就换工,也给他们干这些活。他们听了都说:“又不是外人,换什么工?气力用了又会来的,这事就交给我们好了。”翼坤的力气有限,这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客气话了,就赶忙回去把要装汤元粉的布围腰帕洗得干干净净,又把谷子、泡上水的酒米、接汤元米浆的大盆、大筲箕都搬到发祥家来。——竹磨和石磨都是廖紫云家的,因为那时发祥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房子很空,就把这些笨重东西都放到这边来了,发祥成家之后,搬走又觉不妥当,就一直留在那边,两家公用了。等发祥他们吃过早饭,翼坤就和他们一道,一会儿推,一会儿添,累了半天,才把两家人过年的东西准备好了。翼坤把装着汤元粉浆的布围腰拴好,吊在院坝里的梅子树上,又把被竹磨剥了谷壳的糙米挑到山背后廖静庵的踩碓里去加工成了白米。两个孩子都或前或后地跑着、跳着和妈妈一起去完成这些生活劳动,他们不管能不能帮上忙,都想去插一手,只是帮上忙的时候少,帮倒忙的时候多,虽然差不多还要遭两声喝斥,两个孩子还是背着小妹跟着妈妈山上山下地跑,身前身后地转。翼坤忙完了吃的,又约起中伟、文刚去搞猪吃的。肚子饿了,就把早晨吃剩的冷红苕往嘴里塞两个。过年就是精神支柱,母子三人背回来了两背篼猪草,三背篼柴,都还不觉得累。
翼坤家的布局,当时是这样的:整个房子,呈“7”字形,不过上面的短横和下面一竖,是成直角的。上面一小横,是堂屋,两扇大门,进去,里面有神橱,供着菩萨。墙上正中红纸浓墨写着“武威堂上廖氏先祖”,并供着“天地君亲师”神位。神橱上供着“童儿”,是木制的,上着油彩,家里有几个孩子就要供几个“童儿”,一一对应。神橱上有香炉、磬、还有一个不知多少年代的木盒子,里面盛着廖家的族谱。来尊贵的客人,也在这里接待。堂屋里放有竹椅,神橱下有叩拜神灵祖先的蒲团,是稻草编成的,圆圆的几块。这间堂屋是把这个院子的正房子从中剖开而成的,左手边一半,是廖发祥家的堂屋,有墙隔开。翼坤一家住的主要是坐南朝北的偏房。走上阶沿,就是两扇没有漆过的柏木大门,有很高的门坎。打开门,就是灶房和吃饭的地方。挨近门是饭桌,紧靠后墙,是水缸、锅灶。左手边一堵极高的封尖墙,房梁就穿墙而过。灶房的左右两边,均为卧室,都靠外墙,开一道小门进去,左边是翼坤四娘母的卧室。右手边,是一堵稍矮的墙,房梁和墙之间,有夹泥竹篾墙,是给大哥文辉留的宿舍,这间房有短墙隔开,旁边是猪圈。文辉的房间和猪圈上面,架着横梁,铺着木板,是一个阁楼。阁楼里堆着许多木板,是准备修新房用的;因为没有钱,就只有老是堆在那里,几乎全变成了廖发祥埋夭折的儿女的棺材。文辉的空房子和猪圈,有一巷道相连,巷道往东的尽头,是红苕窖。这里有一道后门,出去就是后阳沟,阶沿很宽,堆着柴禾,阳沟的外边是不到两米高的山岩,爬上去是一片竹林和石骨土。阳沟往西,连着一块小土,外面就是竹林了。所有的墙,都是土夯的。
明天就是腊月三十,这天翼坤和孩子们都着着实实地累了一天,晚上吃了红苕稀饭,简单地洗一洗就上了床。每晚必搞的活动——讲故事,这晚上也停止了,因为中伟还在洗脚的时候,上下眼皮就在打架了;文刚一上床就打了一个大呵欠,被子一盖上就没有了动静。翼坤一上床也就难得这么容易地就进入了梦乡,这在紫云被抓走后,还是第一次。
不知睡了多久,翼坤一惊而醒,似乎灶房里有什么响动。她轻轻坐起来,的确厨房里有轻微的声响,她立即警觉起来,不声不响地穿上棉袄,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厨房。她立即看见灰槽旁边有晃动的光环,她惊得心脏都跳到嗓子眼儿上来了,是神、是鬼、是幻觉?只有她一个大人,决不能慌乱!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依在卧室和厨房的门之间观察。根据光环的亮度、变化的速度、和墙的距离,她迅速断定是一只手拿着一炷香在晃动,想判定下面地面的情况。贼!肯定是贼!翼坤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一点红的火已在慢慢往外退。她借着香火的微光,看清墙上已有一个圆洞,只有斗碗大小,人还进不来。红点消失了,只听有人小声说:“脚,试试。”翼坤知道还不只一个人,她想,既然先伸腿进来,那么小的洞,手是进不来的。她正在想,隐隐觉得那条腿已经进来了,蹬得地面沙沙响。说时迟,那时快,翼坤冲进厨房,抓起平时坐着向灶里加柴的小板凳,顺着洞的位置,猛然卡下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用手一摸,是一只脚,穿着草鞋。那只脚动弹不得,翼坤摸到火钳,使劲向腿脚上猛打。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翼坤打得手都酸软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砍刀就在地上,我,可以,砍下你的,狗脚杆;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用不着让你终生残废,快滚吧!”翼坤闪到旁边,才抬开凳子,只听外面“轰”的一声,随之响起脚步声,从后阳沟,直响到竹林方向去了。
翼坤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那个洞,怎么办?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墙和屋顶,还没有一点天亮的征象,现在是绝对不能出去的;喊同房子的廖发祥,搞得惊天动地的,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但这么大个洞,哪里能置之不理呢?堵?拿什么堵?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呢。她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穿好衣裳,提把砍刀,坐在这里守。她索性点上桐油灯,穿好衣服,梳洗完毕,便从拴成吊袋的围腰里抓出汤元粉,放在盆子里使劲搓揉,搓好之后,又烧起火炕芝麻,操起刀切沙糖,摆起面筛儿做汤元。等大年三十天早饭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才听见远处传来喔喔鸡啼。看来离天亮还早,翼坤却毫无睡意,就拿来鞋篼儿,就着灶里的余火,加上两块树蔸柴,给中伟、文刚做鞋。天渐渐亮了,文刚趿着鞋进厨房来了:“妈妈!今天过年吗?”翼坤见这孩子只穿着内衣,光着脚板,笑盈盈的,就赶忙放下针线活,一把抱起文刚,在小脸蛋上亲了两下说:“快把衣裳穿好,冷坏了要吃苦苦药的。妈妈把汤元都做好了,一会儿就能吃了。”文刚说:“妈妈,我要吃一房子汤元!”翼坤把他摁进被盖窝里,说:“你最多吃一肚子,可吃不下一房子。”
翼坤把桐油灯从厨房里拿到房圈里来,照着给文刚穿衣裳。文刚说:“我自己穿。”翼坤便把理好了的小棉袄先给了他。文刚把右手先伸进袖子里,再把头直偏到被窝里去了,左手还在乱伸。翼坤赶紧把棉袄的左边的袖子给他套在左手上说:“这么冷的,不准调皮!”文刚穿好以后先在床上“啊啊啊”地叫着,跳着,然后爬到中伟的耳朵边上去“汪汪汪”的几声大叫。中伟伸手抱住文刚的头喃喃地说:“哪里的小狗爬到床上来了?”文刚的头直向中伟的肚子上拱去,中伟格格直笑。翼坤说:“不要把春晴闹醒了,中伟快起床,都来吃汤元啦!”文刚一听,梭下床就去洗手洗脸,中伟听见吃汤元,慌忙穿好衣服就来端碗拿筷子。翼坤忙说:“洗脸!洗手!”中伟洗完手脸,见文刚已经拈起又圆又白的大汤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焦急地大叫道:“我的!我的!”翼坤忍不住笑道:“过年有给你吃的,急什么!”翼坤舀了四个汤元给中伟,中伟还不满足:“还要!还要!”翼坤说:“老二真心厚,你伸过头来看看锅里,够你吃不?”中伟真的伸过头去看,白花花的一锅,还在微微颤动:“啊,这么多呀!”中伟的嘴还没有挨近汤元,文刚的两个汤元已经滚下了肚子,又向妈妈舀来的两个进军了。翼坤一边吃一边给两个孩子添。她见孩子们今天吃得特别高兴,也很高兴,三十多年的悲欢离合,随着锅里汤元的滚动、碗里汤元的甜香、孩子们吃汤元的欢乐像天空的乌云被清风吹拂似的,暂时飘移远了。
文刚已经吃饱了,夹着半个汤圆左看右看,忽然发现了墙上的洞,足有瓜瓢大小,他立即放下碗“格格格”地笑着,梭下桌子,朝洞口奔去。等翼坤反应过来时,文刚的小脑袋已经伸到墙外面去了。只听文刚的小脑袋在后阳沟说话:“好玩!妈,大铁钉!”文刚说着,已经钻了过去,小手举着一把大錾子,从洞里往屋里瞄准,嘴里还学着打枪的样子叫着嚷着:“砰,砰,砰!”中伟也来了劲,放下碗筷,梭下桌子,直朝洞口奔去,大叫道:“给我看!给我!”伸手就去抓,文刚“嗖”的一声抽出去了。翼坤也想看看,又怕孩子们不小心伤着了,忙去打开后门,走到了后阳沟,对文刚说:“快给我,回去!”翼坤接过来一看,是一把石匠常用的中型錾子,錾尖雪亮,錾把上的牛皮条已经被铁锤打卷了。是石匠?本村只有两个石匠,都是老实巴交的,不会干这种缺德的事。这个村谁不知道廖家已经败落,家里一贫如洗,有什么可偷的呢?怪!中伟也跟了出来,和文刚争着把头塞进洞里去。白翼坤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便先不忙洗碗,进屋拿来一把锄头,端来一盆水,找来一小束谷草,砍断,从土坡上挖些泥来和成草筋泥,再剖一根老竹子,先把洞口用粗竹篾编好,再内外糊上草筋泥。孩子们直在旁边叹息,说:“不糊!不糊!好玩!”妈妈告诉他们:“可不能只顾好玩,晚上睡着了,万一钻进来一条蛇,怎么办?”小孩子最怕蛇,中伟、文刚都吓住了,只好赞成把洞糊好。翼坤补好了墙洞,故意在洞下堆了一堆稀泥,然后,领着孩子们进屋去了。文刚忽然仰头问妈妈:“哪来的洞?昨天都没有。”翼坤怕吓坏了孩子们,笑着说:“墙泥巴松了,自己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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