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师傅（短篇小说）

飘泊游子 · 发表于 2023-9-7 09:21

                                                                                             老张师傅（短篇小说)
                                                                                                      文/飘泊游子

   老张在建筑工地干了三十又一年了，从一个愣头青壮小伙干到了六十出头，虽说已过花甲，可这身子骨硬朗得很，那些刚来工地二十多岁的年轻娃搬砖支木绑钢筋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他，大家都叫他老张师傅，工地上的李经理特别喜欢他，叫他老张，他俩还是过命的好哥们。
   老张姓张名举仁，身高169，体重140，不胖不瘦，性子直是个出了名的炮筒子，有啥说啥，干起活儿来没说的，李经理说他是一等一的好手。年轻的小伙子们敬他又怕他，敬他的是技术好说话直肯教肯说不保留还肯帮忙，怕的就是他那火炮性子，说话不给一点情面，还爱带个口语子，动不动就老子老子的。
   “老张啊，你这身子骨够结实，快六十了眼不花背不驼头发还不白，一顿还能喝半斤八两的，喝了脸都不红，还可以顿顿喝，一天一包烟，还像个小伙子，我看你啊干到八十都是一把好手。”李经理和老张一边喝酒一边吹牛。这李经理啊是公司的项目经理，姓李名荣，小老张三岁，173的个子，也算是文化人老高中生，对人和气，管着十多个工地，没有经理架子，工地工人们都叫他李总或李老板，其实他啊是把工程从公司包出来，自己单干。
   “跟你也快二十年了，走南闯北的，我老张没给你丢过人吧？我这身子骨跟砖头，不，跟钢筋一样结实得很，在工地搞到八十岁应该没事。”老张端起酒碗，“你啊是我的老板也是我老张的铁哥们，我敬你，这些年啊，也只有你能忍得了我这牛脾气，啥子话不说都在这碗酒中，干！”
   李荣经理虽比老张年龄小，可身体没有老张好，他从技术员做到项目经理几十年，从公司把工程包下来，混到现在手下大大小小的工地十多处，好几百人给他干，名声好人也豪气，说一不二，工程款有时不到位，他就扯东墙补西墙从没欠过工人的钱，要少就少到明处，要扣就来明的，从不耍阴招，大家都叫他李老板，他在外边很混得开，混到他这个地步不容易，票子也没有少赚，有人说他上千万，也有人说他还不止这个数，城里有房，老家农村修了别墅，车啊开的是越野奔驰。他和老张也算是过命兄弟，老张曾在工地为他挨过砖头。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在山东包工，当地几个二皮子找李荣的麻烦，揪着他的头发就要用砖拍，老张挥着一条钢棍直接上来，一个二皮一砖拍到老张额头上，血一下就流了下来，老张摸了一把全是血，这下他毛了，扔了钢筋就用拳头，打得几个二皮喊爹叫娘，老张放下狠话，谁他娘的不怕死就上，谁敢动我老板，老子就把这条烂命赔上。这下好了，工地几十号人一齐吼起来，那几个二皮被吓着了倒在地上装死，工友们找来帕子给老张包额头的伤，有人报了警，警察将几个二皮李荣老张等人都带回派出所，派出所也知道这几个二皮混混没事惹事生非，到处诈钱，这次叫得凶，打得也只是老张破了点皮，其他几个二皮鼻青脸肿，不过都没伤到骨头。经派出所调解李荣给了几个二皮1000元，老张的伤由李荣出钱治，几个二皮也保证，以后再不到工地找事，就这样人全放了，这事也就这么了了。那个年代，在工地上打架斗殴也不算啥事儿，只要没打出人命，很少有人报警的。几个二皮知道这工地不好惹，从这以后确实再没有到工地找事闹事了。
   自从这件事后，李荣就和老张成了好兄弟好哥们，他叫老张负责管工地，老张说什么也不干，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字又不会看图纸，干粗活没事，做管理做细活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嘛。我老张支木绑钢筋是专长，只要你李老板不赚，我就跟你混，工钱不能多给但也不能少给，情归情义归义，钱财要算清。李荣佩服的也就是老张直性子豪气仗义。这么多年，只要他到了老张所在的工地，外出吃饭总是请他一起，可老张就是拉不上台面死活都不去，说要喝酒就找个小馆子两个人清静地喝，如果没时间就算了。李荣没办法，每次见面都会晚上请他到小馆子单独喝一顿，老张也不推辞就放开喝半斤八两的，喝了就回去睡觉。
   老张这人从不因张荣的关系在工地上耍横，按他的话说，朋友归朋友兄弟归兄弟情归情义归义，决不能有这个关系就忘了自己的小名忘记自己是谁。老张这人啊从不在李荣面前多嘴多舌说三道四，从不说这个好那个坏的，人家能管那么多工地几百号人，如果好人坏人都分不明，还算什么老板当什么老总，要你去多嘴多舌当小人，那不是他张举仁的性格。
   几十年就过去了，岁月不饶人，一晃就到花甲了。老张啊身份证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两岁，按身份证年龄已经六十多了，在工厂做已经到了退休年龄，搞建筑以前不讲年龄，只要你身体好能干活，工地上七十多的大把的人在，老张从没把年龄放在心上。可去年就听说，一些工地满了六十就不要了，老张怕什么，有李荣李老板在还少了他的活干，谁还赶他走啊，自己这么好的身体又不是干不了，有什么怕的。自己再干他个六七没事。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两个孙子户口转到城里读书，虽搞了这么多年建筑，一直就是给李荣混，多给钱他也不要。年轻时儿女读书还有老汉，婆娘在家带孩子服侍老人，一个挣钱能维持过去就算不错了，儿女大了要成家也不少花钱，近些年农村老家人情门户多，一冬三个月光在吃酒送礼，一年要好几万，儿子买房自己也拿不出多少钱东拼西凑搞了十五万，连首付都不够，儿子儿媳只得去借贷搞按揭，没办法，如果城里没房孩子就难进公立学校，房价又高，一套四室一厅120多平方的房在老家市级城市也要百多万，咬紧牙买是买了，儿子儿媳却成了房奴，一家4口生活在城市，儿子大学毕业招聘到市一家国企上班，工资也就五六千，儿媳和儿子是同学，以前也和儿子在同一个厂上班，结婚生了孩子辞职做了全职太太，现在两个小孙子一个读小学一个读幼儿园。虽城里吃饭喝水都要钱，老张和婆娘搞建筑挣钱帮贴着，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花钱也没感到手头紧。
   老张想，自己支木绑钢筋婆娘当小工，做一天两人轻松能挣六七百，一月上个24、5天，差的一月能挣一万四五，好的一月能挣两万以上，两人轻轻松松一年做十个月能挣十五六万，再干个五六年，等他干不动了，按揭的房子钱早就挣够了不说，还可以留点钱自己养老，不想拖累儿子儿媳。再说城里也许自己住不惯，自己又不会玩智能手机导航，走错了路，搞的不好连家门都找不到，这且不说，进出门都要换鞋，门锁要按密码，上下要坐电梯，房子就那么大，三代六口挤在一起，总觉得不自在。他和婆娘商量过，等搬不动砖了，就回老家去，种点地养条猪，自己有点养老钱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过他们的，互不打扰，逢年过节一家人就好好团聚一下好好喝一杯就行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谁也难以算到明天如何。今年工地活越来越少，工价也越压越低，以前是这个工地没做完，那个工地又等着开工，可今年五月后，工地是做几天又耍几天，好多人找不到活干。老张有李荣罩着，活儿是有做，就是工价越来越低，前几年一天七八百，现在一天三四百都有些难，工价降得连老张自己都不相信。还有好多工地传来不好的消息，男工满六十岁女工满五十五的就不要了，有的工地甚至男五十五女五十就清退了。老张和他婆娘都上六十了，工地超龄的陆续都结了工钱走了，唯独他两口子没有接到辞退的通知，一直有班上有事做，还没有停工过。老张也犯嘀咕，如果工地真要一刀切，虽有李荣罩着，恐怕也只是罩一天算一天，李荣也有两个月没有来老张所在的工地了，也有传说，他也马上要退下去，由他学建筑专业的儿子接替各工地的管理。为了不给老朋友老兄弟找麻烦，老张也四处托熟人联系工地去做小工那怕打杂也可以，一天200也行，可托了好多人一听年龄就直接回复超龄工地不要了。
   老张虽有活干着，但心里总不踏实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打电话给李荣探个口风。李荣说，兄弟啊不急，你不是有活干着的嘛，有我顶着的怕啥啊，是啊工地超龄是要辞退，你和你婆娘暂不管，有活就继续做嘛，不过，兄弟，我们这个年龄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上高架哈，要特别小心一点哟。那是一定的，你知道我老张搞了这么多年连皮都没伤过。话虽这样说，年龄去了，老张和他婆娘干活格外小心也怕出事给李荣添麻烦。
   一晃就到了八月，秋天来了，老张想再干三四个月就要下雪，每年十二月中旬工地就放假回家过年了，年后二月中旬又才去上班，不管如何今年应该能干满，还能挣三四万回家是没问题的。
   “兄弟啊，我给你说，我差两个月就六十了，我也要退了回家种点花草喝点小酒过日子了，准备交接给儿子管了，没办法，你和你老婆要有个思想准备，这月干完也就会给你们结算，老兄弟.....没办法......总部的意思。”多年罩着他的哥们李荣好像很难开口一样，“兄弟啊，你要理解别怪我，我已经尽力了。”
   “你看你说到那里了，其他满六十的去年就一个一个走了，不是你啊，我去年就离开了，感谢你都来不及，咋会怪你啊。”老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干了几十年的工地，心里还真难受不是滋味。
   没事，大公司不要，找私人包的小工地做小工应该没有年龄限制，老张还抱着一线希望，接到李荣电话后，就不停去给熟悉的三朋四友亲戚打电话，联系活儿，回复的一句话，满六十就不要了了.......
   老张一个人坐在工地的砖头上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双手搓着头发，这才八月回老家种地吧，这些年旱地没有种早荒芜长上碗大的树了，近处的那点田送给邻居代种，就那么七八分，那够吃喝用啊，开荒种地吧，也不知政策允许不允许，再一就是政策允许，种地这玩意儿大都靠天吃饭，遇到天干雨淋，除了肥料农药种子钱恐怕连人工成本都难赚回来。回去在镇上做个小生意吧，摆个摊开个小店，一是要头钱不说，自己和婆娘也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到底如何办啊？老张头都快想炸了。
   儿媳容儿听说工地不要他们了，在城里托人给他找点事做，当保安守门做环卫扫地搞绿化栽树养花种草，年龄可以放宽，身体好六十以上还要，可一月工资就1600-2000。老张想，自己搞建筑就三四天能挣2000以上，如果一月挣1600-2000，除了自己烟酒钱，还有什么剩头，真正去做，这点钱咋活，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能给儿子儿媳帮得到个什么啊。儿媳说，叫她妈去带两个孙子，自己找份工作上班。这样是行，可自己的婆娘自己知道，没读几天书不说连普通话都说不来，接送两个孙子都困难，两个孙子一直生活在城里，那能带好啊，做的饭菜两个孙子喜不喜欢吃？还有孙子的作业辅导那就是白纸一张......暂不想这些了，天无绝人之路，活人还会被尿憋死不成......
   张工资结算清了，儿子儿媳要他们去城里，只得听儿子儿媳安排，老张最后望了一眼朝夕相处一年多的工地，眼泪在眼角转。上车吧，别在看了。婆娘扛着包催老张上车。老张望着车窗外的工地，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铁棒都打不出一滴泪的汉子哭了。
   车到了儿子居住的城市车站，儿子儿媳带着两个孙子开车来接他们。老爸老妈回来了。儿媳容儿热情地给公公婆婆打招呼，两个孙子跑去帮忙扛包。老张望着两个孙子心里不是滋味，多想再搞几年建筑，为儿孙积一点钱，为他们减轻负担，这下倒好还成了儿子儿媳的负担。
   一家人团聚了，儿媳做了八菜一汤为老爸老妈接风洗尘，两个孙子给爷爷奶奶倒酒，老张的心暖暖的，一直生活在农村一直在建筑工地干活，虽买了房子，自己也只是过年才来住那么几天，最多没超过五天就回农村老家了。俗话说，前三十年父管子，后三十年子管父，自己接下来如何，还得听儿子儿媳的。
   三天后，儿子儿媳找老张商量，老爸老妈建筑工地你们是回不去了，没事，搞建筑年龄大了也危险，你们为儿女为家苦到这个年龄按道理应该享福了，看你们如何想？老张看了一眼婆娘说，我也不知如何办？想回去种地吧，田地就那么一点点不够种不说还不够吃，留在你们这里吧，也不知能否找得到活儿做，是不是能习惯这里的生活也难说，你妈可以带孩子，但又不懂两个孙子的作业，儿子虽有工作，光他一个人的工资就那么五六千，也难养活这六个人的家，唉，还是听你们的吧。
   儿媳容儿说话了，老爸老妈，你们没回来我们就早商量过，我可以在附近找个工作，我找个工作容易，有张大学本科毕业证，老妈带两个孙子，我找个工资低一点的工作，早晚在家辅导孩子的功课，老妈就负责接送两个孙子上学放学和中午午饭。老爸就在附近找个清洁保安绿化什么的，工资虽不高，一月1600-2000，但多少能挣一点也算有事做，也不感到没事做心里难受，我都联系了好几家，老爸自己去选。这和搞建筑没法比，一月能挣上万，在这里啊，工资就这个样，钱虽少了好多，活儿倒轻松安全，也让我们放心。我算了一下，老爸老公和我的工资加起来，一月也有一万多，每月房贷3000除了，一家人生活也能维持过去。回去种地吧，你们这么多年没种了，田地太少了确实没啥种头，你两老也六十出头了，我们在城里，你们在老家也不放心，你们留下来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这只是个设想，一切都遵从老爸老妈的意见，你们看如何？
   老张师傅听了儿媳容儿一番安排，心一下明朗了许多，还是儿子儿媳想的周到，多读书的人就是有办法。老张看了一眼婆娘。娃儿你妈，话都说到这里了，你的意见如何？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全听你的。那好吧，就这这么办吧，只是苦了孙子她妈，又要上班还要管孙子和我们两个老的。老爸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你们的儿媳就是你们的女儿，为了我们一家人能团聚能好好生活下去，苦什么啊，只是老爸老妈这个年龄了还得受累哈，老爸还得去找点事做，我们当儿子儿媳的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我们这么好的身体说什么受累啊，一家人就这样好好过嘛，我们就不回去种地了，我去搞绿化栽树养花种草也新鲜，娃儿她妈你就带孙子上学，孙子他妈你就安心和孙子你爸好好上班。
   老爸，我给你提个意见好不好？你说，我听着呢。以后你不要再老叫老妈娃儿他妈，要把老妈叫老婆或夫人，不要叫我孙子他妈，我是你儿媳也是你的养老女，就叫名字或跟你亲家我老爸叫我容儿也可以，我老公你儿子叫名字也行叫儿子也可以。儿媳容儿边笑边说，这城里不比建筑工地，你说好不好？老张脸一红，要得，这是城里，这样叫也真是太老土疙瘩了，我就叫你容儿，儿子就叫儿子，婆娘不叫了就叫老婆。
   两个孙子一下扑到爷爷老张师傅怀里，拍起小手哈哈大笑，我爷爷老张这下不是老土瘩疙了，老爸老妈看，爷爷这几天那张苦瓜脸变红了。老张搂着两个小孙宝想亲一下脸蛋，两个小调皮蛋不让，非要去找刮胡刀给爷爷给刮胡子。
   儿媳容儿给管绿化的同学打电话，同学回复。明天你老爸就可以来上班，试用期一个月1800，试用期后2000一月。容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老张。这下我好了，我这个建筑工成绿化工了，又有事做了。两个孙子调皮着摸着爷爷老张师傅的头，我爷爷老张是绿化工了。一家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张师傅这些天一脸的愁云终于散了。

2023.09.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