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桃
久囿于书斋间,乃迷不知其所,困惑不解,屡屡提笔已忘言,云卷云舒捏拿无方,罢书冥思苦想也不得要领。信步来到村野茶馆,借茶清心。
进来茶馆,环顾周遭皆老叟茶朋,疑无知音者共和。聊赖之极时,侧边一位古稀老叟,面若童子,神气不俗,载副老光水晶眼镜,一把白胡子飘出萧逸神俊,不咳不哼讲起了壳子:
龙安寺这个旮旯头,出过一件趣事。
那天是庙会,凉桥上,木阁上,千人百众人山人海。人多好买卖,百口张嘴要吃,千人伸手要买,万人思想烧香敬神。话说转来,大都来凑闹热。这里就摆开了生意:小吃的,碟盏酒肆,黄包酒,炒胡豆;卖狗皮膏药,扯晃聊白的。倒糖圆儿,龙飞凤展;独有一怪老头卖画,卖的是寿桃,一张画上,或一只硕大无比,或三只,五只的,全是单数,他知道佛门静地万事不成双,那桃子虽显干瘦,却尽传精神,来朝寺的人必买一张供倒神龛上,顶礼膜拜,福寿无疆。这一来,老头的褡裢子口袋银钱鼓囊,发了不小的财。
却说有个二癞子娃,捡狗屎卖了几吊钱,也趁庙会卖打药,扯晃子用红火砖面粉和老墙灰加灶脚下的火炭花混和二两冰片,冒充仙丹。专治外伤出气,倒出奇的有效,抢购一空,下一次就没有戏唱了,假的。而今眼目下,朝庙的人开始散伙,他一抖摊子,石头粉粉洒了一地。凑拢老头的摊子前,你一张我一张,眼看最后一张了。他也掏钱拍买一张,还差二文,老头打了让手也卖了。
晚上癞子娃横看竖看,右瞄左瞄上瞅下瞅,看这桃子那点管钱,看到半夜也没看出个名堂,这桃子还没的后门口的毛桃子有吃头,一把火把寿桃图烧了很不服气。
第二堂庙会,他一直守在老头摊子前,看人风卷残云似的买走无数寿桃图,铜钱象水一样哗哗流老叟的摊子上。老头收了摊子,癞子娃高矮要老头收他为徒,卟嗵一声给他下跪。老头舍了几文钱给他,他还不起来,硬要老师傅收他为徒。宁愿给朋友扯条裤,不愿给朋友指条路,“教会你癞子娃,打老子的翻天印,老叟剩下的日子咋过?老叟长衫一拂扬长而去。
二癞子娃吊线子跟在老头后头,隔一根田坎远,老头进了屋,二癞子躲进刺巴笼笼头,想偷经学艺,一下午在窗口找了几次,还不见老头作画,只见老头,冲了一大盆红墨水,不知要画多少寿桃。
天黑下来,二癞子干脆站在窗前,老头把白纸铺在地上,一张张摆好。开始脱裤儿,光屁股一丝不挂,象一架风车似的,二癞子差点笑出声来,这寒冬腊月的,看来这寿桃确实难画。光屁股,颤颤兢兢的端进那盆红墨水,只见老汉捞起长衫子,露出干核桃似的屁股往墨水盆里一坐,辗过来对着白纸又一坐一旋,站起来,一只寿桃就成了,接二连三,老头就画了几十张。
癞二娃,忙钻过刺巴笼跑了。
来年又是庙会,龙门寺的摊子上又增加了一个卖画的,那就是二癞子,他偷到老头的法子后,回到家,买了一垛白光纸,依葫芦画瓢如法炮制了一垛寿桃,拿来庙会上来卖,一时尽都买他的,老头的生意一下萧条下来。
原因是二癞子体壮年青屁股肥圆,画的桃子就肥硕水灵,而老头人象风吹灯,屁股起皱皱画的桃子干精瘦壳,象毛桃子,与福寿相去甚远。
老头走到二癞子摊子前,见二癞子故意把钱袋子叮当作响,心想当初真不该拒绝他于门外,收留为徒,见倒师傅还有情份,给杯茶钱,烟抽,二癞子见瘦老头站在这边凉起,头昂得给小牯牛似的。老头仔细看他画的桃子,猛醒这桃子有缺陷,从那边把摊子移过来给二癞子一堆摆,二癞子更是瓦片舀水一漫洋不完了,老头也不作声。瓦片装水还要两头虚叻,等着瞧,总有识货的人.
一位载眼镜穿长衫的学士走到摊子前,准备买张寿桃图,他看了两个摊子选择了一下,毅然拿起老头的一张。
二癞子忙拉着学士悄区区的在耳边说:“我的比他的肥。”
学士,站在两个摊子的界中央说:
“好,还是老头的好,虽桃子干瘦是真正的桃子。”
“癞子的呢,可以说你的是桃子,也可以说是杏子,还叫李子”。
大家一看,果真,二癞子的桃子没有尖尖,象杏子又象李子。老头的桃尖别有风韵,歪的,直的,扭的,各具风彩,就连桃瓣的分线也有深、浅、歪斜。
买了二癞子寿桃图的人要求退图。二癞子不肯,人们围着他大闹,他就真的耍起癞皮来了。
庙寺里的主持人走过来,听清原委,指着二癞子吼道:
“你把烂杏,烂李的拿到庙会上来充寿桃,看菩萨不找你娃儿肚皮痛,走!”
二癞真不知道瘦老头的桃子嘴嘴咋个长起的,这才是真功夫,精道之笔。
老叟讲完,拂了把胡子。我恍然大悟,顿开茅塞。呷了口茶,清心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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