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儿曾海娃儿的那些事儿
邓四平/文
前不久回老家永兴，听人说道：五通村里的曾启福死了。也没有得什么病，头天晚上，还在自己家里脱了个精光洗冷水澡，第二天早上就无疾而终了，享年七十多岁。曾启福具体活了多大年龄，也没有任何人去仔细问过。自古以来，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曾启福一家属于典型的穷苦农民，因此，对于他的死，很少有人去关心和过问，这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实，我对曾启福这一家人一直都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
1984年，永兴公社要修建伙食团，强行将我家裁缝铺搬迁到了五通村公路边的一块大田里，曾启福一家也从五通村里搬到公路边来修起了一座青砖瓦房，他家的房子距离我家有四五十米远。
曾启福一家非常穷，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曾海娃儿，二儿子叫什么名字，我记不大清楚了。两个都是光棍儿，一直都没有讨到婆娘。曾启福最小的儿子，我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做曾崽崽娃儿，和我年纪相仿，所以，小时候，我便常常跑到他家里去和他一起玩耍。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曾启福大约有50多岁左右，中等身材，一张脸看上去黑黑的，脸颊上、额角上几乎都布满了核桃一般的皱纹，仿佛一年四季都没有洗过脸似的。曾启福随时都喜欢打个光胴胴，即使寒冬腊月落雪天也不例外。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他说家里人又多，都张着嘴巴要吃要喝的。每年地里的那点出产又卖不到几个钱，都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哪来钱买啥子衣服穿嘛。打光胴胴既节约钱，又方便，还能锻炼身体，相当于穿的真皮衣服，好得个很。有时候，遇到落雪天，地里积起了雪，我亲眼见到过，曾启福打着光胴胴跑到雪地里，捧起大把大把的雪在自己身上搓，将整个上身都搓得红彤彤的。我问他冷不冷？回答说：冷啥子冷哟？将雪搓到身上就像是烤烘笼一样热火，要不，你也来试试？我说算了算了，我不敢，我不敢。你还是继续烤你的烘笼吧。说完，我就吓得一溜烟跑走了。
平时，曾启福喜欢背着一个背篓在永兴街上到处捡破烂，矿泉水瓶子、牙膏皮、废铁丝、废纸箱，几乎是见到什么就捡什么，捡回家去就堆在他家大门前的墙角边，累积得有一定数量了，曾启福就打着光胴胴用两个大箩斗将这些破烂玩意儿全都挑到供销社废品收购点去卖。卖完废旧，领到了或多或少的一叠钱，他就挑着两个空箩斗，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蘸着口水笑嘻嘻地数着钱往家里走。
有时候，遇到当场天，曾启福也将卖菜的人丢弃在公路上的菜叶子捡回家去洗了炒给全家人吃。夏天的时候，有卖西瓜的人到街上来卖西瓜，有时将烂了的西瓜顺手丢进街边的垃圾桶里，曾启福竟像如获至宝一般，跑去将垃圾桶里的烂西瓜捡出来大口大口地啃起吃。我常常去对他说，扔进垃圾桶里的东西吃不得，脏，吃了会得病。曾启福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不屑地回答我道：“你小孩子懂个屁，不干不净，吃了才免得得病！”我心里想，这个曾启福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甚至是一个十足的怪胎！
但令人称奇的是，尽管曾启福如此不爱干净，甚至常常去捡拾烂菜叶炒起吃，甚至去捡烂西瓜吃，但却很少见到曾启福生过病。
曾启福的大儿子名叫曾海娃儿，外号叫做曾烂滚龙。他应该读过几年小学，能识字，有一定的文化。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二十来岁的年龄，长得高高的，瘦瘦的，常常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大西装。每天下午，都可以看见他和街上的一些街娃儿聚在一起，站在永兴老街供销社的一个柜台前天南海北地吹牛摆龙门阵。他还时常向我们讲一些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新闻。我们便围在他身边听他讲，他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就越发地兴奋，讲到兴高采烈之时，脸上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唾沫遍飞，口水溅到我们一脸都是，我们擦掉脸上的口水，又继续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每天下午就像是在开新闻发布会一样，他讲得兴高采烈，我们也听得无比的开心、快乐和高兴。曾海娃儿因为善于吹牛摆龙门阵，所以，永兴街上的人们又送给了他一个外号叫做曾海把子。
曾海娃儿喜欢喝酒，可以说是嗜酒如命。他家的老房子在五通村的一个山湾湾里，后来，他家虽然在街上修了青砖瓦房，但村里的老房子一直都没拆，他便在老房子里养猪、养羊，也养鸡鸭鹅。上个世纪90年代，我在海田初中教书的时候，就经常看见曾海娃儿每天下午都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背着青菜、白菜，手里拿着一根竹条条，酒醉熏熏，踉踉跄跄地赶着三四只瘦骨嶙峋的羊子，从我家门前的公路上经过。曾海娃儿的父亲曾启福便跟在后面，肩上挑着两个大粪桶，一边走，一边在后面骂：“日妈的，一天就只晓得喝烂酒，从天亮一直喝到天黑都不晓得放瓶瓶，你看嘛，你看嘛，把几只羊子都喂成啥样子了嘛，都瘦成皮包骨了，看起比老子都还要瘦！”
曾海娃儿一共三兄弟， 他的二弟学了一门理发的技术，在街上的青砖瓦房的堂屋里搭了一张椅子，在墙上挂了一张玻璃，当场天就在屋里给人理发，一块钱一个。因为家里实在太穷，所以曾海娃儿和他的二弟都没有讨到婆娘，一直都是光棍儿。
曾海娃儿的最小的弟弟名叫曾崽崽娃儿，九十年代初跑到广东深圳观澜桂花村的一个厂里去打工，在外面认识了一个贵州的女子，带回永兴街上结了婚，就和曾海娃儿和他的二哥一起住在街上的青砖瓦房里。有时候，曾海娃儿常常和曾崽崽娃儿打架，因为我和他们一家是邻居，便常常跑去解架。问为什么打架？曾崽崽娃儿就非常气愤地说道：“曾海娃儿说他是大哥，说我们三兄弟就只有我一个人讨到了婆娘，说他和老二都没讨到婆娘，几十年都没尝到过女人的味道。要喊我把婆娘拿出来，也要轮流起来陪他们睡瞌睡，给他们搞！哪有哥哥搞兄弟媳妇的道理？我不同意，他就打我！”
前几年，永兴街上安天然气，曾海娃儿在街上的青砖瓦房也安上了天然气。有一次，全街上的天然气停气进行检修。曾海娃儿忘了关天然气气灶的开关，后来，天然气泄漏到整个灶屋都是。曾海娃儿不知道这个情况，又像往常一样，跑到灶屋里去煮饭，一扭开气灶开关，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天然气爆炸了，灶和锅都被炸飞了，整个灶屋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曾海娃儿身上着了火，被烧得在地上痛得“哎哟”连天地打滚儿，最后，他竟然从灶屋里爬了出来，爬到堂屋里大喊救命！救命！后来，街坊邻居闻讯赶来，将他抬进兴旺镇的医院里，医了三个多月，身上的伤竟然又奇迹般的好了。只是脖子上留下了几道烧伤后的疤痕。简直就是大难不死哦！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一个奇迹！
因为一直没讨到婆娘，一直都是一个光棍儿，所以，常常听人说，曾海娃儿养猪、养羊、养鸡鸭鹅卖了钱，就三不打四地跑到长乐街上的一些餐馆里去喝酒。这些餐馆里面，同时也开得有旅社，里面养有小姐，价格便宜的要七十块钱一次，有的贵点的要一百块钱到一百五一次。曾海娃儿常常在酒足饭饱喝得酩酊大醉之后，就在餐馆后面的旅社里去嫖娼，就认识了一个卖淫的中年妇女。曾海娃儿就对她说，你在长乐做这个生意，还不如到我们永兴街上去做更赚钱，我们五通村里的光棍儿多得打搅搅，如果每个人都三不打四来照顾一下你的生意，你想不发财都很难呐。于是，那个中年妇女便和他老公一起跑到永兴街上来开起了一个麻将馆。有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曾海娃儿喝醉酒后竟然和那个中年妇女的老公打了起来，曾海娃儿抓起麻将桌上的十块钱就跑了。那个中年妇女的老公就报了警，派出所的人接到报警后，就赶到永兴街上将曾海娃儿抓了起来，最后捉到拘留所里去关了几天。曾海娃儿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后，逢人便说：“哎呀，老子今后再也不去嫖女人了，再也不去打架了，那个里面关起，日子才难过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那里面莫得酒喝。难受哦！难受哦！真他妈的太难受了！”
因为我每年都要回老家去给父母扫墓和烧纸，每次开车都要经过曾海娃儿街边的房子。只要看见曾海娃儿，我便叫妻子停下车，打开车门，喊一声海娃儿。他就会跑到我车门边来，向我说一些感谢我的话，说感谢我过去多次救他的命。我就掏出身上的好烟，散一支给他，他就高高兴兴地点燃烟，站在我的车边，一边抽烟，一边和我吹牛。最后，要走的时候，我就将整包烟递给曾海娃儿：“你喜欢抽烟，我很少抽烟，这个烟你全部拿去抽。”曾海娃儿说道：“这怎么要得？这怎么要得？这个烟贵哟，我认得到，是中华烟，要五十块钱一包。”
我说：“你和我过去都是街坊邻居，过去，我父母去世，你都来帮了忙的，给我父亲用黑油漆刷棺材，你对我家的恩德，我都记到心里的。所以这个中华烟，你应该抽！另外，你今年也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你一天还是要少喝点酒，下次我回来，我拿两瓶好酒给你喝。”曾海娃儿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无比开心的笑容，但是，从他满是沧桑的脸上，从他脸上桃核一般密布的皱纹里，我又分明地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无比伤感和凄苦。
其实，在永兴五通村里，像曾海娃儿一样因为家庭贫穷，导致一辈子都没有讨到婆娘，一辈子都在打光棍儿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作为一个光棍儿，一日三餐无人帮你煮饭，晚上一个人呆在家里，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无儿无女，一旦生病了，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这其中透彻心扉的孤独、寂寞、寒冷和苦楚，又有谁能够真正地体会和感受得到呢？
九十年代初，我在海田初中教书，1997年，我刚刚结婚不久，常常和妻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甚至打架，曾海娃儿跑来拉架，他说：“好狗不咬鸡，好汉不打妻！”听了他的这句话，我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打过老婆了。因为我一向自诩为好汉，岂有好汉打婆娘的道理呢？
自古饱汉不知饿汉饥。所以，作为男人，能够讨到婆娘，其实就是一种巨大的福分和福气。有了婆娘娃儿，有了幸福的家庭，一定要懂得珍惜！
邓四平 2021年12月31日3814字记于蓬安
作者简介：
邓四平，男，汉族，生于1974年5月15日。四川蓬安海田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从1989年至今已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青年作家》、《四川日报》等各级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篇，新闻稿件上万篇，计数百万字，其创作的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文学奖，众多散文被选入各种文学选本和中小学生语文单元考试测验试卷。其中《醉忆故乡醪糟香》等散文作品被选进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编著的现代文经典阅读教材。近年来，其创作的城市形象广告语在全国广告语征集活动中上百次获奖。2014年在南充电视台《南充人话南充》讲授《历代名人与蓬安》6集电视专题节目。1995年、2004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优秀教师荣誉称号。2006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文化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7年获得蓬安首届相如文学创作奖。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连续四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蓬安旅游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8年至今，收到人民群众送来的锦旗逾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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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10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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