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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白话小说《栎木春梦》临邛散仙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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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2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栎木春梦 》

                                     野溪钓者编

  【申明先:“野溪钓者”“临邛散仙”即邛州客。本篇是取材于几部中国古典小说,加以组合,篇中人物名字多是中华诗词论坛巴蜀诗风斑竹们,一概不针对现实中任何人,若名字雷同应是巧合。此非全原创作品,请勿兴师问罪,谨博一乐而已。】

   话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朝哪代,在成都省西有一巴蜀村,村中有一秀士姓栎名寄生,别号金童,年方十七,颇渊通于诗学,擅美于丹青,才名流布无不企柳。不知有无兄妹姐弟,家资巨万富称敌国。所居房屋尽是朱栏翠槛。所穿的衣服俱是锦绣绮罗,其享福之处自尔琐说不尽。唯所抱憾者,尚有一则,看客们你道他负此才学,际此境遇,尚有甚麽不足,不知他才虽渊博,貌不风流。其平日立志,曾谓∶我若娶妻,自以容貌之陋,佳人未必能对我生怜。故常引镜自照,唯叹彼苍赋质不能给我全美,使难做得一个风流才子,诚恨事也。所以琴瑟蹉跎未谐秦晋时。      
     寄生有一损友自云钓者,其才学虽不比寄生,若论其貌则又丰神秀雅。二人谊重金兰夙敦雅好,寄生一日无钓者,无以罄引触醉月之欢,钓者一日无寄生,无以尽玩景吟诗之乐。 而每寄生一见钓者,愈觉其好,难掩自惭,每每谓钓者道∶「才子佳人四字本分拆不开,天生才子必生佳人,盖无佳人不足以舒才子之气,也不足以显才子之奇,弟虽眷恋佳人唯有愧于才子,兄何既为才子而反忘情于佳人,此我所不解也。」 钓者道∶「不看李白才人陶潜才人,其生平不过以诗酒怡情而已,谓其恋情于螓可蛾眉,则弟未之闻。」      
     寄生道∶「古来才子指不胜屈,兄何必以二人论哉,即如窥相如,香贻韩寿,世之佳人且动情于才子,岂才子不留意于佳人,且不特与佳人有遇,即与仙子亦未尝无缘,如半勺琼浆裴子成缘于王杵,一餐麻饭刘郎迷路于天台,才子奇缘皆历历可稽,若我兄际此芳年,具此才貌,竟无情于韩寿相如之遇,其与世上庸夫俗子相去几何,亦徒负天工赋质之意矣,午夜盟思不禁为兄叹惜。」            
    钓者道∶我岂不知才子佳人往往有遇,然我所以略去粉白黛绿而不敢役志者,诚以万恶淫为首,古人屡屡言之。若以归夷赠牧之事,恋恋于中,是遇佳人而不逐,其欲则不快,势必至荡捡逾闲,纵其所欲,而不知止,由是孽增,恶积天理,难逃阴司之罪,狱固不必言,即目前之报,应亦不网漏一人,只苟沽沽于女色,将毋蹈此迷途。
寄生道∶弟非才子固不必论,但以造物之待才子,自弄于待常人,天既赋彼以才子之质,自必有一翻奇遇与彼,古来才子之遇种种不合,未闻有责其淫狎而为之报者,兄何过虑之甚,我观兄潇不拘,自有雅人韵趣,略去脂粉不知所乐何事。      
     钓者道∶富贵功名之念余,实淡然志。离巴蜀数里有庄曰子虚,其间池塘曲绕,楼阁峥嵘,四季名花无所不植,春则有宴花楼,夏则有涤暑台,秋则有望月亭,冬则有香雪阁,子虚庄里名人才士美媚络绎而来。或雅爱琴台或性耽诗酒,或闲谈竟日,或秉烛夜游,为东道主者酒肴粗备,以徜徉陶然,不知有世事之忧。弟之志如是而已。      
     寄生道∶子之志则不然,唯愿美姬盈座,娇妾环回,歌声婉转,午袖翩迁,玳瑁之床,香透鸳鸯之被,围缓芙蓉院里,此不疲有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他二人之志性迥殊,有如此故。寄生虽常抚形自憾,其心终贪恋无已,即其平日所作之诗无非艳词丽句,所描之画亦不过是涂脂抹粉之观,清夜自思每谓我徒有才子之学,而无才子之形,空有风流之情而无风流之貌,即遇佳人焉能使之一见生怜相为勾引,心想得遇一个仙人,须将法水把我遍身一换,使向来陋相变为一个俏丽面庞,我生平大欲遂矣。
却说寄生一日在书斋静坐,见门公启禀道∶「外面有法华寺魔哥和尚求见。」 寄生即令请他进见,见他手持一八哥儿,经入庭心与寄生作揖道∶「贫僧无事不敢造府,这只八哥儿贫僧正驯养多时,今日特来相赠。」 寄生知魔哥和尚素有得道之称,闻有八哥儿畜之已久,曾有人出重价与之相实而不得者,何以今日特来赠我,想其中定有隐情,说道∶「既承长老雅好须议价领赐。」 魔哥和尚笑道∶「此鸟亦非凡种,遇合有缘,他日要破笼飞去又何价可议。」 寄生听得他语言奇异,逐谨谨领爱,那和尚自作别而去。 就将这八哥儿挂于檐外,举目细看,但觉仪光皎皎,素色翩翩,异金精之妙质,看了一遍心窃爱之,但思此鸟畜于魔哥和尚,曾闻有谈经乱局之奇,为甚笼中寂寂不闻,又想魔哥和尚适才所言甚是不解。 寻思久之似有倦意,遂俯几而卧,卧未几,闻得 前八哥儿唤道∶「栎官人欲快生平之志,脱换形骸,余日须速出门往西而去,自有所遇。」
    寄生闻唤不觉惊喜交集,忙起身自步出门外,也不带童仆,独自一人飘然行去。行许久到了一处,名唤乌有村,但觉树深见鹿,溪午闻钟,光动绿烟,影遮岸竹,粉开红艳,香塞溪关,四周碧树成丛,一带清流绕位。 俳徊良久见林中走出一道者,肩背葫芦手持鹿尾,足登云履,身服丝衣,童颜,白发,还疑跨鹤而来,道骨仙姿,见了寄生遂上前起手道∶「贫道三心因与栎官人有缘,故特涉远从北边凤凰岭而来,在此静候数日了。」
   寄生骇然道∶「小生与三心道长素不相识,为甚知吾姓氏。」 三心道长者道∶「不但知你姓氏而,已即後来之姻缘遇合,贫道已一一知悉。」 寄生闻言惊喜道∶「道长既知之,肯为我略言之否?」 道长道∶「有缘得会,何妨略泄其机,汝之功名福泽如在掌中,固不待言,至于想入非非之乐事,则良缘美遇,尚要贫道小施奇术。
寄生道∶「如此敢乞三心道长指示,祈勿吝教。」 那道人就于葫芦内取出丹药两颗,付于寄生道∶「这颗名曰醉心丹与酒杯中一浸,凭他海量,不消饮得数杯,便尔一醉如泥,只要将半杯冷水灌下,顿时醒转,另一颗名曰逍遥丹,此乃贫道在凤凰岭上采仙芝异草提炼而成,非同人间普通丹药,可珍藏之,自有无穷妙用。」
   寄生接过丸丹藏好,不禁挥泪道∶「天下唯才子爱佳人,唯佳人亦怜才子,以我生就陋容,既未得为才子,焉有佳人与我结绸谬之乐,若无众佳人盈盈满座,即有此妙丹亦苦于无用,未识仙师能为我脱换形骸否?」
   三心道长闻言微笑道∶「也罢,既要成全您的美事,须索成全到底。」逐携了寄生的袖子,一步步走近溪边,竟把寄生一推,推下溪中。 寄生在水中挣了多时,然後挨迈岸旁,慢慢爬起,那道长已倏无踪影了,身上水淋淋,衣衫尽湿,幸是初秋天气不至十分凉意,只得向左近乡村人家借布衲衣衫换了,把身上的湿衣脱下,取了丹药,暗想这道人不知是仙是怪,他为甚将我推入溪中。
    一路上疑疑惑惑来到自家门首,不料管门的竟上前拦住不许他进内,寄生又气又恼道∶「难道本相公换得一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了麽?」 那管门的亦嚷道∶「你说什麽?衣服一样可以冒得,难道我家相公的容貌都认识不出来麽。」竟尔叱嚷不逊。 寄生闻言暗想道∶莫是方才溪内这一浴,已将本来面目已改换了,不然他怎麽认我不出。正在呆想,只见里边走出两个家僮来问道∶「溪翁这是何人,你为甚与他嚷闹?」 。原来守门老者被人叫作溪翁。
    溪翁未及回言,寄生遂说道∶「实因方才遇了仙人将我人形容貌改变了,所以你们皆认识不出,面目即非,声音犹是,你们若不信,可于我卧房中西边衣架上取一个折叠钥匙,将榻傍第二只皮箱内,取出粉红衫子一件,瓜皮小帽一顶。」 内中有一童子,果然进去不多时取了出来,众人惊以为奇。寄生进了书房,就将衣帽更换脱下,命家童往那乡村人家调转不表。
单说寄生换了衣服,遂引镜自照,见镜内的姿容直不啻日月,入怀琳琅,触目与向来的面目竟迥然不同,不觉欢然大喜道∶「诚哉!仙术多奇,造物已成之,形质且能化其本来,想这二颗丸丹自然灵妙无穷,自今我愿已遂可不愧风流才子之称,温香软玉自享不尽衾帐欢娱矣。」遂命家童去请钓者到来。 奈何钓者至竟不相认识,寄生遂将遇仙变容之事,详剖其,故言语之间喜形眉睫。
   钓者闻言默然良久道∶「兄以此为喜,我实以此为兄危。」 寄生骇然道∶「兄何出此言?」 钓者道∶「以兄秉性风流素恋恋于朱颜红粉,准以陋质有憾,故未能尽情直行,观望今日这三心道长不知前生与兄有何债,故下此孽恨贻兄荼毒耳,兄颜一变恐後此欲海无涯孽冤层,後患不可胜言矣。弟忝在下故敢斗胆直言,祈勿见罪。」 寄生笑道∶「兄何拘执若此,人各有志不可相强,道学之谈,非余所乐闻,今日且开怀畅饮以博一醉为是。」 逐命家童暖酒备肴,豪饮尽欢直至夕阳西下,然後别去。
   寄生闲步阶下一回,遂把双扉掩好倒在榻上,和衣而睡直至天明起身梳洗已毕,静坐书斋,每于花朝月下美景良辰,各罄其欢诚,快事也,遂欲描画美人图四幅,每幅上画了四美,其间或弹唱或歌舞,或赋诗或刺绣,闺中韵事各尽其妙,而四幅上的描容布景又自各各不同。 不消数月早已功成,画上金佩玉艳之态自不必说。
    寄生展图暗想道∶「自今以後,若遇姿容绝世佳人,就可以一幅美人图赠之,这四幅图画赠完,天下之佳人亦几几罗尽矣,但想天涯广泛,佳人自散布四方,若唯鞍守故乡杜门静坐且有佳人而遇,唯是驾一叶之偏舟游尽锦城绣市,历遇名胜古都,自有奇遇,我就可留心察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话说寄生画完四美图后,时序渐初冬,这一日忽然想起子虚庄有个雅士集社,急急忙叫家童备下舟船,竞忘邀他死党钓者,独自一路行去,在船中取出画图,是一幅美人秉烛正视的模样,捧画细观,真觉情景活现。
    不一会到了子虚庄外,将船停泊在岸,见庄中风景甚是可观,也不带家童,独自一人上岸飘然行去。约行三两街道,到一静僻之处,遥望见一座园林,古树连云,层层绿荫,只见园门大开,有许多车马停驻在外。心中想道∶「此处莫非便是集社地点,何妨先进去赏览一翻。」
    正在躇疑,却见粉壁上贴一张银红单纸,上写的是结社招贤小启,遂念道∶「窃以东汉伦才共企文章之,盛西园载笔,群夸风雅之。」 尚未看完,从内走出一园公来道∶「相公来得正好,今日正是社期,里面请坐。」 寄生欣喜,遂步入园中。此时正是秋尽冬初,但见篱菊枝残,井棺色老,唯小之芙藻间斗艳,枫叶争红,观之靡尽。约待百步外见有两童子在前迎接,引寄生渡过小桥傍一紫围栏处曲曲行去。
    众人见寄生衣带整齐,风度翩翩,不敢傲慢,尽皆起身道以姓氏叙谈,俱欲寄生赋诗几首,题目不限。 寄生道∶「诸位先生在座,晚辈何敢献丑。」 众人合应声道∶「栎兄少年英俊,自是才藻不凡,少顷笔走龙蛇,我辈定邀荣未照矣。」
    寄生逐不再推辞,被童子引至一间书室,四壁图书尽社季风流之句,几呈玩好皆玲珑珍重之奇,自是目不暇接,见几上云笺铺就,童子轻磨香墨以待濡毫。 寄生暗想道∶「这自命题诗作容易多了,但一会功夫便要完就,若非我寄生已被他压倒矣。」也不假思索,信笔挥来,早已完就。遂袖了诗笺出外,这个童子也随出来通报主人。
    谁知主人方为见面,寄生不觉忽然吃惊。看官们你道寄生与他们相逢邂逅并无宿怨,非有旧仇,为甚吃惊起来。只因他浓眉横竖怪眼睁,海下微须根根竖起,全形杀气。见他相貌甚异,而且凶恶异常,且知接谈之中,甚觉吐词,谨恭无比。暗暗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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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2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人不可以貌相者,有如此我意斯人,必然作事善良待人。」 二人各道姓氏,晓得主人姓蒋名竹琴,人称江湖竹琴。寄生递过诗笺,主人大惊,敏捷及至,阅毕不住的拍案赞扬道∶「栎兄之才自是紫电前身,青缃後嗣奇情勃发,吐白凤于胸中逸韵横流,现青莲于舌上,有此奇才,我社增光万万矣。」
  那同社人闻寄生诗赋歌已完,皆惊讶不已,出座来观,先念诗道∶
其一:   
        咏白荷
玉华开秀令,清素属年韶。
骨格来香淡,风神得月昭。
汨罗遐步岸,南海默参潮。
落落凌波上,离尘看世标。
其二:
杂感
居闲得趣寄新声,未料骚坛多讼争。
初上吹台彰本色,几回文阵看人情。
当潮岂屑沽浮誉,辨谲何妨担恶名。
待到狎鸥云水处,是非凭尔置诠评。
其三:
     咏曹娥
遗碑纪黄绢,援父赴漰渀。
重午潮如故,千秋孝尚存。
人伦旌至节,雨泽悼沉魂。
楚些哀招处,竹斑新染痕。

其四:【五古】
             鳏鱼
重渊有鳏鱼,孑然傍石宿。
终生不知梦,转侧如轮轴。
嗟慕双栖翔,颉颃而比目。
对影两伶仃,无药医积郁。
索居日月倍,所缘承净福。
览毕,又念词云∶
诉衷情
春醪斟向翠鸾卮,酬唱举齐眉。半推还就相傍,沉醉不知时。
卿脉脉,我依依,两痴痴。管它天老,管讵山崩,只管今期。
寄生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别,竹琴执手道∶「弟与兄机缘不偶,萍水相逢,敢屈驾在荒园草榻数天,弟还祈赐教一翻,岂可遂言握别。」 寄生遂欣然住下,要蒋府家童传语舟船先回不提。
    寄生意欲问及绿依姑娘之事,想此中定有隐情,未可造次。斯时银缸已点,竹琴命家童重进嘉肴,二人对酌酒与倍豪,直饮至漏滴初更,见竹琴渐渐醉态欲狂,竟扶入里边去了,竹琴既去,即有童子引寄生到那傍就寝。约约望东而走有半里之遥,寄生问道∶「为何只顾行去,将欲何往。」
   家童禀道∶「西首楼阁虽多,却非卧室,唯前边近傍内园待月楼中,乃宾客往来,俱留榻于此。」 一头说不觉已至楼下,哪童见叫道:扫月哥。栎相公在此,快些烹茶伺候,少顷小心服事就寝,我自去了。
   寄生步入楼下,早有一童在彼接候,见寄生进去,一童自去煮茶,一童引了抬级上楼,竟是金窗绣户珠箔暖钩的一座画楼,家童又把银缸放下,侍立在傍。 寄生暗暗想道,主人既然爱客,虽入醉乡,何妨同榻,为何竟扶入里边,留我独寝于此,看起他来,毕竟有须佯醉模样却是何故。寄生步到窗前,推开四望,望见夜色朦胧,北风甚急,园中景色,望去不甚仔细。遂开了窗回身坐于榻上,早已送上香茗,寄生移盏沾唇,觉清香可爱,味美于回,令二童各自下楼,不必在此伺候。家童领命下去,寄生亦独坐无聊解衣就寝矣。
    方朦胧合眼,忽听得隐隐有悲哭之声,从东而来,心中想道∶此莫非就是绿依乎,想家童必知其细,悔方才不曾问得,重披衣起来,走至窗边,侧耳细听,又寂然无声矣。 假寐片时,已听昨楼下童子喃喃话响,披衣起来,童子已送上脸水,梳洗毕,推窗远眺,但见压树早鸦不散,到窗寒鼓无声,处处凝寒,重重叠翠,自有一瓢雨景。
    少顷竹琴出来,向寄生问候道∶「昨夜弟因酣醉之极,不得陪兄同榻,促坐谈心,获益已多,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缠扰,要暂违晤对,故弟特自出来敬禀,祈兄宥谅,莫谦护客不恭,是则弟之知已也。」
    寄生一因致语甚殷,二因阻于风雨不便行走,故尔诺诺不复启齿言归。那竹琴又谓家童道∶「栎相公在此须小心奉侍,我傍晚就归的。」说罢竟勿勿而去了。
是日上午雨止,西风骤作,到晚来地上已卷得乾燥如旧,石径毫无雨痕,日方西下,重返照天晴。寄生在园中闲步,只是望东而走,见一带花墙,双扉紧闭,只得在湖山石畔停立片时,早有家童寻到相邀,遂转身回去。 仍至待月楼下坐久,见童子捧上酒肴,饮罢撤去,殊觉寂坐无聊,因此日约在十月二十左右,月色未上,阶前黑暗,只得向架上抽着一本书籍,静坐观玩以破寥寂。少顷家童进来,见他吃得酣然皆有酒意。寄生想道∶我日间问以绿依之事,恐或他不肯细说,此时酒醉之後,自能吐露真情。
   因见扫月哥,生来乖巧,谅他必知其事情细。就问道∶「管家我有一言问你,你若肯说明,重重赏你。」 那童子道∶「相公下问小人怎敢隐瞒。」 寄生道∶「既如此,你晓得绿依姑娘是你家大爷何人,为甚昨日欲寻短见,你家大爷又大怒进去。」 扫月哥听说,回看那童儿,已因沉醉不堪,先去睡了,遂细细说道∶「相公欲问绿依姑娘之故,说也可怜,她本是良家女子,因生得落雁沉鱼,姿容绝世,被家大爷看见,归来就差人去说,要她送来作妾,他父亲惧畏我家老爷,势焰滔天,倒也勉强允顺了。无奈绿依姑娘抵死不从,家大爷大怒,就白日里叫弟兄们前去抢来,见她腰细身轻,一袭绿纱,故取名曰绿依。是夜遂欲成亲,她竟拼死不允,大爷怒发冲冠,就欲砍以一剑,幸亏家人极力解劝,方才住手。过来已有半月,日夜啼哭,终是不肯回心。此乃内院之传言,极未知其细。」 寄生道∶「如此说业,你家大爷平日作事,大约不循良者居多矣。」 童子道∶「因家大爷生乎所嗜好者,唯有二事∶第一是溺於女色,第二是倒有志於文墨场中,凡有陶韦韩柳之才,必钦心起敬,不敢凌以傲慢,故开社于此,广给天下文人学士。除此二者之外,别无所嗜,故日间则诗酒谈心,夜来必归内寝,即有客在外必佯醉归房,此间来宾客,如识其性,夜间罕有留榻者,此乃管园的谭伯伯常常说起,故小人知道。」
   寄生听罢不觉愀然,因道从来琴瑟之乐,必须两相爱慕,愿结同心,然後鸳鸯枕畔,翡翠衾中,若如胶似漆,自有一种乐境,若强逼相从,则泪粉含频之态,亦何乐于兴云布雨之举乎,可惜有此绝世佳人,不获一观,何缘悭至此。不禁感怀,口沾一律道∶

不见卿卿死不休,结庐河畔待鸾俦。
青蒲借作相思树,碧霭还迷织锦楼。
恨托西风生万缕,泪肥莹露涸双眸。
最伤残夜惊春梦,岁岁难堪算中秋。
吟罢倚桌挑灯,暗暗想了久许,见扫月哥也去睡了,偶抬头向窗外一望,见半轮寒月已早挂枝头矣,就趁着月光,依旧向东步来。直至日间所到之处,且喜篱门半掩,急急挨身进内见里面又别有一种境界。 正眺望间,见前面有人急急而来,口中自言自语道∶园门未知关上落锁否,多饮了两杯酒,竟忘怀了。寄生听罢,只得向半边一座亭内避进。寄生此时因欲见绿依一面,已入魔境,故听了家人的言语,也不想一想,如何出来,竟一径穿出亭中,依着一带石栏,见有一清流阻住,这一边又是一座玲珑堆就的假山,高有数仞,意欲上去,又无层级可登。 停足多时,但觉月映寒潭,波光澄澈,风和树静,万籁无声,望见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桥,因被树影遮住,所以一时不见。 寄生渡过桥来,忽听得丝桐奏响,竟送出一飘琴声,侧耳细听,觉旋断旋续声,远撤于清霄乍抑乍扬,调倍凄于静夜,不堪听处几同别鹤之伤,几度悲来,似有离鸾之恨,妻弦重按还疑鸟舞失珠,痛调频弹,自令禽坠树,寄幽恨于弦中,忆尔泪沾红袖,听悲声于曲里,亦应泪湿青衫,欲抒愤恨。
   寄生听罢,不禁木然泪下,竟大着胆挨步进来,见抚琴的美人,生得腰肢细条洁白微红,细如羊脂,樱桃小口叫人爱怜,柳眉清秀,丽眼迷人,花姿月容,果似玉环再世,西子重生。但觉柳眉紧皱春山锁,杏厌含频秋水涌,千行之泪。
    寄生上前作揖道∶「小娘子莫非就是绿依姑娘么?」 那美人惊然道∶「君是何人?为甚夤夜至此。」 寄生道∶「我乃巴蜀过客,因在此间结社赋诗,故尔进园题咏,蒙竹琴兄垂爱留榻于此,夜间独坐无聊,闲步至山,适因琴声惨切异常,闻之欲动,故尔冒罪与小娘子一谈衷曲。」
那女子道∶「绿依二字乃是那贼所辱我者,君何亦以此二字唤妾,至于妾之苦果,一言难尽,谅君既不能为妾解危,恐言之徒劳耳。」
    寄生道∶「小娘子之情事,我已一一二二不必细述,据愚之见,不如聊且顺从,俟後日再图良策,若执而不悟,恐残生莫保也。」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3 0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绿依垂泪道∶「言虽是,但妾难平,贱躯曾立志,欲访风流才子托终身,虽为列之小星而奉箕帚亦所不辞,若欲宦豪陋质共枕同衾宁死无怨。今见君丰姿俊雅异寻常,故不避嫌疑,坦怀以告,倘君能救妾脱离虎穴,愿以陋质相从,未知君肯垂悯否?」
    寄生闻言叹息道∶「蒙卿厚爱,人非草木,岂不动情,但此处重门深锁,非有昆客再世,焉能楮手,画虎不成事将奈何,卿若果有志与小生订约,不如留其身,以有待日尚可缓为图谋,我决不以伽茂残花败柳余憾于章台也,则芳卿今日之从彼,正以从我,不然身且莫保,何有於後会之订哉,劝卿不必守经,而暂以从权事可谐矣。」
    绿依道∶「君既不以残质见弃,妾亦何惜辱身,但尔时之青盼虽殷,恐他日之白头易赋耳。」 寄生道∶「卿不必过虑,我一言既出,永世不忘,幸带得一幅丹青,赠卿以留表记。」
     二人言谈已久绿依欲起身入内,寄生道∶「小生客舍无聊,今夜欲随卿同进香闺,万勿见怪。」 绿依道∶妾既以身许君,敢不从命。二人玉臂互勾。。。。。【此处省略300字】,昏沉沉正欲睡去,猛听得楼下厉声大喊,像是竹琴的口气,嚷道∶「寄生如此大胆无礼,管叫你姓命难保。」
     寄生听了吓得魂飘沧海叁千里,魄散巫山十二重,急急起来穿了衣服,不及束好,将两足套入马靴,忙欲向外逃生。 绿依道∶「君若下楼定被擒拿,不如向後窗跳下,望西而走,尚有一线生路。」
    寄生情急无奈,只得拚死跳下,虽月明如镜,却因园中路途纡曲,又有许多树木亭台遮隔甚是难行,急飞奔至园门,已见锁上,只得重回旧路,望树影深处躲将进去,行至一座桥边,听得後面喊声渐近,因叹道:岂真牡丹花下有风流鬼乎,我今悔之晚矣,遂向深溪跳下。
   未知性命如何,稍后自见分晓。
话说寄生情急望寒溪跳下,本以为残生不保,没想到身体欲着水,身轻如驾雾,似有神助,腾空而起,倏然坠下,睁眼一看,原来是一道人立在面前,轮巾鹤氅仙骨珊珊。定神细视,却就是前日相赠丹药之三心道长。寄生屈膝跪下,口称仙师救命,三心道长忙扶起道:“贫道知君今日有厄,故特来相救,今已踏破玉笼,何犹若此战栗。”寄生举目回望,见已在舟中矣,气喘吁吁向三心道长哀恳道:“幸蒙仙师援救,我寄生虽获再生,只恐绿依在彼,定遭荼毒,还祈仙师再生慈念。”
    三心道长云:“你不必过虑,待贫道略施妙术,保留佳人与君后会便了,然见你如此狼狈,今后怎在这风月场中混下去,保不定我稍不留神,你便其中丢了性命,罢罢,索性送佛送到西,传你点仙术防身之用。”逐将仙诀密传与寄生,并赠精钢宝剑一把。寄生再拜与道人拱手而别。
    是夜在船,愁难成寐。到了次日,绝早另买舟回家。那时正在冬初时候,但觉蛞响家家,樵歌处处,晨阳吹牧笛之声,寒渚挂鱼舟之网,无何停小艇于沙汀,泊孤舟于石岸。山高水落潺潺响,泻流泉,江寒飒飒声传。没两时辰已然还家。急邀钓者细述此番历险,钓者若有所思,叹惋不已。钓者谓寄生:“子虚庄离巴蜀并非很远,一旦探得你住址,难保仇家不会闹上门来,依愚见当避其风头。”寄生也觉有理,心想道人虽传有保命诀,又赠宝剑,然总非正大光明之为,理亏在先,也想出去走走,故决定买舟远游。这一去不知又闹出甚么事情来,暂且按下不表。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3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却说竹琴如何受得这番耻辱,愤恨不过,且无颜见人,就把生意歇了,终日闷坐在家,拷问扫月哥等家童,方才得了真情,就去查访栎寄生的来历。知道不是本地人,家在离此不远的巴蜀。竹琴想道,不如走到他故乡,访着他的住处,再作道理。便收拾了些银两,带两护院好手,破釜焚舟而去。
    不多时,到了巴蜀,就在小店中歇下。次日去访栎寄生的住居与他家里的动静。访了半日,方才晓得事体难做,心下十分忧虑。起先,只说别人家的门与自己的一样,男子在家的时节自然严紧,男子出去之後就像门上少了关,可以借托事端,直进直出了。那里晓得读书的人家与自家庄园不同,不是三党亲戚及至交朋友,即若不许跨进门槛。寄生这户人家又比别个读书人的不同,就是三党的亲戚,至交的朋友,也不许跨进门槛。心上踌躇道,这等看来,那桩心事多应做不来了,只是既然举了此念,无论成与不成,也要尽心竭力去做一做,若万万做不来就是天意了。难道费尽心机来到这里,就被“铁将军”吓退不成?
    主意定了,就在他前后左右赁间房子住下,早晚之间好看机会行事。谁想寄生住的所在,是孤孤别别一个宅子,四面都是空地,那里有个房子可以赁得。竹琴相了一遍,知道这事难做,只得走回寓处。走不上四五十步,只见他宅子旁边还有一株大树,树上挂了一个木牌,牌上写了八个大字。竹琴近前一看,见上面写道“荒园招租,租金面谈。”竹琴看了又把大树周围相了一遍,只见野草连天一望无际。心上想道,字上所说的园,想就是这空地了。不知是甚么人家的,既有荒园,毕竟也有间房子与人住,我就去租来住在近边,好探他家的动静。
   就走到附近之处去问人道:“这荒园的业主是哪一个?可有间房子租
人居住么?”那人道:“荒园的业主叫做陉山叟,就住在那房子里面。”竹琴道:但不知他做人何如?”那人道:“这人待客还行的”。竹琴听了欢喜不过,肚里思量道,我所虑者,是不能够进门,只要进得门去,就有三分机会了。只恐他识破机关,就不妙了。我今须要别换一个姓名。他与我不曾见面,就回来也认不出我的。亦不至被他识破了。
    算计已定,就改姓为“岳”,名字叫做“寻仇”。他原为报仇而来,取欲来寻仇之意。做小说的从此便称他为“岳寻仇”了,改名之後,就写了一张租约,走去伺候。知道他家的门是从来敲不开的,只得坐在门外死等。等了一日,不见有人出来。回到寓所宿了。到次日又去。恰好,陉山叟立在门前买豆腐点心。寻仇见他相貌端严,就知是本人。走上前深深作揖问道:“陉山叟莫非就是尊号么?”那人道:“正是。你问我怎的?”寻仇道:“闻得府上有一片荒园招租”,陉山叟道:“是的,你去写租契来。”岳寻仇早已写在身边,就把租约递过去。陉山叟虽嫌他形体粗恶,但租金颇丰,就收了租约,随他与两同行护卫进住。
     你道这岳寻仇为何费这番心思,原来临来之前探得这栎寄生不久前买得一丫环,姿色甚好,这寄生是志在四方,故这窝边草却还不曾碰得,出于报复心理,这岳寻仇想扳回一城。不数日两护卫探得栎寄生已远游,栎府门卫虽严,然护墙不算太高,且墙外长有几棵酸枣树,夜里爬树翻墙进去应该不难。岳寻仇听得好不高兴。逐计划着干那佛跳墙的事儿了。
是夜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所幸那雪触地便化,岳寻仇三人好不容易摸到栎府墙边酸枣树下,一摸到酸枣树便不由想到酸枣子,便不由得吞起了口水,有诗为证:
干铁枝柔掩路途,行人每望口咽濡。
先前好似佩青玉,转眼分明串宝珠。
五福门盈仙客助,六通漏尽佛徒扶。
天然一粒菩提果,可免生灵百毒荼。
    不由得岳寻仇想那么多,两护卫托着岳寻仇从树上爬过墙,寻思墙内家丁恐怕早溜去喝酒向火去了,又没有犬吠,不一会三人己进院中。三人正商量如何行事,却猛听得一声厉吼:“小的门,快将贼子拿下”!三人惊吓得连连叫苦不迭。
   你道这声厉吼出自谁口,乃寄生损友钓者。原来那寄生本欲邀钓者同奔风月,奈钓者意不在此。寄生逐道:“也罢,还烦钓兄帮我维持家园,容后再谢。”钓者不得已只好承下。待送寄生出门后,思仇家定会闹上门来,便把那栎府内外武装得如铁桶一般。早有细作报告说有两陌生人在栎府周围转游,又见不远处陉园被人租下,知道来者不善,故命家丁严加提防。果然今晚逮个正着。众人团团围住,火把灯笼齐照,把三人吓得不轻。钓者见三人手上并没操有家伙,逐喝住众人休得无礼,也没捆住手脚,反把三人请到前厅坐下,命下人茶汤侍候。
    好一会岳寻仇三人才魂魄归体。钓者也不问三人来由,只说:“兄台受惊了,来者是客,寄生远游未归,钓者代主人家来迎客人”。岳寻仇好生惭愧,见钓者并无恶意,逐将缘由说个大概,当然,隐去了那一小节不好示人的花花肠子。钓者本欲请岳寻仇饮杯水酒,奈何三人坚辞不己,逐只好再约他日,端茶送客。三人出得栎府大门,也忘记回陉园取行李,急急忙买夜舟回子虚庄再不提寻仇之事。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4 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栎寄生说是出游,实为避祸,正不知去哪里好耍,只得沿江而下,百无聊处,便抽出一幅美人图细细品玩起来,正自入迷,却听得同船人云某地离城三十里,有一座高山,名为野狐岭,内有灵禽异兽,怪木层生。台峦崎岖,山径险绝,攀集乏腾凌之路,棱角独兀,斜倚峻危,往来无人马之迹。山中有无数的洞府,洞中有万年的白狐,千年的黑狐,五百年的玄狐,皆可以成仙,可以得道。不食烟火之食,不贪人间之色,此为狐中之上等者也。最可恶的是一种臊皮打狐,名为妖狐。居在此山桃花洞中,也有百十多年的道业,俱是两个母妖狐,是姊妹两个。一个叫胜西施;一个叫赛貂蝉。因日久年远,能以变化人形,迷感过往宾客。寄生将信将疑,仗着怀中三心道长法器,欲去探个究竞,便随即下船进城安顿。
     这日正当梅花盛开,二妖狐在梅花亭上饮酒赏梅,酒至半酣,胜西施道:「今日城中开化寺大会,大戏两台,人烟交杂,十分热闹,乘着酒兴,何不去玩耍玩耍?」赛貂蝉道:「姐姐言之有理。」说毕,二妖女摇身一变,变作十七八岁的美貌女子,真正是千娇百媚。不言二妖女天生的美丽。再说他两个身穿的衣服,亦是与人不同。胜西施穿的是纤纩之华,出於冀豫,上套着天孙云锦。赛貂蝉穿的是织缟之美,来自荆扬,上盖着八卦纤 .二妖狐遂出洞门,驾起妖风,往城中而来。
     二妖女驾定妖风,一霎时来到寺前。但见人山人海,鼓乐喧天,两台大戏,头一台唱的是西门庆大闹葡萄架,第二台唱的是温雷鸣私会乐女传。两边的小生、小旦,俱是穿的靠身,白亮纱裤,做的贴皮贴骨,下半截如赤条条的身子一般,总而言之,大凡妇人女子在戏场中看戏者,是无家教之过也。再者那些不念书,不经营,游手好闲,好穿的别样衣服,喜的是曲钻狗洞,借端在妇女场中挤眼扭嘴,送目调情,做出许多鬼怪情态,不知他爹和他妈怎麽合出这些坏杂种。闲言少叙。
    这二妖女见戏中的情景,引起他的春心,不觉神魂渺渺,意乱心迷。及至罢场,二妖女仍在台下呆呆而立。看戏的众人,看见这妖女标致无双,一齐拥蜂围裹上来,比看戏还热闹百倍。挤了一个男押女,女乐男,雨风不透。只听得一齐乱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挤死人了!」你道这是那个?原来是栎寄生栎大官人。这标志整容帅哥,好象还没学会灵活运用三心道长所传保命诀,遭人潮一涌,如何受得这样挤呢,一时昏迷不醒,如死去一般。常言道:「人命大事,谁人不躲?」众人哄的一声,各自散去。二妖女见一个俏书生卧在地下,美貌可佳,急急上前解救。胜西施用口中的玉泉,嘴对嘴灌将下去。不多时,寄生苏醒,满面颜色如花,更加爱人。赛貂蝉道:「人间有这般美色男子,何不驾在洞中结为夫妻?以助咱姊妹二人的道业。」胜西施连声唯唯。遂一阵妖风捉入洞中。
     胜西施和赛貂蝉将寄生放在梅花暖亭以内,寄生又如做梦一般,不知身在何处,呆呆的在八宝玲珑榻上坐着。见左边一个美女,右边一个美女,俱是色貌如仙。亭内异香扑鼻,百般古玩,真乃是景不尽观,观不尽景,有诗一首为赞:
攀山越岭访知音,蜜样浓情爱至深。
倩女离魂非意愿,文君肆酒实求金。
题诗崔护还须觅,放浪登徒不必寻。
甘领世间千百罪,长歌薄幸诵古今。
这寄生正在迷乱之间,见这般仙景美丽,又有两个美人在身边,心中甚是快乐,飘飘然有羽化登仙之景。遂开言问道:「二位娘子,小生如何来到此处呢?」胜西施道:「官人休要害怕,俺姊妹二人原是上方站班奏乐的仙女,因官人前生是皇爷的金童,原有夫妻之分,所以今日把官人请进洞来,以成前缘。」这寄生听罢,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好在终于想起自已有神丹护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暗自地做好了准备。
    这洞中逍遥日子飞快,寄生有那两粒神丹,饮酒不醉,办事不累。那两狐妖自然欢心不已,再无他求。却不料乐极生悲,狐妖掳人之事惊动了天庭,天庭派霜风神将下界收妖,正在惊慌之间,只见那霜风神将过来,说道:「二妖女快过来罢,省得我费事。」二妖狐见这等的光景,心中略略的放下些来,急急的走到那霜风神将的面前,一齐跪倒,口称:「神将饶命!」
只见那霜风神将说道:「尔妖女听真。吾神下降,诸日巡查妖魔以及人间之罪过,尔妖女修炼百十馀年,尔等的功过交杂,如今又如此淫乱,有伤天道。但念你两个受了月华,死罪赦过,活罪难免。力士过来!将这两个妖女用锁子锁在这梅花洞石板以下,待二百年以後,若要回心向道,那时再放你出世;若不回心向道,永世不准出世。」吩咐已毕,只见力士过来,将两个妖女锁在石板以下。二妖女後日如何出世,此时难得分晓。这位霜风神将一直走入屋里坐下,力士随後而进来。
     却说这寄生见这等的凶险景况,只唬得混混沌沌,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四肢冰凉,口中吸呼之气,微微而已。那霜风神将说道:「栎贵人听真。吾神乃上方的健将霜风是也。奉玉帝的勒旨,严查人间的罪过。吾神看你年力方富,正有可为之时,奈何因两个臊妖狐,辄敢如此荒淫无度,不避三光,有犯天道。脓血之灾,有所不免,自此若仍似前非,吾神查出,不但你日後的功名难求,就是你性命也难以保守。」霜风神将说罢、寄生魂梦之中,一一听得明白,急急向前跪下,说道:「蒙神将指迷,弟予终身尊神圣的教化,如毫有淫乱的罪过,以及言语的罪过,天厌之,天厌之。」
话说寄生启了誓愿,霜风神将说道:「你既回心向道,常言海底无边,回头是岸。但你命该有狐狸之缘,配终身的夫妻,与那二妖狐自不相同。夫妻之乐,固然分所应尔,而淫欲过度,罪莫大焉。)霜风神将说罢,领着力士等天将天兵,乘彩云腾空而去。
这寄生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惊醒,天已将明,梦中的言语记得清清白白。急看胜西施,赛貂蝉,全不在面前。寄生好生着忙。又一转眼间,只见亭舍暖阁百般景致全无,遂站起身来,不知所以信步游走。走有一里之遥,只见那壁庙一座小石门,雕画得甚是精华。寄生信步进去,只见内有三间大殿,两边群房齐整,周围修竹凉亭,瑶池鸾鹤,苍松差池,兰桂峥嵘。又见那大殿上边有一面冰凌纹的大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绛云仙居」。正在猜疑之间,只听得一声门响:嗄嗄。大殿门双扇齐开。只见有两个女童,头挽双扎髻,身穿素花衣,两手执束帖,足踏云阳履。急急走在这寄生的面前,说道:「栎贵人听真,我家姑娘有请。」寄生听说,回言答曰:「你家姑娘在何处?」二童女道:「大殿後边。即寝房也。」寄生才要跟着进去,急回想那梦中的言语。心中说道:「不可!不可!倘若再犯罪过,吾命难保。」遂止住了脚步,呆呆而立。那童女见寄生不肯进去,连忙禀知姑娘。那姑娘说:我前去迎接。姑娘来到了寄生的面前,轻启仙唇,低传仙音,说道:「请里边坐吧。」
    寄生遂跟定姑娘来至了卧房。但见这房中的陈设,也是与那二妖狐各别,另是一天的仙景。二人叙坐坐下,姑娘自云绛云,逐命酒水侍候。一霎时,两个女童排列上百般的仙果,上好的仙酒,更有仙肴,无非是龙肝凤髓,麟脑叁脍之类。那素月高擎酒杯道:「郎君今日到仙奴家中,亦非小可,仙奴在此恋月洞中修炼,有千百馀年的道业。只因五百年前仙奴在巴蜀蜈蚣山游玩,适有一群兴围的猎户,将仙奴後背射了一箭,那时郎君是巴蜀的贵宾,从此所过,将那猎人重责三十大板。那时仙奴已被猎人所获,郎君发恻隐之心,将仙奴放了归山。那时仙奴是没得道的大黑狐狸,此时已成了得道的仙女。今日郎君到来,是仙奴的恩人,如今仙奴要忘恩於郎君,有愧於天矣。仙奴离了巴蜀蜈蚣山,迁居於此,已五百年的限期,合当聚首。」言说罢,两个对饮了数杯。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4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寄生道:「仙姑过为雅爱,小生毕生难忘大德。但小生肉体凡态,仙姑品列仙台,怎敢以谐鸾凤之雅?」绛云道:「此时郎君有脓肉之灾,仙姑此时欲行鱼水之欢,恐误郎君的贵体。待仙奴与郎君调治平伏,那时再与郎乐关睢之雅化,而奏周南之乐章。况两个一行说话,一行饮酒,真乃酒逢知己千杯少,话到投机话偏长。直饮日落蒙汜,明月东升,方才撤去杯盘,和衣隐几而卧,这绛云也就着童女秉了银烛,另往僻静卧室而去,惟留下一个女童伺候。
话说到了明日,寄生醒来不见了仙女,但见一个童女在旁笑嘻嘻,手捧一杯香茶,说:「相公请用茶,仙婢伺候了一夜了。」寄生接过茶来慢慢的饮乾,猛然台头一看,只见一位老叟,岸然道貌,两眉如银,目若贯星,耳垂有轮;手执过头拐杖,身穿紫花道袍,头戴真珠凉冠,足登驮泥朝靴,一步一步的走进房来。寄生见这位老叟与世俗不同,陡然间动了一片敬慕之心。居然如见了大宾的一般,遂站起身来,与老叟彼此行了恭敬之礼,排齿而坐定,那老叟说道:「贤甥婿,老夫蜀山无趾来意非为别事,只因贤甥五百年前救过舍甥女的性命,如今无恩可报。昨日舍甥女对老夫言讲,情愿与贤甥婿效枕席之劳,以报前恩,老夫欲作冰人,不知允否?」寄生说道:「晚辈有何德能,只恐命薄福浅,飞蛾难比鸾凤,泥沙难配金珠耳!况更有仙老之玉成,敢不允乎?)连忙离坐深打一躬。蜀山无趾顶礼相还,把婚姻之事一言为定了。蜀山无趾说道:「贤甥婿暂且请坐,老夫还有他事欲了,)说罢,辞别而去。
    一日,寄生忽然一阵满腹疼痛难忍,卧在榻上,一时间手足冰凉。只见那绛云手提一枝灵芝走进房来,到了床边,口中不知说些什麽灵言语,无非是神言咒语。将灵芝在寄生的身上,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画了一遍,说道:「郎君脓血之灾,仙奴已化在灵芝以上。」寄生登时起来,但见灵芝草上有脓血之迹,真是仙家的手段。当下又叫女童收拾了肴馔,举觞对饮。这寄生与绛云白日清心,夜来各自下榻,堪可过三月有馀,明媒正娶的夫妻,实礼义相交的君子。闲时作词歌赋,寄生抽出一幅美人图赠与素月,画上美人与绛云维妙维肖,令绛云好不欢喜。
寄生在这野狐岭下日去过得还真舒坦,绛云整天把他侍候得有点“不知有汉”了,忽一日接钓者传书,看官你道为何钓者知道寄生在野狐岭,一来这狐妖掳人事件早传遍天下,霜风神将镇妖狐也沸沸扬扬,二来那为寄生整容的三心道长可是这出戏的总导演,寄生行踪便是那三心道长告诉钓者的。
   原来信中要他赶快回家参加考试。这寄生虽家有巨万金,身边也不缺美女,奈何这头上老挽个秀才头巾也不观瞻,虽说好歹也算知识分子。转头问身后女仆,始知自己在这荒野已呆了七八个月了,时序已到来年夏末,赶回去参加秋试还来得及。却又念及夫妻情分,这绛云修行是不便远离“绛云仙居”的,除非遇大劫难。而巴蜀在万水千山外,可这功名若舍弃也心有不甘。正自踌躇,见绛云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寄生,叹了口气,对寄生说道:“郎君有志功名是好事情,妾怎会拦住于你,缘分在天,你我岂敢违抗,收拾好行李,择日回家参加秋试要紧,你我有缘后会定有期。”说罢珠泪盈盈,好不惹人怜惜。离别之期少不得又是一番以泪洗面,诸如此等尽皆不再表述,也免得做小说的也陪着泪湿稿纸。
    话说栎寄生告别绛云,买舟逆流返乡,少不得要一二十日路程,好在还没误秋试之期。寄生与钓者二人打点上成都省赴试,叫了船工搬了行李,又命两个家童随身服事,原来这两个童子为人聪明异常,一个是与他整叠诗笺的,一个是与他管理画幅的,是日一齐带去。钓者亦带一童子又带一老仆,共主仆六人上船径赴成都而去。
    到了城中遂命家人去寻寓所,钓者道:「房金不论贵贱务要精洁雅静为主。」老仆应声而去,去了多时,欣然来复命道:「此事真来得凑巧,二位相公今秋必定高中矣。」寄生笑道:「我们若中,定是一元一亚,岂但中而已,且问你为何知道我与你家相公是中的。」老仆道:「老奴奉命而去,寻了许久不见有精洁租房,适巧遇见老奴的表兄名唤沙洲,问我到此何干,我就将二位相公到省赴试命我寻寓之事,对他说了,因他在此很熟,他说道有一所在甚是精雅,但人不容多,若唯二位相公可以借寓,我问他在哪一处,他说此间告老贾御史府中有一名园,屋宇颇多,他在贾府管园,因主人远出不在,可略为作主,命老奴就将行李搬去。」二人闻言不觉大喜,遂雇了脚夫挑着书箱琴剑随家人先行,二人随了童子慢慢行来。行不多路已到贾园门首,步进园门弯弯曲曲花径似为君开,千层曲槛,俯碧水似临风,缥缈桂枝,拂清香於静院,扶疏槐影,移翠盖於幽庭,溪树含芳,烟荡芙蕖之,晓亭,怡亭,畅亭,锦亭,亭亭环绕;凝香阁,栖霞阁,潜峰阁,摇碧阁,帘见半垂;芙蓉楼,翡翠楼,玳瑁楼,雨露楼,窗开四面风光娱日,还疑已入蓬莱,蹊径迷人,似暂游瑶岛,终终富丽之观,言难罄尽。二人遂在园内绿荫轩中寓下,相与谈今论古,赋诗饮酒为欢。
    一日寄生在阶前闲步,见一丛古藤却也令他诗兴大发,
逐于墙壁上题一律:
古藤春暮发春心,罥绮堆瑶困久霖。长巷落英风自扫,病葩眠石梦难寻。独宜居士怜狼藉,不合山人赏鸟音。待得香霞秋好处,紫华二度更酬吟。
钓者知他心思,也不点破,只夸栎兄好雅兴。二人在园过了数日,场期已近,各把进场物件端整,到了初八共赴头场,却说寄生点名领卷,归号静坐,移时传题,头题是缁衣羔裘一节,二题是明乎效红之礼两句,三题是天时不如地利全节,毫不假思索,信笔挥了三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把开讲细细咀味道,此讲精诚团结,笔气浑融已能横扫千军,即後亦觉经籍纷披令人目不暇给,竟欣然出场。
    与钓者来至寓所,二人共相贺喜不已,设酒肴对酌尽欢。欲罢,钓者道:「弟因在院中不能畅睡,此时意欲就枕,未知兄意如何?」寄生道:「兄请先睡,弟还要略坐片刻。钓者先去睡了,寄生径自步出轩中,仰见一轮皓月万里无云,秋光正皎,走过几幢楼阁,但觉金风飒飒玉露零零,感叹道:「春去几时,忽尔中秋矣,人生几何,须要及时行乐。」遂一步步行过去,见一假山甚玲珑,依了这一条石路慢慢步上,足踞其顶,从空望下真是台上有山,层层碧楼,面面横秋。寄生道:「却不知此处倒有这一派景致。」正眺望间,闻西南角上隐隐有笑语声,寄生望下一看,只见一丽人同一待妾倚在栏杆望月,虽玉肌粉面看不十分明白,而绰绰之态已见一斑。寄生想道:「此二人莫非月魅花妖,人间女子哪有如此姿色。」
错愕良久道:「是了,这位美妹一定是贾府的千金,想未闻箫史之笙,难觅宋朝之貌,空房寂寂,倚枕无聊。未抛东阁之球,欲待西厢之月,故际此良夜缓步芳园,聊为消遣耳。我寄生欲娶四美成欢,故描成四幅丹青为赠,现已送得两幅出去,今夜得见此佳人,乃平生又一次良遇,正四美之三,不可错过。」转想使彼得见我的貌,方可措词进说以图佳会。正欲思,见二人竟飘然进内去了,寄生无奈只得步下假山回转。见钓者与童仆数人正在熟睡遂解衣而眠,但闻得萧飒秋风,响飘桐叶,虫鸣不绝入耳,寄生此时何能成寐,不觉境美有怀,
  口占一律道:
常临花下逗诗媒,敢是前生欠债来?
每拾香痕三叹息,适从娇影几徘徊。
拈穷月韵寻风韵,谢了荷杯领菊杯。
未结寒葩隔年账,绛桃春早又相催。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4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人物是虚拟的,许多章节也是拼凑的。但其中的诗词却实实在在是人物原型的原创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5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吟罢,辗转反侧,已听得远寺鸣钟,乱鸡报晓,东方渐白,见钓者已将起身,也只得披衣而起。梳洗毕,用过早膳,又要打点赴院听点二场之事,俱不赘言。且说三场考毕,寄生出帏归寓见钓者未在寓,重又步出轩来,欲往前夜遇美之处,所行未几,见一使女警问曰:「汝是何人,在此园中闲步。」寄生忙上前作辑道:「小生乃巴蜀村人氏,姓栎名寄生为赴试而来,因与尊府园公相识,暂借芳园栖数日,姐姐毋得怪疑。」使女见寄生衣冠俊雅,丰致嫣然,笑道:「栎相公寓此,婢子实是未得知,直言冒罪,祈勿见怪。」说罢折了数枝桂花便进去了,
一会儿钓者回来,两人谈了些场中所作之策论,至晚掩扉就榻而寤。寄生睡未几,心中想道:「我今日有紧要心事未毕如何合得眼来,且起来完了这桩心事方可放怀安睡。」却说寄生方才睡下,陡然想起那月下美人,思道:「这两日因伤事缠身误我的佳事,今夜月明如水,何不再到那边去眺望一回。」遂披衣起来,但闻钓者鼻息呼呼,正在酣美之际。因自语道:「钓者真无情人也,当此年青竟无待月迎风之想,方才就枕,逐入睡乡,此我所不解也。」遂轻轻启扉而出,步上假山眺下,杳无佳影,停立良久,叹道:「前日偶然闲步得遇仙姿,乃今夜有意重来寻访,竟杳乎莫接矣,岂不令人怆怀不已。」无奈只得回下假山来再步将过去,只觉风吹詹马似玉人之,杂佩遥闻月映疏帘疑金兽之,连环忽动院沉人静,何来巫峡之缘,碧落香消难作银河之渡,遥知杨柳是门,似隔芙蓉无路。徘徊久之,景况凄然,
遂口沾一律道:
诗肩羸瘦赚狂瘖,道义空谈枉自任。太息鱼肠照孤胆,难将鸡肋换千金。山河一望迷真色,花月常开解素襟。懒问苍茫谁作主,醉邀灵鬼竞呻吟。
吟罢正欲步归卧室,只听得院门呀的一响,就将身躲在梧桐树下,看走出其麽人来。原来非别人,就是前夜玩月的俏美人,那婢子就是日间出来折桂的,她二人携手行来,过了小小木桥径往那边而去,就一时不见了。那寄生急得践迹而行,听那女子叹道:「栎郎啊栎郎,你际此良夜,寓此芳园,不知寂寞否,奴紫薇未曾亲见芳容,据使女之言说来已觉卫介重生潘安再世矣,故不禁静夜来园祈与一会,但恨为礼法所拘不敢投尔室,看来此事难以玉成了。」那使女道:「小姐不必费心,此事揣在婢子身上,明日就有佳音,此时月轮已午,恐凉风寒露小姐弱体难禁回阁去罢。」寄生只觉二个影子穿过回廊曲径而去,不由一步步接影而赶,又听得贾小姐口中念唐人诗二句道:
                月出西南露气秋,牵穿肠断为牵牛。
寄生听罢忙遂续二句道:
                 须知化石心难定,韩寿香薰亦任偷。
那小姐听了这二句诗,惊谓使女道:「谁人在此和我诗句?」使女望后一望答道:「此即是寓在我园的栎相公。」那寄生不待说罢上前作楫道:「小生栎寄生因赴试暂寓尊园,今夜爱着月色溶溶星河灿烂,故尔闲步至此,耳闻佳句有动於衷,因逐集语以续其后,唐突之罪祈乞海涵。」紫薇闻言忽见眼前闪出一书生,月光下巾履翩翩,丰容秀美,慌忙倒退几步,闪影遮身,羞羞答答半掩娇容轻谓道:「妾肺腑之言已渎君耳。」寄生道:「小姐乃绣阁千金,小生乃篷门寒士,幸蒙青眼,愿谐琴瑟,此乃真是天赐之缘。」言罢度步上前,深深一揖,又道:「小生久慕芳姿,渴见一面,以续相思之情,今幸逢小姐,真乃平生之慰也,小姐如不嫌,我愿与小姐指月为盟誓结百年之好。」言毕双膝跪下道:「万望小姐垂怜。」紫薇初见寄生俊美如玉,芳心大动,使女早已窥出小姐胸怀,忙道:「小姐,人家相公如此痴情,不如乘月夜了却这番心愿罢。」紫薇顺势跪在了寄生旁边,二人拜了月,贾小姐解下一方白玉鸳鸯赠与寄生。寄生道:「小生旅寓,别无他物相赠,唯有一幅美人图,乃是小生亲手描画的,明日交与使女姐姐转致香闺。」紫薇道:「君既专精于诗赋,又擅美于丹青,真天下才士也,妾何幸焉得唱随佳偶。」言罢婉拒寄生非分念想而别,寄生是夜怅怅然归寝不题。
明日寄生袖了一幅画图,专待使女出来付她,眺望未几果至,二人共入假山洞内,见里边有一亭子名曰留云亭,四边俱是假山围住甚是幽静。寄生拽住她手问道:「昨夜小姐既许我又闭门不纳,姐姐可知其故否?」使女道:「我亦曾问及,小姐谓非有意拒你,实是为赧颜故耳,密令婢子时夜潜引栎相公入闺,不可说是小姐的意思,亦千万别来太早,我既坦怀以告,切不可把语言泄漏。今夜在双柳亭静候,初更俺当作红娘耳。」寄生喜极,相别而去。
     寄生回至轩中见钓者整理铺呈有行色之况,并谓寄生道:「兄在园中玩了有日,何不将物件收拾,以便捡发下船。」寄生道:「兄何急以,且在此间游览数日,待放榜後赴了鹿鸣宴席然後归去未迟。」钓者道:「既如此兄且留寓,弟因有点私事,遂欲返舍不得奉陪了。」寄生因与紫薇有约,今钓者先返,更便于出入,故遂任其先归,二人握别。寄生遂留了两童仆在寓服伺,钓者自同老仆童子回家。
不想这钓者前脚刚走便放榜了,果然栎寄生考个第一名,钓者第二名,一时好不欢喜,急忙回园命一童子随即去追钓者,告诉他好消息。这一高兴不打紧,狂兴便不由分说显了出来,有诗为证:
借得仙槎意欲何,云帆饱鼓发银河。
万丈天丝绑新月,一竿星际钓狂波。
巨蟹双鱼争粉饵,老君玉帝妒烟蓑。
若问篓中收获几?九条龙怪两灵鼍。
更有一律犹显其狂,曰:
风流自许不知狂,逸兴遄飞急就章。
斗韵该应吓元白,放情犹可愧王杨。
两年有约云山隔,千里同声桂影凉。
今夜吟坛凭酒胆,醉催月姊再观场。
第三律后连做小说的也看呆了:
去年双狷叩蟾轮,小试疏狂戏淑媛。
抖擞奇思舒浪漫,联翩秀句漾氲氤。
吹台本色冲霜色,夺桂吟魂销月魂。
珠玉随风镶碧汉,广寒宫闹半宵春。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6 05: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律吟罢,寄生这高兴劲才逐渐平复,正欲出门,却见看园老仆沙洲过来,告诉寄生说贾老爷回府了,马上便过来。寄生听了这番言语,顿觉一盆冰水浑体浇个透,呆思半晌:莫非与紫薇订约终身一事,贾老爷已经知道?心中猜疑未定,只见主人已到,远远行来,甚有注目之意,遂趋步上前作揖道:“晚生轻造名园尚未请谒,反蒙贾老先生过爱,惶愧极矣。”
  贾御史道:“秋试之期,栎兄在敝园草揭,弟因有事往嘉州羁留,失于瞻你;适才回来偶于绿荫轩前闲步,见壁上题吟,真是清新俊逸瘐鲍风流,谅是我兄佳作,而细玩其中词意,觉含蕴几许不愧风流笔墨。寄生谨言道:“不敢。”那贾御史遂携了寄生步入碧澜轩来,见轩外四围俱密树垂杨,遮荫得行天亦日午也不知,轩后芙蓉蕖盛放,觉得丝卷柳条,微风乍起,珠跳荷叶,满座水光影摇,花鸟绕亭,波色倒映楼台斜,铺翡翠之茵草头凝,水面横清彩鸳静占,银塘乳燕掠飞,玉宇凭栏人影下池间,隔岸禽声闻,席上凉台无六月,藤荫敝座生寒钩,石有双溪苔色侵,少顷,肴俱设对酌谈心,问及寄生秋试争先,御史盛赞道:“六韬三略定熟悉于胸怀,古来元杜逞风流,直可与之争座,兄乃文武全才,我辈得亲丰沧,犹相见之恨晚矣。”寄生道:“晚生得第实侥幸于万一,今蒙贾老伯一遇,使晚生当之愈愧矣。”
  寄生以贾御史始见之所注目良久,而此际谆谆赞美,虽在酌饮交谈,观其容颜词气,似胸中有一桩疑难心事,辗转不宁之意。见此形情,若得满腔疑虑,又不便进言相问,二人各有心事,酒也饮得无须豪兴,对酌移时贾御史道:“栎兄多少贵庚?”寄生道:“晚生已虚度二九。”贾御史又问道:“际此妙龄,想已咏河洲之句矣。”寄生闻话,知其语有由来,因已对以:“尚未不室。”贾御史道:“琴瑟虽未调系,罗谅已结。”
  寄生道:“今瞻仰于泰山北斗之旁,鄙亵私衷本不敢上渎,乃蒙下问讵敢讳言,因晚生性素谓夫妇之配称之曰耦,是必其性情品格不相悬绝,始足当耦之名;不然耦之实已无,尚何有耦之恩,耦之乐也。晚生宁终身无耦,而不可一日误耦,故跟蹉跎至今,尚未有聘。”贾御史道:“据栎兄立志如此,弟有鄙悃未敢谩渎矣。”寄生道:“老先生有言提耳,晚生敢不谨领深谆。”
  贾御史道:“弟年逾五旬,并无嗣息,只生一女闺字紫薇,因执性,故屡屡拒聘不纳,尚在待字。兄既鼓琴大咏,窃愿小女侍兄箕帚未识以为何如?”寄生道:“令爱淑女宜配君子,恐晚生福薄,未敢替攀,但既蒙老大人过爱许订朱陈,只得愧承台教。”贾御史道:“既如此,且遣冰择日以完花烛。”寄生重起身纳拜既为翁婿之称,二人引觞更酌兴复不浅。
少顷饮毕,家童将残肴拾去,贾御史起身向寄生道:“本欲陪贤婿细谈衷曲,因值小事尚未办理,请贤婿且在轩中略坐,我去去即来。”寄生道:“既为翁婿如同父子,岳父大人有事,即请尊便,何容以客文待小婿哉。”贾御史遂吩咐家人:“于薰风楼下整备帐铺枕等物,务须精洁,好待栎姑爷晚间安宿。”家人应诺,贾御史自进内去了。
  寄生独坐在轩中,暗暗欣喜道:“我犹幸来此践约,空令紫薇小姐眼空肠断,叹予负盟矣。今妙在贾老口中观面相允,既无改又省却许多周折。但思佳婿不易得,正宜喜溢发眉欢形面目,为甚于许亲之前,若有满腹愁甚不惬意者,然此何以故,岂疑吾贵胄联姻,故觉难于启口耶,谅亦不为此。”想了半晌迈出轩外,见柳荫之下有块太湖石,边插一渔竿在上,寄生问家童:“谁人在此下钩?”家童答道:“这是老爷闲欢之时,当坐此间垂钩。”寄生想道:“下钩虽云野老高风,荷沼垂钩,亦是幽人韵事。”遂命家童备须渔饵系在钩上,才垂得下法,就有鱼来吞了,边忙把钓钩拽起,只见一尾金色锂鱼跳上几跳,竟脱却钩儿去了。寄生惊讶道:“这又奇了,那鱼儿既吞下钩饵,为何垂系又不断,竟脱去了?”只得又装饵下钓,那知钓了半晌,竟再无一尾上钩,看看日色沉西,遂将鱼竿插下步出回廊,望园中闲眺一回,早有家童前来邀请于薰风楼下饮用。
  夜膳用毕后,洗过了浴,于是轻摇羽扇斜倚在石栏杆上,暗想:“紫薇小姐此时也许未睡。”不禁把此情此景细细摹疑拟,口占一律道:
交逢吟骨认烟霞,自恨无谋会菊花。
莞草滇风共凉月,书虫酒虎订煎茶。
去年考典题陶令,今夜寻谁说孟嘉。
飞雪能如梅约否?相思宿债我先赊。
    吟罢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也不再去想昨天相约之事,竟于炉中点起一枝安息沉香,起帏就枕。话说寄生一觉醒来,只听得园中狺狺犬吠之声,启眼看时,正见一弯凉月影透疏棂,想:“此时夜深人静,有谁行动?”本欲出外,一望又因月色满园。正观望间,见前面有一女子行来,寄生欲待闪避窃视,那女子忽叫道:“来者莫非栎郎否?”寄生听其音声似紫薇婢女,及近细细认,则见其眉浓粉腻,以及衣裳服色非婢女模样,顿心转疑惑,问道:“你莫非是。。。。。。。?”那女子点首道:“难道就不认识了。”寄生道:“非是小生不认识,因姐姐形容举止远殊昨日,故有此一问耳。”婢女道:“妾之事且不必论矣,试问相公临别时约今夜必至此间,以完旧约,岂知盼断双珠,终无音信,”寄生道:“实非小生负约衍期,刚才贾老爷来过。”婢女道:“是么,若君能保得自家无恙也就罢了。”寄生听她说话跷蹊,着急问道:“姐姐有话快请说明,莫作此含糊之语,令人难详难解。”婢女洒泪说道:“君若无妾则君之性命已化为乌有矣。”寄生道:“小娘子怎说此话,我此间又无仇无怨,有谁欲加害于我?”婢女道:“害君者即君,君岂知紫薇小姐已泣月悲风于泉路了。”
寄生听到这一句,不禁跌足流涕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你家小姐咋就身死了呢?却为何你家老爷刚才将小姐姻事面许小生,这是何故?”
婢女道:“此事一言难尽,且在亭中略坐片时,妾细细为君剖陈。”二人遂进亭坐下,谓寄生道:“君欲知小姐何以死,其根由实死于君,而究其根源;又死于老爷之宠妾香草。此香草非别人,即亡过夫人身旁侍婢,夫人死后老爷即纳以为妾,颇加宠,彼竟忘却本来面目,肆然以骄傲临人。小姐看她这种光景难以入目,一日将她重重盖削两掌,香草敢怒而不敢言,十分怀恨。
  那知昨天傍晚,老爷同香草突然回府,园仆沙洲将君与小姐夤夜往来之事告与香草知道,以求奖赏。她竟心怀毒意去密诉老爷,百般挑唆,恼得老爷怒容满面,来到小姐闺楼细细盘诘情由。小姐亦直言无隐谓:‘与栎郎已订终身,父亲试览其丰仪可以为东床之选否?虽多露之行,一时失礼面齐眉之订百岁无愆,乞父亲见怜挥配之,爱才之一念。’老爷此时似有怜悯之心,未忍施加毒手,怎奈香草在旁,屡以玷辱闺门之语见耸,带得老爷如火上添油,任小姐百般乞怜求宥,亦是无益,竟尔割慈忍爱把一个花妖柳媚的小姐顷时缢死。即嘱园仆沙洲,先去稳住你,旋即觅杌要你性命。”
  寄生闻言感谢不已,又问道:“小姐既死,你老爷欲加害于我,为何今日相见又把小姐姻亲许我?”婢女道:“老爷即有此言,亦是诡计,不过暗以言词笼络,使君安心居此不生疑忌之意,夜取人首级,乃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刺客,名曰飞龙,独幸此人这两日不在,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若待彼一到,君之性命休矣。明日宜瞒过园人,你速逃避他方,千万不可滞留,遭其残害。”
寄生道:“小娘子此言虽有怜救小生之意,但以恩怨不明冤仇未报,岂肯悠然长逝,暗避鬼域之谋。以我寄生自视即百万军中且敢只身独往,冲突其间,仅仅一刺客何足介于予怀,请小娘子且自放心。”婢女道:“君吹牛也不打个草稿,英雄之勇武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恐暗箭或未易防耳,君若必欲逗留于此,务须谨慎小心为主。你看残月高悬,夜已过子时,妾言已尽,请从此别。倘若有机谋得闻于耳,当再至园中相告。”说罢,遂出亭去,飘然无影。
  寄生回至薰风楼下,掩扉而卧,想日间贾御史允亲之言如何欣幸,及此时听了这番言语,如冷水淋头肃风透骨,不由人心寒胆碎肺,细思:贾老既欲害我,不过乘我在园密遣刺客行事已耳,又何必迟回既久,然后细盘我纳聘未曾面前姻事相许,即观其语言款洽若真有殷心挚意,而非出于勉强,则与婢女所言,又极不相类,真令人莫解。谚云:日久见人心。我且将机就机,逗留于此,看他作何行事?恩则报之以恩,仇则报之以仇,自分得如水样的清,镜样的明,我方快然无憾,显得我英雄辣手,豪杰奇谋。
  是夜辗转反侧不能成寐。明日起身梳洗已毕用过晨餐,见贾御史依旧出来,闲谈竟日,寄生见他语言酬酢,绝无一毫假饰之意,心中转加疑虑。到了晚来,寄生因婢女昨夜有再来园中之语,所以不敢安寝,吩咐那家童睡了,竟自步出庭来。尔时月虽未上,而明星耿上,万里无云,闪烁映照,园中不至十分昏黑。闲步片时,婢女果至,笑谓寄生道:“君已转祸为福,可无息矣。昨疑老爷许亲之说出于机械,岂知老爷以君文才争元,甚为奇异;又见君英才出众,秀骨珊珊,悔将小姐缢死,空有此乘龙佳婿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不胜感惜,故顷时划出一计,思于众婢女中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实有爱君之意,而已无害君之心,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见景生情,参权应变乎。日间从不作此想,故妾不知其中隐情,几以老爷一片热肠认作满腔假意。妾闻此消息,不敢不告,使君疑难释。但老爷心性不当,香草奸刁叵测,君又不可以不防祸。若冰消炙如云散,竟坦然无从致应变仓猝不及,防维盖以孤身,入世如在风波中耳,风波无定,欲平则平,欲起则起。今虽出于风波之外,而粗胆细心必如在风波中一般,防奸诈可免风波之险,君之慎之。”言罢竟自别去。
寄生遂步回薰风楼下,暗想:“原来有此隐情,故贾老许亲时有许多疑难形状,这一计实尽得奇妙,失一女而仍得一婿,不必抛西阁之球,自可望东床之腹。若此女稍有姿色,我只得看紫薇小姐分上,不必拒绝了。如此看来贾老原有怜才之念,前之忍心杀女,非出于本意,实迫于香草之谗谤。而然则香草为小姐仇人,而亦即我之仇人也,若不诛此女,则小姐含冤负屈于九泉,其怨情何时得雪。”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6 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寄生在园又过了两日,因时交季却以碧栏轩,荷香馥馥,柳荫沉沉,盖可赏秋,故时在轩中闲玩,或是枕书午睡软席风生,或是倚石开胸罗襟气爽,瑶琴弄罢薰风徐拂,珠弦佳句,吟成飞絮,轻沾石砚,此中幽趣自尔领取不荆因以假期未满,思道:“此时婚事尚在得失两可,唯以枕席孤单,凄凉客邸,且慢慢另作计较,岂巫峡深遥,一无所遇那时一念萌动,魂荡香闺。”遂不禁意景兴怀,撮赋词以展芳心。其词云:
夜浓商气侵衣悄。
更淡月、无眠照。
暗蛩低唱北堂秋,恰似怜人幽抱。
斜灯冷影,裁笺煮字,拟制重阳调。

思酬凤引苏门啸。
怎奈着、莱家袄。
他年得便会风云,直载江流茶灶。
分题检韵,携琴挟酒,问取桃花岛。
    至晚,家童邀去用肴,被他殷勤劝酌多饮了几杯酒,似有醉意,遂欲枕而卧,岂知酒兴正浓,而风流佳兴亦随而涌上心来,无由发泄,故意态虽倦,而神魂飘荡,犹在似睡非睡之际,忽听得音音犬吠,似前夜一般,顿然警觉想:“园中犬吠定有人来,非婢女而谁?”即穿衣起身急急望园中而来。寄生是留心的,一步步注目相观,见前面有一人行来,身躯雄阔回非女子模样,却因月光未上,看得不十分仔细,遂向亭中躲,将身蹲下。只见那人从亭边行过,手中提着雪样亮的一柄宝剑,那光影射入亭中闪烁照人,寄生暗惊道:“此刺客也,为何贾老既有充婢纳婿之意,又遣刺客前来行刺,婢女云风波不测,欲起即起,此必是香草撺耸乃至,事不可缓矣。”意中定下奇谋,遂欲寻至香草卧房报仇雪恨。
一路行来,已进数重门户,却虑朱楼叠叠,画阁重重,不知香草房在何处?正在迟回,只见那边回廊下有一女子行来,甚是匆匆急急,举目细睁,乃是婢女。寄生问道:“小娘子将欲何往?”婢女道:“妾正欲至园通君一信,君已大祸临头,怎生步到此间?”寄生道:“刺客已在园中,我特为报仇至此,未知香草卧房在于何处,乞祈小娘子一指。”婢女告:“以第三带堂楼西副间即是,但楼下多有姬妾作房侍女出入未便,过去何以能为?”寄生道:“我自能跳墙而进,你家老爷此时未知此。”婢女道:“老爷在外厅东书院中饮酒,等飞龙行刺回报。”寄生道:“即如此,那飞龙进园于薰风楼下不见了我,定着急进来禀报,小娘子须遣侍女出外邀请老爷进来,谓他道:‘寄生不在园中,乃是香草日间通信已私约在房。’老爷决不肯信,须逼他潜身到房窥探,自见真伪,祈小娘子直言无隐,我于彼处自有安排不必多虑。”寄生即口中念起三心道长密授口诀,提起精钢宝剑,纵上房墙,如履平地行来,这一次寄生终于知道这口诀和宝剑的好处了。
  已到第三带楼屋上,听得西边窗首有人细弄弯声唱风月的歌,听见颇觉妖柔婉转雅韵动人,寄生捱步过西,将身俯伏檐头延颈往下一探,见窗首坐下妇人在着那里闲耍,望见东首却悄无人影。寄生慢慢立起捱过东来,轻轻将身一跳,傍着檐下移步过西,见长窗虚掩遂捱身进内,桌上灯火未灭却不见一个侍环在,一径步上扶梯行过外房,见那妇人倚窗外唱声未绝,寄生故意把罗帏拽起,制伏那妇人。听得外傍隐隐有脚步声,寄生知是贾御史上来窥探,便说出许多戏谑之言,装出无数颠狂之态。少顷寄主拍昏那妇人,把罗帏下好,步窗边复纵身跳于屋上,以观动静。
  不移时果见一汉子持剑进房,低身伏近床沿,撩起帐帏砍进一剑,因灯火不息床中看得明白,一剑刺进只伤得一女子,除外并无别人。那刺客呆立半晌道:“这又奇了,日间贾老爷嘱咐说那人在园中薰风楼下,已令家童劝酒灌醉,哪知到得楼下其人又不在内。方才贾老爷说那人与姬妾香草通奸,贾老爷亲自所观,命我到此双双杀之,为何那人又不在了,莫非此人能通仙术的,俺令且去报禀,待我慢慢用须功夫留心伺察必成功而。”那刺客自言自语一径下楼去了。
寄生伏在屋上节节看得分明,言言听得仔细,复听得漏点已交四鼓,暗道:“奸妇已诛别无系恋,我不得再为滞留矣,倘至天明又多阻隔,趁此静夜无人,正可出园遁避潜至家中,谅他贾老爷亦无奈于我,唯刺客行刺属是奉公所遣,然此人若留于世,必至荼毒生灵,肆其残雪,我必锄而去之。除了世人之害,未知他今夜下榻何处?”少顷,探得那刺客飞龙在外傍书厅东副间中安睡,然此人骁勇非常,不可轻敌,须见机而作为妙。
此时月已高升,照得庭外如白昼一般,捱身步近窗前见双扉尚启,飞龙犹未安睡,独自在那里饮酒遣怀,口中犹喃喃自语道:“俺飞龙行事百发百中,任你刺英雄刺豪杰,如刺懦夫一般,若此功不成,则平日神出鬼没的手段,雷惊电闪的声名,俱是虚盗得来的了,焉能见重于公卿贵胄之前。寄生那性命总在俺掌握之中,怕他飞上九霄不成;俺明日赶至巴蜀,俟他归家后即可寅夜潜身进内,枭彼首级报功。”
  寄生听说,止不住烈火迸生,抢步进内高声大叫道:“栎寄生在此。”即举手砍过一剑,那飞龙因是出名的刺客,时刻防护有人暗算,故才一举动,彼身体旋转甚疾,此时虽未及招架,已将身一闪,闪过剑锋,即忙纵出庭心,飞身而上。寄生亦提剑纵上,随后赶来,那飞龙见寄生也会跳纵,已觉寒心。追过了几带高房,望见下面是一片空场,飞龙跳下场来飞奔而走,不料他平日仗凶行刺的本领一顷也用不出了。
  话说飞龙虽惯于走壁飞檐,怎及得寄生仙丹化骨,密诀口念,身若燕轻,那时越追越近一剑刺过,飞龙已倾刻倒下,遂举手又一剑,将飞龙斩首,撇开尸骸仍纵身上屋,复至婢女卧房,与她珍重而别。
出了贾园,慢慢步至船边已是远寺钟鸣,几点曙星欲乱;近邻鸡唱,半弯残月微明。遂唤船家起来解缆开舟,家童亦忙起身相接,并不问及在何处延留等语,顺水行来城关已启,一路无语,到了巴蜀上岸归家。众家人俱来叩见,寄生此时虽则荣归故里光耀非凡,而忆美人之飘零,不觉反添愁闷,免不得枯香于坟墓祠堂,递帖于邻亲友族。
  一日用过早膳正待乘轿出门拜谒友人,忽报钓者至,遂出厅相迎挽手至书斋坐下,叙过一番,真是一日三秋不胜离别之感。钓者道:“弟今日欲造府拜谒一伸别款,不料反获驾临胜雀跃。兄今非昔日比,又攀花非凡显耀,未知兄曾访得几位绝世佳人,以谐琴瑟否?”
  寄生闻言,不禁挥泪道:“若提起此事,我不胜愁伤,顿触涕欲沽襟矣。”钓者道:“兄前日曾谓陋颜已改,则佳耦可图,风流乐事,毕生正是靡涯,为何弟才谈及此事,而兄颜顿戚,岂风流中不唯有乐之一境,而亦有悲之一境乎?兄试剖言之。”
  寄生遂将前后事迹一一与钓者说了:“画图上四美皆可称国色,实指望与她们暮乐朝欢,齐眉谐老,岂知飘零难觅。”钓者道:“原来才子亦有不能配佳人者,风流才子亦有不能配众佳人者,可见才子佳人之说实创自君,从今以后非前可觉,后来宜修,猛省回头,悔之未晚,未知兄还恋恋于才子佳人否?”寄生闻言,答道:“尚有一美人图还无人领略呢。”言毕大笑。闲谈许久,命家童准备酒肴相与酌饮。酒酣而别。欲知后事,稍后细解。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7 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寄生在家呆了一阵,进京赶考之启程日期也到了。便约了钓者,备好行李,雇了车夫马匹,仍带了上次去成都省考时的四个家仆,走陆路起身向京城而行,正遇黄沙扑面,野茫迷空,北地寒早,风也很凛冽。这一日偶因贪赴程途错过宿店,急急行来,已见金阳西落,望见前面只见崇山峻岭,路甚崎岖,不禁心中惶恐,钓者谓车夫道:“天色已晚,路险难行未知前途可安否?”那车夫冷笑道:“我方才已曾说过教相公们早寻宿店,相公们道:天色尚早,再行数里以至于此,相公们还不晓得此间的利害,前面这座山名叫鬼见愁,山上有一伙强人住,为首的姓兰名向钱,绰号网蛙,还有他妹子兰向瑶,俱有拨山举顶之雄,官兵不能除巢,惯在山下劫夺客商,相公前去,恐亦难保无虑。”钓者闻言,惊得手足无措道:“你原来也不是好人,既然如此,何不早早计明,直至此刻方才说出,快与我们推回旧路,多给你些银钱。”那车夫只做不闻,竟自望前赶去,钓者惊嘱无已,家仆在旁解劝道:“相公且免愁虑,凡为客商者,因有货物财帛带来,所以遭其劫夺,今相公赴试进京,又无财帛,又无物货,一车行李能值几何,即强人亦未必加害于相公也。”钓者听说略把愁怀坦放,而寄生只是冷笑却不言语。
    又行了一、二里,天气愈加昏墨,虽有月光却因寒雾迷漫,正行之间,忽闻前面有人喝住,赶上前来竟不由分说,将寄生钓者与童仆等围住。寄生见那盗王,身长丈二腰大十围铜铃竖眼,睁晴处令人魂魄全消,霹雳惊声,启口来使人心胆俱碎,凹脸生成凶恶,戟牙爪出锋芒,面如染靛,奇须若涂丹,相貌比钟馗而更丑。不料那盗王见了寄生,定眼细观,遂令喽啰解缚,连忙出位相迎道:“请问尊居何处姓甚名谁,为甚夜过此间,乞言始未。”寄生见网蛙不为加害,反欢颜相问,遂上前施礼道:“小生家住成都省巴蜀村,姓栎名寄生,别号金童,这位乃我同窗好友钓者,因秋闱徼幸上元,此时赴京应试,途径贵宝地,还祈大王见怜放了我等,则再造之恩,卸感靡荆”兰向钱道:“原来是两个应试举子,俺因见你二位一介书生,丰裁俊雅,故不忍加害你们,且安心随我上草山住下,还有事商议。”寄生听他言词抚无慰,自分无须强取,伤了江湖儿女和气,便与钓者随那网蛙上山安心住下,那兰向钱又令喽啰,将寄生一行铺陈搬入后堂梅雪轩安顿,家仆依旧服事主人,打发车夫等人自回不提。
是夜,兰向钱与寄生钓者雄谈畅饮,到半酣之际,兰向钱开口道:“俺有一妹,名唤向瑶,二九青春,尚在待字,非是俺夸口,虽混迹于绿林实超群于红粉,故誓不嫁于庸夫俗子,今见栎兄少年英俊真我妹之配也,愿奉箕帚,勿以为辞。”寄生骤闻此语侧身看看钓者,钓者假装没见。逐应道:“恩感大王不杀,又蒙订以丝罗,安敢不允,但恐令妹有志英雄,视小生无缚鸡之力,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从耳。”兰向钱道:“天下有英雄,有才子,斯二种人虽判然有别,然所谓英雄惜英雄,才子怜才子者,朋友之道则然,夫妇之间又不可以概论也,故以英雄而配才子,则陶容得暴泪俱消,虽英雄亦有才子之风,以才子而配英雄,则磨练得迂腐尽化,虽才子而得英雄之概是二者实相资益,才子既不鄙英雄,岂英雄独轻才子哉。”寄生见他身为草冠,而议论颇关至理,心觉异之。三人饮至更深方才酣止,命喽啰提灯引路,到后堂梅雪轩安睡,回弯曲折行至后边启扉而入,见里边摆供精雅,有富贵气象,因有家童在房服伺,故喽啰自出去了。
     话说寄生解衣就寝,暗想向瑶之容貌,未知恁样丑,随想兄妹之貌,谅来不甚悬绝,如何可与我寄生为偶,同列于四美之中,但我方才若不受,又恐不道义,彼云英雄可配才子,我思唯佳人,可配才子,英雄何足论哉,寻思许久,尚未睡去,只听得满山寻哨之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二、三更方才合眼。正在酣睡之际,忽闻金鼓声喧,骇然惊觉开眼看时,见窗上日光已照,那音声似近在窗外,寄生起来推窗一望,只见窗外种着数株秋菊,金葩初放香得清皎异常,花傍堆着玲珑小小假山,前面一带粉墙围住,俱砌就字花样,因听得外边喧嚷,遂步出槛外手扶砌石,立身于假山堆上,从墙孔中望外一观,乃是一座小小花园。那傍一个亭子外,齐列数十女子,手中各执器械,在那里演武,内中有一佳人:腰系八幅战裙,头竖双根雉羽,柳眉无待画之痕峰,如远黛杏厌有含春之态,肤若凝脂,窄窄金莲步出花亭,身袅娜,纤纤玉手抡开画戟乃盘旋,舞袖飘杨,威凛凛吴宫教战,绣裙摇拽,勇抖抖远塞提兵,貌可倾城,几似浣纱女子,武堪卫国,还同舞列佳人。
寄生窃看多时,以为此必向瑶也,何玉容花貌异其兄之陋丑耶,然则此不独有英雄之品,而且不愧佳人之称矣,人求英雄于丈夫中易,求英雄于女子中难觅,英雄于女子中犹易,觅英雄于佳人中倍难,以彼方人而兼二美,真可为佳人之配,不烦谋求得此豪杰佳人,可谓三生有幸,心中不胜欣喜。因寄生因赶考要紧,便与网蛙在山择了吉日,就与向瑶洞房花烛,是夜恩情,真是如鱼得水,如漆投胶,笔难罄迷。过了数日,辞了网蛙兄妹,约定京考返回时再重聚,那兰向瑶纵有万般不愿意也无法留住新郎官。那临别情景便不再多饶舌了。
    寄生与钓者移步出山,一路风尘,忘路之远近,只顾行去,行至一峡谷口向里望进去,甚是幽深远远,及步入里边,几如桃花源之豁然开朗,谷中玉沙瑶草异树仙葩,别有一天境界。寄生暗想:“此非凡境,我几如刘阮迷路天台,麻饭之缘其在斯矣。”行不多时,见那边石凳上坐一道童,见了寄生,忙上前迎接道:“来者莫非栎贵人乎,家师因赴会瑶池,不及会面”。寄生道:“请问令仙师法号,使弟子可铭心顶礼。”童子道:“家师法号三心真人,在此“凤凰岭”修道多年,曾与栎贵人会在乌有村时提起过的。今命我传话于栎贵人与钓者,今番进京赴考栎贵人须弃文从武,钓者仍是文考,请切记勿忘。”说罢也不留客,自谷里隐行而去。寄生知三心真人非别人,就是赠丹授剑之道人。数蒙恩德意者,仙度有缘乎。
却说寄生钓者过了凤凰岭一路无事,半月后到了京城。安顿好之后逐去公门交接好应考文书,只等临场一战。时日文试先考,那钓者多少也沾了点寄生的光,被神仙照顾,就象如今考公务员,身上背了个考试作弊器,想考不上都难。那寄生武试更是一路过关斩将,直把那剑舞到了万岁爷的殿前。圣上看得眉开眼笑,只恨自己无有公主,白白放弃了个武状元驸马。没几天文考放榜,这钓者自然在三甲之中,恰成都省有缺,逐令即日补缺赴任。钓者只好先别寄生而回。

 楼主| 发表于 2023-12-28 06:34 | 显示全部楼层
      寄生虽考了武状元,却还没任命,不免心神不宁起来。这一日正自客栈里闲坐,忽见家人进来禀报说:“钦差在外,请老爷出去接诏。”寄生闻说诏书领下,吩咐忙排香案,遂把衣冠整好出外跪听宣诏。钦差开读诏曰:
     诏卿武状元栎寄生,为有东洋倭国久失朝贡之礼,反率兵侵我领海疆域,今有文华殿大学士,保奏兵部尚书督兵亲往,据尚书所奏,谓卿谋通三略,材备六韬,保卿任前部先锋之职务,宜速急督练军士,以佐尚书御侮海疆征报不臣,以除敌氛,以长国威,庶得烽烟告捷,东海欣奏凯之歌,贡献来朝宇宙享太平之福敛哉,谢恩。
     圣旨宣毕,钦差官重与寄生相见谓:“东海羽檄星驰,不可延缓,宜即日起程至统兵。”钦差别去,寄生亦不敢迟疑,遂命家人雇了一号大船,拽起钦招如出征的旗号,连夜起程,一路过府穿州,自有地方官僚迎送,一时显耀异常。一日,过鬼见愁山下,寄生暗想道:“我此去平倭归期未卜,向瑶寂处山中,焉得闻此消息,今日须上山与彼一别细剖情端,倘得乘间进宫,劝乃兄散去喽啰归顺朝廷,待我保他率兵同往,日后班师论功,陛赏自觉正大光明,山中称王独霸,岂是久长良策。”遂令随从人等暂歇在此静候,半晌自却步行弯进小凹路径,犹依稀认得。岂知上得山来,只见愁云惨惨,荒草凄凄,屯兵的草寨尽为瓦砾之场,不胜黍离之感,不见玉人几等香消南国,追思往事依然怨入东风。寄生错锷良久道:“一转瞬间而山中已荡平,若此忆我向瑶能毋伤玉石之焚。”而为之流涕,只得回步下山重新进发,一路上不禁离怀交结痛泪时流。
是日到了尚书帐下,不料尚书抱病危在旦夕,不能受命出征。寄生逐启本奏上,朝廷即着众臣会议。议得:“尚书身荷国恩,职司讨伐,既蒙圣旨遣使不得畏避,然国事不可误,病体难以临大任。今有武状元栎寄生,曾于武场中见其箭穿七札,弓挽六钩,少年英俊曾有上将材干;况尚书前已奏封先锋之职,谓伊智勇兼备谋略积通,谅非宾谋无能者,即着栎寄生代统兵之职,权掌兵符再议先锋委任。”圣上准奏,遂令三日后祭旗发炮起兵。
     
     闲话少提,单说寄生相度将军马调养数日,递过战书约于东海捕虾岛上交战,遣将出敌连战数日却不胜,是夜坐在船中愁难暇寐,但觉飒飒海风送声萧萧,吹角尽是愁声,因而步上船头来。只见摇旌旗而月蔽竖剑战兮,霜寒云树,凄凉荡征魂于成万里山河,惨淡闻鬼哭于三更,朔气弥空常黑,惊沙散野还飞跑,人夷方想见黑山堆朽骨,天低古寒遥,瞻者惨愁云。正是陇西云起,李陵被虏生悲塞地,草衰思乡陨泣。寄生眺望一回,止不住心头悲咽,遂步入船内暗想:“古来将士远戍边关,诚有如许凄其景况,那得不壮士思家,征人坠泪。向读古战场文,窃疑文中凭吊之词过于悲慨,至今日看来觉斯文犹未足以尽之也。”
不说寄生是夜感叹,到了明日遂不复遣将,亲自上岛对阵。那寄生剑法曾受仙人异术,念动密诀,右转左盘,忽高忽下,俱有无穷之妙,一日连伤敌将数员,那倭邦无人敢敌,只得鸣金收兵悬牌免战。一日忽见倭兵投书请战,寄生仍自披装出战,见那对阵者是一个巾帼佳人,虽为异域之身,实类中华之秀,若列于诸美人中可争一座,装束极其艳丽,头上雉尾双挑,随风摇拽,尖纤玉手提着一对银槌,形大如龟坛。才冲锋过去,寄生刺过一剑,那女子将槌轻架,顺手一撩,撩得寄生手臂腾麻,。寄生暗暗吃惊想:“此女可以语诱,不可以力敌。”遂上前数步深深作拱,正欲开言,且料那女子却先用中土语言说道:“侵犯尔疆,实非本意,因廷臣续奏妄思逞雄上国,故有此举,以致劳将军率士远征奔驰万里。妾见将军青年美貌,英俊不凡,故适才起一冲突多多,不料才退得数步,搏虎擒狮之勇已略见一斑,妾愿以琐陋之质侍将军箕帚,未识肯见纳否?”
     寄生想,这倭国美人对待婚姻怎的如此随便,还在交战便把自己嫁了。便回道“姑娘玉颜绝世,几疑天上仙娥下降,非人间凡妇所得相拟,虽未及交锋合战,已令小将胆怯心寒,歆羡之怀,不须表暴。但襄兹公事,既成吴越之仇念及私情怎结朱陈之好?”那姑娘道:“将军若不见容,妾力劝我王悉返侵地,诚按期朝贡重结和好。”寄生道:“若得如此,则不特将一人沾恩历尽,即巨万征人尽获生全之福矣。”姑娘道:“但妾安然归国我王未必能允,妾有一计,在此假与将军对阵冲锋,佯败数阵,将军须从马上将妾擒去,那时待妾慨切陈言,写书一封寄去,自然相允。”寄生道:“如此甚妙,明日就依计而行。”二人又佯战数合,各自归营不题。
到了明日鸣鼓出兵,那姑娘果然连败数阵,寄生趁势把她拎进自家船上,设宴相款,当晚二人细细盘问,知那姑娘年才十七,小字由美,款谈许久,遂于灯下写就一封书信遣兵投去。数日倭兵果然退去,将由美配于寄生,呈了书表,又差人将无数奇珍异宝进献,倭王亲自上船与寄生相见,送别孙女。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由美乃倭国王孙女。
     这日班师真是戍卒有旋归之乐,军中闻奏凯之歌,寄生与由美虽未曾奏过朝廷,赐成花烛,而路上恩爱,洽已是如胶如漆,两情恋恋;每于月中灯下细观丰姿,几不信葶罗有国色,燕赵多佳人,东洋倭夷而亦有此绝世姣娥,真觉貂帏增色。便把那最后一幅美人图拿将出来共同欣赏,哪知这图是寄生想象着汉朝赵飞燕模样画成,今日一看恰如由美模样,由美爱不释手,逐索之,寄生自然非常乐意。在路不一日到了京朝,入朝见圣呈章,又将倭国公主被擒,倭王愿以此孙女谐姻之事细细宣奏。龙颜大悦,即赐寄生荣归故里完聚花烛,来朝复命升擢。倭邦来使将许多贡物进呈,朝廷赐宴功臣款待倭邦来使不提。
     良宵易过,次早遂打点离京返回巴蜀村,自有满朝文武官僚贺送,一路上风光显赫,一日路过野狐岭,寄生站在船头,吩咐舟人停船,密遣家童上岸至那岭下访绛云,家童去后时半日上船禀道:“皆云不知所终。”寄生闻言,不禁长叹。又在路行了十数日,到了子虚庄码头,忽见岸上有一乞丐甚是面熟,定晴细认非别人,却是扫月哥。遂令家人上岸唤他下来问其细。家人应命而去,即把扫月哥唤下,寄生问道:“认识本官么?”扫月哥抬头将寄生细视,回道:“认得的”寄生问道:"绿依姑娘可还好?"扫月哥道:"小的也不甚清楚,只听说被一道人赎了身带走了,本来我家老爷欲将她沉塘的,那知来一道士好说歹说把我家老爷给劝通了。我们当仆人的便成了出气筒,一顿板子后逐出家门,已流离有日了。"寄生叫家仆拿出五十两银子赏予扫月哥,助他买些田亩,自谋生计去。
这栎寄生抗倭完胜和回乡完婚的事,钓者在成都省自然是知道的。己经早早进住巴蜀村把一应事项准备完毕,单等我们这位民族英雄荣归故里。话说寄生并没在子虚庄耽搁多久,因为斯人已去再无留恋,徒添叹惋却又何必,虽然往昔情景犹浮眼前,那付狼狈象也终身不忘。
   临近黄昏时分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踏进了巴蜀村,那场面巴蜀村人何曾见过,寄生刚踏进自家院门,只听檐下八哥对着他唤一声:“风流才子乐乎”,旋即破笼飞去,把个寄生惊得呆思了许久。钓者见状连忙过来以他事支唔,并招呼人拥簇着往里走去。那倭国美人由美初到巴蜀村,觉得是处处新鲜,她却不知这巴蜀村人更把她当稀有动物来看,通身上下都是小一号的,却又那样的匀衬惹人暇想,因此,不时地人潮如涌般挤满栎府院子。寄生进入祠堂拜祷了历祖历宗,再到客厅接受各色人等朝贺。择得皇道吉日逐奉旨与由美完婚。虽说双方早不陌生,但那夜的恩爱却犹有增而无减,这些做小说的无福亲见便不妄加猜测了,诸位看官倒是可以尽情地去联想,这便是你们的事了。
  这栎府的热闹足足持续了一个月,其间钓者因有公干回了成都,大小地方官员拜贺毕也络续辞去。这一日午间正靠在亭内打盹,朦胧中突然魔哥和尚和三心道长来访,寄生赶忙起身恭迎。魔哥和尚笑道:“风流才子乐乎?”惭得寄生不得不把八哥破笼而去之奇事提起。魔哥和尚道:“此等一切俱是三心道长调度,非干老纳事”。三心道长逐细细道出前因后果,听得寄生目瞪口呆,半晌后询问三心道长:“绿依绛云向瑶兄妹安否?”
三心道长道:“非但他几人无恙,就那贾园紫薇的婢女皆以妥善安排。”魔哥和尚道:“栎贵人四美愿了,荣华已极,当及时回头是岸,皈依佛门,否则危也。”寄生仍舍不得由美公主,想自己若从此剃度一去,她却咋了,说不定还会引发外交纷争,三心道长早看出他心思,逐言道“由美公主留在巴蜀村,她将传你栎门一脉。”寄生逐道:“既然我栎门有后可续,更无他求,不日上奏朝廷,好歹弄个奉旨出家。”魔哥和尚与三心道长齐声道:“如此甚好,”珍重道别悚然不知去向。“且慢走”,寄生一惊,叫出声来,把个旁边服侍的家仆吓一大跳。
寄生去意已定,遂修成一本辞官的奏章,本中大意,无非谓微臣福浅,不能承朝廷爵宠,报国恩于万一。出都回乡未几,阅破尘缘,愿修正觉之意。朝廷览本果然准奏,谓:“栎卿有经文纬武之才,实是国家梁栋。今东洋平倭,勋劳报国,不愧民族英雄。本宜隆以钦赏,位列公侯,庶尽报功之钜典。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栎卿既愿削发空门,净修参佛,令成都督抚,统领合省文武官员,迎送栎卿于城东龙泉山石经寺落发为僧,住持方丈。凡有朔望,至寺拈香谒圣者,不论公侯卿相,俱不出迎。”
   此诏一颁,寄生遂把田产、房屋之文契、簿帐,并仓库、金、银、典铺,婢,仆人等,去者去,留者留,并嘱由美公主持家理业,以待遗脉出世,那份悲情恕难细表。寄生自己仍带了两童子,是日向祠堂拜别,拽起了“奉旨出家”的旗号。一路行来,早到了成都省,钓者统率文武官僚,齐齐至道旁下轿相迎。寄生一一与他打拱过了。然后坐轿前行,沿途官员挨序相送向龙泉石经寺而去,早见数百僧人齐跪两旁迎接寄生。遂尔下轿行进方丈内,自与众僧相见一番,不必琐叙。
   寄生择日落发,从此僧家改扮,自取法号曰“小筑禅师”,其隐寓甚么不得而知。每每抚影自观,见袈裟护体丝涤束腰,毫无一点风流品格,而引镜窃照,犹觉两颊生春,嫣然姿态,眉眼风流,依然如故,追思往事,恍如梦境,虽入空门,唯暗暗感念三心道长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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