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年，那些事～

邛州客

那些年，那些事～
   记得第一次上邛崃县城(只到了西桥)，是和同学一起的，凭着一股子少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吃奶子气力，凭着那一双露出脚指拇的破胶鞋，踏着碎石公路，扛了根杉尖领子去邛崃县城西河边卖。记得卖了五块钱，好像吃了碗面就返回了，全程往返甩火腿，回家脚痛了好多天，两边肩膀也磨破了皮，一挨就受不了。水口到邛崃城20公里，走80里路卖5块钱，走拢白合还生怕被木材检查站逮倒没收，是从河边悄悄过去的。那些买木料的贩子都是老鬼，摸透了我们这些娃娃的心思，都不下手，一味的砍价，就等着天快要亮，我们的心也慌了的时候才以最低跳水价得手。
   城里娃是看不起乡下娃的，哪怕是一家人挤在几平米的破旧房子里，也当然地认为自己比乡下娃优越。乡下娃的自卑感于是油然而生，就连乡镇街上的居民娃娃也都自愧不如。在我们乡村学校里，农村农民娃娃基本上很难与街上的居民娃娃成为朋友，别个是吃居民配给粮的，别去招惹他们，大人们也这么叮嘱。在城里人眼里，乡下人是弯脚杆，山野毛，天生就与自己差一个层次。
   若在城里有亲戚，则是其他乡下娃羡慕不已的。去城里走亲戚回来一定是被围着问长道短的对象，于是晓得了城里人吃的饭碗很小，菜也并非想像中那样丰富，因为饭碗小盛饭便少，又不好意思多添几碗整饱肚皮，貌似那饭锅里也是不支持此操作的，往往是走趟亲戚，肚子要唱卧龙岗。     于是，城里有亲戚的娃便遭到众人的嘲笑，当然也知道了从水口到邛崃县城，沿途要经过贾杠，红旗食堂红旗桥，马湖，钓鱼台，齐口滩，松安桥，九里畔，环扇子，白合青石桥，从西河坝过西桥才拢得到城里头。并因此有了些许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世面的少见和知识面的相对狭窄制约着那时像我这样的农村娃。记得某一次，水口街上的一个居民娃娃破天荒地要送我一对手电筒的干电池，我简直没想到，也心存疑虑，凭什么，平常连招呼都没有，却突然对我好起来了，但也经不住对方盛情，便接过那对干电池，掂了掂捏了捏，硬硬的，莫非真的是新电池，因为印象中电池若是没电了会变软，甚至还漏液体出来，虽然说心头还是不踏实，又一想也不会有啥损失，至多被人戏耍，农村娃被街上娃戏弄也并不感到有好丢脸，况且别个也许是好心，又或人家根本不在乎一对电池。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我接受了馈赠，忽略了那街上一堆居民娃娃的窃窃私语和搞怪的眼神。装在口袋里的那对干电池由于时不时的用手捂着，都被我给捂出了一定的温度，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地装进电筒，怎么没亮，也没装错嘛，电池虽是硬硬的却没亮，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唉，活脱脱的成了那帮街娃好一阵子的笑资。
  乡下的小山野毛们其实也不乏自己的乐趣，我们有自个的小圈子。文革虽然结束了，但我们仍旧沿袭既有的生活，小伙伴之间也会有斗争，一切都摸仿着大人们世界曾经的故事。生产队长的娃成了我们的头领，他决定着我们每天跟着他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放学后在山上玩游戏，谁演好人谁演坏蛋都由头儿说了算，谁都不可违令，该跟哪个一起耍就跟哪个一起耍，今天该去哪个山头放牛羊割草就得一一照办，否则便会孤立你，让你耍独脚班。
  我因为对这些不满而得罪了生产队长的儿子，成为了被孤立的对象，当然，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挨邻生产队的好多小伙伴早都成为我的朋友了，他们孤立不了我。在某天下着小雨的中午，我正在家门口看大人们下棋，一阵口号声传来:打倒叛徒鬼，打倒叛徒鬼！二十多个大小年龄不一的娃娃排着整齐队列，挥着手臂，呼应着领队人相同的口号从我面前走过，在我紧盯着他们时，口号声弱了些，有些娃娃虽没停步，但住了手哑了口，这队列里面居然有我的弟弟，当时七八岁的样子，当走过去后，那整齐划一的声势游行又继续起来。
   这显然激怒了我，特别是大人们盯着我异样的目光，明知故问的话语，使我无地自容。欺人太甚，这恶气不出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我把中午的情况说给了朋友们听，纷纷表示跟我扎起，出这口恶气。下午的时候我带着十多个邻队的小伙伴，来到了我们生产队建有氨水池，一个叫白屋基的坝子里，找到了那个带头喊口号的娃娃，他正和其他几个娃娃在那氨水池上耍。见我寻仇来了，虽依然嘴硬，但显然胆怯了，只说是生产队长的儿要他这么做的，不出意外地，我哪容他狡辩，飞起一脚便令他鸡叫鹅叫，接着按倒在地拳头招呼，直到他告饶，又见他鼻血流出方才罢休。闯祸了回家也不敢跟家长说，想着蒙混过关，不料晚上对方家长带着娃娃哭天喊地兴师问罪而来，自然地，那顿笋子炒肉的侍候在所难免。也因此后的一两年，我与本生产队的娃娃再无交结，就连自己的弟弟，也是在家同吃同睡，出门则各找各的玩伴。直到某年记不起是什么原因，我与那生产队长的儿子重归于好，全生产队的娃娃才又与我一堆耍，只是这叛徒鬼的恶名此后再也难从脑海中清除，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和生产队长儿子间，孩提时候那种密切的关系，以至成人后便少了来往。
说起这位生产队长的儿子，不可否认，我俩原来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全生产队小伙伴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我俩存在着关糸，而我俩私下干的任何事，其他的小伙伴即使看见了，也不敢轻易地说出去要别人晓得。
   生产队的地里面有几十棵桐子树，原来生产队每年都要打几百斤桐子果果去收购站卖。不料有年被我俩看到了拣柴的捷径，于是三天两头去砍桐子树当柴烧，那桐子树很好砍也很好劈，可怜地在一个冬天里，竟被我俩给砍得干干净净，堆在了各自的灶门前。我们家的后山上，生长着满山的青杠树，但凡只要有树被虫蛀断了树巅子，早迟那棵树都等着装进我俩的柴背篓里，别人是借他个胆也不敢这么干的。
   我那根去邛崃卖了五块钱的杉巅子，还真不是在生产队的林里砍的。有次我俩约起第二天一大早去水王寺山上拣柴，睡一觉醒后便一同出发了，那晚的月亮特别的亮，星星眨着眼晴，隐约前面的大山蒙着薄纱。虽行进中高一步低一脚的，山路并不是很好走，但上山的石梯是不会把我俩引向别处去的，走过人户密集处传来的阵阵狗叫仍使我俩有些害怕，好在提前手里握了把柴刀可以壮胆。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天仍没有要亮的样子，也就不敢往密林深处钻，一商量干脆一人砍根杉树杠起往回走。说干就干，各人选中一棵自己能杠得起走的杉树，挥刀砍起来。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怪叫声，那刀砍树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响，说实在的，真怕被人给抓住，那可不是好玩的，虽说明知周围没有住家人户，但还是怕运气差撞到鬼。好在想像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杠着木头一路挥汗不已地安全回到了各自的家。去回估计四五个钟头，天仍旧没亮，反而更黑了，擦干浑身的汗悄悄摸上床，虽说两边肩膀痛的不行，还是将就不知觉地又美美睡了一觉，太阳都照到屁股了才被大人打醒。
       我们生产队还有位与我耍得很铁的伙伴。他家是从肖水坝搬来的，初认识便没陌生感，虽说岁数没他大，却也不敢像他那样成天光着个屁股到处跑。他老汉是拉架架车的，一直为水口街上从县城拉东西，从没做过队里的农活。印象中他老汉老是咳，不到吐出浓痰不罢休的那种咳，却又长期叶子烟冒的通红。最初是用牛拉架架车，后来改用马拉。记得有年他家买了头毛驴，但这头毛驴好像从没拉过他家的车，于是牵毛驴出去放养的任务便落在了我这位小伙伴身上，自然地，这头小毛驴就成了我们这群小伙伴的大玩具。由于猎奇的心理，总想爬上毛驴背上骑，过下当马上将军的瘾。我便是因为拽驴尾巴而重重地挨了一瓢儿，害我躺田里心窝子好一阵喘不出气来。
   他很大岁数才上小学，没读几年便不再读了，当时很是羡慕他，十来岁就当上了大队的基干民兵，而且还配了杆半自动步枪，觉得他好威风啊。这杆枪也吸引着我有事无事常往他家跑，他家木板墙上写着一条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但这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只想着如何哄着他把枪拿出来让我摸摸，进一步再拆装一番。因为作为基干民兵，他们也有纪律，枪是不能随便给别人耍的，一经发现要受处分的，但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那些所谓的纪律最终也只是纪律而已。开头我的枪支拆装时间远远不及他，后来慢慢地熟练起来，时间也与他不相上下，但我总说不如他，让他有总满足感，这样才经常有得玩。
过一阵子后，枪支收上去了，民兵组织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我也离开家乡，踏上了独立生活的旅程。非常感谢他的是，这旅程的起点得到了他无私的帮助。事情是这样的，本来联系好某位开车的亲戚送我的。收拾行理，就一只木箱，那是我家唯一看着还新的东西，是用香樟木做的。我这位伙伴用他新买的自行车，拉着木箱送我去水口街上搭我亲戚的车，哪晓得左等右等亲戚就是不起床，也不说今天出不出车，没办法，我只好要我伙伴等着，因为有点重我没带箱子，去车站赶公共汽车先行一步。
   我到目的地后焦急地等候，希望能把我的箱子捎来，那时通讯也不发达，只能干等，直到天都黑了，我看见他骑着自行车，冒着沥沥细雨搭着我的箱子赶来了，由于沿途颠簸，那箱子上的锁把箱子开合处划出了一圈划痕。原来我那位亲戚说今天因为下雨不出车了，放了我们鸽子，这件事后我便对这家亲戚有了重新的认识。当时的我呀，那个感动简直难已言表，八九十公里，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这才是纯厚的情份。
遗憾的是我们这种友情也在那时，等同于划上了句号，一别之后大家便难得再见一面，都在一门心思打拚着各自的未来，等到能缓过劲来时，听说他去了新疆，之于我，那是个遥远的地方，但不论后来发生怎样的事，那个箱子上的划痕提醒着我，他那份情我将始终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