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和他较量过的人都说：“他力气大如牛，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力士！” ...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4-2-1 11:26

很多和他较量过的人都说：“他力气大如牛，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力士！”

炊事班长刘成坤

邓四平/文

永兴公社伙食团的炊事班长刘成坤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人。

小时候，母亲常常教我，爷亲叔大，娘亲舅大，凡是见到姓刘的人一定要尊重，年纪大的男的就喊外公或者舅舅，女的就喊婆婆或者姨娘，年纪相仿的就喊表哥或者表姐，世道险恶，只有亲戚多了路才会好走。因此，我一直都把刘成坤喊舅舅。我也知道，其实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亲舅舅。

刘成坤当过兵，中等身材，瘦削的脸盘，颧骨很高，眉毛浓黑，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三角眼，个子虽然算不上魁梧，但力气却出奇的大，他也是一个很有脾气和个性的人。刘成坤的老家在永兴十一大队，也就是后来的金桥村，听人说他还有个哥哥名叫刘成乾，在攀钢当工人，很少回过老家。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时候，攀枝花并不叫攀枝花，叫渡口，是一个很偏僻很荒凉的地方，后来在那里发现了很多的铁矿、锰矿、铅矿、锌矿等等矿藏，于是国家便对那里进行了大开发，因为确实太偏僻荒凉了，而且一到夏天，天气就十分地炎热，就像一个大火炉一样，因此，很多人都不愿意去。于是各个地方便将村里一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甚至偷鸡摸狗的家伙几乎全都动员去了那里做工人，简称攀钢工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也就是1992年到1995年，刘成乾有一个女儿名叫刘娟，在海田初中读书，上她们班语文课的教师是个赌鬼，常常跑到济渡、兴旺、天成、罗家等周边一些地方去打麻将搞赌博，而且常常是搞赌博搞几天甚至一周都不回校，班上莫得老师上课，学校便常常安排我去代她们班的语文课，因此，我才知道了她的父亲原来是刘成坤的亲哥哥。现在想来，刘成坤两兄弟的名字还确实真是取得好，一个名乾，一个名坤。乾是天，坤是地，乾坤就是天地的意思，在他们父母的心里，也许就是希望这兄弟二人今后能够出人头地，最好是一个管天，一个管地，都能成为经天纬地之才。刘成坤八十年代初从部队转业回老家，那时候永兴公社伙食团的老班长邓云街刚好年纪大了要退休了，于是刘成坤就被安排到了公社伙食团接老班长的班当上了炊事员，每天负责给公社干部们煮一日三餐。一般早上卖稀饭馒头，中午卖干饭炒菜，晚上下面条或者做面疙瘩卖。刘成坤煮饭炒菜的手艺还马马虎虎勉强过得去，那时候的人对生活都不大挑剔，因此公社干部以及供销社、兽防站的很多职工都常常去公社伙食团买票打饭吃。

1984年以前，我家裁缝铺就在公社伙食团隔壁，每天有事无事，我总喜欢跑到公社里面去转悠。小时候，常常听大人们说，公社的这个房子其实是解放后没收的永兴的一个地主的房子，房子的主人好像名叫康林。我至今印象深刻地记得那时候公社大院里有两口长方形的天井，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天井的井壁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碧绿的青苔和一些梳子一样婆娑的小草。天井的后边是一排高大的青瓦房，最右边是公社电话室和电影院，透过四四方方的木头窗棂就可以看见摆放在一张长桌上的黑色手摇式电话机。天井上边有几个大石磴，每个大石磴上安着直径尺余的木柱子，常常可以看见公社里隔三岔五将一些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的人用绳子反绑了双手捆在木头柱子上。有时候甚至还要在人的脑壳上箍上一个用篾条扎成的篾箍箍，然后将人反绑了双手，再用绳子将人吊上木梁，被吊在木梁上悬挂半空中的人常常是痛得喊天叫地，痛不欲生。当时人们把公社里常常使用的这种刑罚称之为“吊金木脑壳”。或者将人的脚手都用绳索反捆了，脸朝下，背朝上，悬空吊在半空中，称之为“吊鸭儿扑水”。小时候，我常常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将那些人捆起来绑在柱子上“吊金木脑壳”，或者又要将一些人吊在半空中“吊鸭儿扑水”？父亲非常严肃地告诉我，那是些犯了错误的人，比如小偷小摸，比如投机倒把，比如生活作风不好等等，都叫犯了错误，将犯了错误的人捆起来绑在柱子上“吊金木脑壳”和吊在半空中“吊鸭儿扑水”就叫无产阶级人民民主专政。

我父亲告诉我，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刘成坤在永兴公社伙食团上班的第一天，公社给他安排了寝室，放下行李之后，他便跑到公社供销社去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当时，刘成坤刚从部门转业回到地方，还继续讲着一口普通话。供销社里是一个姓罗的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刘成坤指着柜台里面货架上挂着的镜子和罩钩子，对姓罗的女售货员大声武气地说道：“我要买镜子、罩钩子！”姓罗的女售货员说：“莫装怪哟，你究竟要买啥子哟？你要买镜子就买镜子，我这里莫得买了镜子还要帮你照沟子这项服务！”说完，很生气地拿出一面镜子重重地甩在柜台上。刘成坤说：“你这是啥子服务态度？我要买镜子罩钩子难道还有错吗？”说完，瞪着牛卵睾子一般大的三角眼瞪了姓罗的女售货员一眼。接着，又指着货架上挂着的一幅挂历对姓罗的女售货员说道：“我还要日历！”姓罗的女售货员听到这里，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双手叉腰，唾沫飞溅地朝着刘成坤一顿怒骂：“你是哪里来的乌龟王八蛋，你快去太阳坝坝里屙帕稀屎自己照一照，长得长不像个冬瓜，短不像个窟窿，长得人不像个人，鬼不像个鬼，你要日哪个？你究竟要日哪个？”刘成坤顿时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被当场捉了个现行一般，满脸通红，但嘴里仍旧嗫嚅道：“我真的要日历！我真的要日历！”结果，吵闹声引来了姓罗的女售货员的大哥，她大哥抓住刘成坤就左右开弓铲了刘成坤两耳光，刘成坤被打得眼冒金星，于是便还了手，结果一出手，就将姓罗的女售货员的哥哥打到趴在了地上。姓罗的女售货员的哥哥自知不是刘成坤的对手，就爬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骂娘。刘成坤冲出门去，拳脚交加，将姓罗的女售货员的哥哥打到当场吐血，据说，从那以后，姓罗的女售货员的哥哥就落下了病根，常常剧烈地咳嗽，后来竟然成了痨病。

那时候，也常常有些跑到永兴场上来卖打药的外地江湖郎中，卖药之前先要表演各种各样的武术或者硬气功等等什么的，有时候吹得个天花乱醉，俨然就是一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一代武林盟主一般。一到散了场，刘成坤便常常跑去找他们切磋武艺。跑江湖卖打药的人根本就不把刘成坤放在眼里，就在他面前比划出各种招式，一边比划还一边告诉刘成坤说这个叫金鸡独立，这个叫黑虎掏心，这个又叫白鹤晾翅。谁知，刘成坤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跑江湖卖打药的人的腰杆，一声大喊，使劲一摔，竟然将跑江湖卖打药的人当场摔了个四仰八岔。刘成坤拍拍身上的衣服，双手抱拳，瞪着一双三角眼小声说道：“你那些都是些花拳绣腿花架子，花架子不顶用！咱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转业军人，咱们这个叫做擒拿术！是专门对付你们这些吹牛大王的擒拿术。实用才是最好的武术！得罪了，得罪了，对不住，对不住！”说完，哈哈大笑，转身扬长而去。很多和刘成坤较量过战败的人都说：“刘成坤力气大如牛，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力士！”

一进冬天，便到了吃狗肉暖和身子的时候。一到冬天的晚上，刘成坤便跑到我家来对我父母说：“哥哥姐姐，今天晚上我要借你们家的窗子和你们家的电用一下。”我父亲便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你家的窗子挨到马路，我想借起来用电打狗，然后请你们全家吃狗肉。”

一到夜深人静之时，刘成坤便拿着一根长长的电线来到我家临马路的屋子里，电线的一头接一个插头，另一头则将电线外面的胶线剥掉十余厘米的一截，露出里面的铜丝，将细细的铜丝紧紧地缠绕在一块事先炒得喷香的猪瘦肉上。接着，便将拴着猪肉的电线穿过窗格子扔到屋外的马路上。刘成坤便搭上一根长条凳，站在窗户后面的板凳上，原先的两只小小的三角眼竟然突然瞪得像两只牛卵睾子一般大大的，他的整个身子几乎一动不动地紧紧地贴在墙上盯着窗户外马路上的一举一动。只见晚上出来四处寻食的野狗闻到那喷香的猪肉，便凑上前来东嗅嗅西嗅嗅，又抬头非常警惕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危险之后，一口咬住喷香的猪肉就吞进了嘴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躲在窗后的刘成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拿起电线插头，如电光火石一般迅速插进墙壁上的插座里。只听见屋外突然传来“呜”的一声惨叫，只见屋外的地上，吞咽了绑扎着电线的猪肉的野狗便倒在了地上。刘成坤便如释重负一般地摁亮屋里的电灯，然后笑嘻嘻地打开房门，跑到屋外，一把提起倒在路上的被电死的野狗，嘴里一边发出开心的呵呵呵的笑声，一边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道：“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下金凤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吃了老子的猪肉，老子们就要尝尝你的毛狗肉！”

紧接着，刘成坤便会马上挑灯夜战，他兴奋地将被电死的狗倒悬捆绑在我家屋外地坝里的大桉树上，然后，拿出一把锋利的菜刀剥狗皮，剥完狗皮，又像庖丁解牛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狗开膛破肚，再用菜刀将狗肉砍成一块一块地甩进一个大洗脸盆里，小心翼翼地撒上盐巴，然后对我父母交代一声：“好了，今天已经大功告成，明天晚上我再来和姐姐姐夫炖狗肉打牙祭。”交代完这些之后，刘成坤才会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一步一拐地得意洋洋地回公社伙食团睡觉去了。

这是用电线套狗，有时候，也不知道刘成坤是从哪里弄来的黄色炸药。他将伙食团的一些大瓷碗摔烂，然后拿起一把小榔头，将瓷碗敲成细细的小瓷渣，然后将瓷渣碎片拌进黄色炸药里，再用香烟锡帛纸裹成一个一个的小圆团，再将事先炒得喷香的猪肉用细棉线包扎在小炸药圆团上，然后故意丢在公社伙食团外面的垃圾堆上。一到深夜，三三两两的野狗到垃圾堆上来觅食，见到炒得喷香的猪肉，便会吞进嘴里一阵大嚼，狼吞虎咽的咀嚼引爆了包裹着猪肉的小炸药包，只听到“嘭”的一声炸响与一声短促的哀号之后，沉沉的夜晚便又重新回归到了原先的寂静。

有时候，一些野狗饿忙了甚至会在青光大白天钻进公社伙食团去偷吃潲水桶里的潲水，一旦被刘成坤撞上，他就会悄悄地关上厨房门，拿起门后挑水用的扁担，将钻进厨房里的野狗当场打死，然后躲在厨房里剥狗皮。

刘成坤套狗打狗肉吃的事情最终还是走漏了一些风声，附近村里的一些人家常常跑到公社来扭到刘成坤理论，说为什么要将他们家的狗打死吃肉，要求赔偿他们家的狗。刘成坤便马起一块脸，瞪大一双三角眼一本正经地冲着前来讨说法的人说：“凡事要讲证据，你说我将你们家的狗打起吃了肉，请问狗在哪里？肉又在哪里？莫得证据就跑到堂堂的人民公社里面来乱吵乱闹，那就是诬告，诬告国家干部那就是巨大的违法和犯罪！”前来讨说法的村民听到这里，常常吓得一吐舌头赶紧溜得无影无踪了。

冬天吃了狗肉，浑身都会感到非常暖和，身上即使穿很薄的一层衣服也不觉得冷。有时候，我家父亲也会拿家里的火药枪去山里打各种野味，常常收获颇丰。刘成坤也常常跑到我家来向我父亲借枪去打狗。那种火药枪，要先从前面往枪管里灌黑色的火药，再灌进一小把铁砂子，然后拿一根铁条伸进枪管里将铁砂和黑火药使劲筑紧，再取出一个小竹筒，往枪管尾部上方的一个小口子里小心翼翼地倒上一些红色的炸药，然后瞄准目标，扣动扳机，在“嘭”的一声巨响里，枪管前方便能射出米筛大的一片铁砂子来射向目标。我父亲告诉他说，用火药枪打狗只能打狗的肋巴，绝对不能打狗的脑壳，狗的脑壳就像铁一样硬，一枪打去，如果铁砂子打在狗脑壳上，根本打不死，爬起来又会跑。点到狗的肋巴一枪打去，狗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会当场倒地没有任何痛苦地死去。

刘成坤有个儿子，小名叫黄娃儿。小时候，我常常有事无事地就去欺负黄娃儿，黄娃儿就会号啕大哭着去向他爸爸告状说我打他。刘成坤每次遇到我，总是很和蔼地喊住我：“我是你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但也算是个舅舅，黄娃儿是你表弟，不要打我的儿子黄娃儿，如果你今后再打黄娃儿，我就不给你吃狗肉了！”我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每次都在吃了狗肉之后才会去打黄娃儿。在吃狗肉之前，我是从来都不会去欺负黄娃儿的。

1999年，我调到天成小学去教书，从离开永兴到天成以后，我就很少再看到过刘成坤了。后来，我又考调进了县城，有一次从县城回老家去给父母扫墓，在路过公社的时候，看见刘成坤披着一件草绿色的很大很长的棉衣，无精打采地坐在公社大门边一个小杂货铺门前的一把藤椅里。我专门停下摩托车，走上去喊了一声舅舅，然后给他散了一支中华烟。很多年不见，刘成坤已经明显地老了，额头上爬满了很多的皱纹，看上去已经年过六旬了，头发也白了许多，身体也仿佛大不如以前那样结实了。据说他的前妻不久前得病死了。他又接了一个婆娘，为了养活新讨的婆娘，便在公社大门边开了一个小杂货铺，每天都活得很辛苦。临走之时，我又握了握他的手，手冰凉冰凉的。我心中不禁倍感十分地伤感：真没想到以前年轻力壮的刘成坤竟然也变得如此地苍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前几天的清明节，我又回永兴老家去给父母扫墓，中午在永兴街上吃午饭时，我向二哥问起刘成坤的近况。二哥回答说，刘成坤已在几年前死了。

听到这里，我心里顿感无限的难过与悲凉。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刘成坤那个性鲜明的形象来，中等的身材，瘦削的脸盘，高高的颧骨，浓黑浓黑的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三角眼，仿佛依旧还在不停地眨动……

作者简介：

邓四平，男，汉族，生于1974年5月15日。四川蓬安海田人，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从1989年至今已在《中国教师报》、《中国旅游报》、《青年作家》、《四川日报》等各级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400多篇，新闻稿件上万篇，计数百万字，其创作的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国家、省、市各级文学奖，众多散文被选入各种文学选本和中小学生语文单元考试测验试卷。其中《醉忆故乡醪糟香》等散文作品被选进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编著的现代文经典阅读教材。近年来，其创作的城市形象广告语在全国广告语征集活动中上百次获奖。2014年在南充电视台《南充人话南充》讲授《历代名人与蓬安》6集电视专题节目。1995年、2004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优秀教师荣誉称号。2006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全县文化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7年获得蓬安首届相如文学创作奖。2008年、2009年、2010年、2011年连续四年被蓬安县委、县政府授予蓬安旅游先进个人荣誉称号。2008年至今，收到人民群众送来的锦旗逾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