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识趣国内篇之——重庆火锅、担担面
世人皆知重庆火锅好吃,但我第一次吃重庆火锅却闹了笑话,没有吃出火锅的滋味不说,要不是把火锅汤拿来泡饭,甚至还要饿肚子。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排斥去火锅店吃火锅,直到被会吃火锅的同学再次拽到火锅店。
1984年初夏,我和邮局另一位同事郭俊结伴去重庆考职大。第一次去重庆内心并没多少兴奋,担心考不上被人奚落也对自费一趟重庆的花销耿耿于怀。因为这些因素,在石桥铺停留的三天时间里,我除了招待所和考场,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第三天下午考完最后一科,想到一切已成定局能否考上只能听天由命,心情居然轻松了不少,于是,在郭俊的提议下,那天晚上我俩走进了石坪桥的一家火锅店。
当时,石坪桥那片区域正轰轰烈烈地大兴土木,人员流动大,街道两边甚至公路两旁冒出了好多火锅店。在杂乱无序的街道上走了一圈,我和郭俊选择了一家看上去人气不错的火锅店。档席围栏牛毛毡盖顶的火锅店,样子和工棚基本没有两样。棚内四个土灶有三个已被占据,几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正挥汗如雨手拿啤酒瓶仰着脖子往嘴里灌啤酒或手拿筷子往红汤滚滚的火锅里涮烫肉或菜。落座在唯一一个空灶旁,从未吃过火锅又生怕露怯的我,只能听从郭俊的安排。
不多时,老板用一个筲箕将郭俊点的菜端了上来,一番审视后我发现,棚子火锅店只有老板一个人忙活,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约成本多挣钱,年轻老板真是拼了!扫了一眼几碟几碗,毛肚没吃过但认得、鸭肠、鸡胗、血旺、火腿肠和几种蔬菜。重庆火锅被叫着毛肚火锅,毛肚应该是最好吃的。在我看来,毛肚是牛的千层肚,应该需要较长时间才能煮熟,于是问郭俊是不是应该将毛肚放到火锅的某一个格子里煮。见我问话,郭俊的眼睛略略一转,说了声“煮”就把一筷子毛肚放到自己面前的格子里。学着郭俊的样子,我也从盘子里拈了一筷子毛肚放到自己面前的格子里,然后就放下筷子耐心等待。大约四五分钟后,自认为薄薄的毛肚应该煮得差不多了,我开始用筷子去放毛肚的格子里捞,捞了几下啥也没捞着。
难道毛肚在翻滚的汤中飘到其它格子去了?怀疑之下,便窥视郭俊,却见他也正用筷子在锅内几个格子里捞着,于是心里有了底。在心里抱怨火锅格子底部为啥不封闭的同时,我手拿一双筷子打算要将九个格子捞个遍,也要把刚才放进去的毛肚给捞出来吃了,——每人三块五毛钱啦,不吃到嘴里心痛啊!正当我俩不停在格子里捞毛肚的时候,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瞟的老板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快步走过来询问。得知意图后,年轻老板的脸上多少显出了轻视的神情,看似诚恳实则有些不耐烦的说,每个格子都是独立的底部并无孔洞。听见有客人叫,老板立马转身将后面那半句没说完的话踩到了离开的脚步中。
原本还有些自卑的我,特别反感老板说话的口气和表情,于是自卑激发了自傲,提高嗓门吆喝老板拿漏勺,——筷子捞不到毛肚不是吗,我不信漏勺还捞不出来!肯定是从我和郭俊叫他的语气中感知到了不满,老板虽然心有不爽,但还是给我们拿来了漏勺。
将捞出的已经缩成很小的几片卷曲状毛肚放到油碟里拌了拌然后送进嘴里,又硬又绵还嚼不烂,这哪里是涮毛肚火锅,简直就是嚼塑料啊。心有不甘,乜斜着眼睛窥视正在涮毛肚的邻座客人,然后有样学样地再涮,可无论怎么涮,期待的好味道始终没有出现。
信心一旦失去,对剩下的毛肚也就没有什么兴趣了。烫了几样别的荤菜还是不得要领,再烫素菜,还别说总算在涮烫蔬菜上找到了一点点自我,要不然三块五毛钱可能真的就打水漂了。吃了几口素菜,感觉味道虽然不错但却太辣,于是向老板要了米饭和泡菜,打算吃饱了走人。吃了两口米饭,却突发奇想,要是用麻辣鲜香的火锅汤泡饭不正好和我的口味吗,于是又招手向老板要铁勺。得知我要用火锅汤泡饭后,老板脸上的表情不是轻视简直就是蔑视了,递给我铁勺的时候语气怪怪地说,麻辣太重别喝坏了肚子。
喝坏了肚子?笑话!你是怕我多喝你的火锅汤吧。放心,我才不会傻到把辣椒花椒也舀到饭碗里呢。漏勺放到煮沸的汤上面,用勺子在漏勺里舀汤,除了又红又稠的一层牛油就是浓浓的火锅汤,泡在饭里,啧啧,那份滋味,按重庆人的话说就是——“不摆了”!
有了那次吃火锅的经历,此后的一年多时间我没再光顾过火锅店,直到被一位同学硬拽到七星岗的一家土灶火锅店。清楚地记得那是1985年6月的一个天气酷热的周末傍晚,地面的滚滚热浪蒸得人头晕,可同学偏偏舍弃装有空调的火锅店选择了一家四壁穿透的老灶火锅,——尽管当时装空调的店很少。按同学的话说,大热天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一口火锅一口啤酒,那才是重庆火锅真正的豪迈。有了同学的介绍和示范,总算对毛肚火锅的独特滋味有了些许认知。那以后我爱上了毛肚火锅,几乎每月都要去吃几次,且绝大多数都是选择老灶。在暑假前的盛夏酷暑,酣畅淋漓地吃完火锅走出店门,浑身雨淋一样的汗水被热风一吹的那份相对清凉,用重庆人的话说,——同样是 “不摆了”!
第一次吃火锅的经历虽然好笑,但在我看来更多的却是有趣。在重庆和吃有关的趣事我经历过不少,除了第一次吃火锅,第一次吃担担面也让我记忆深刻。
毕业那年五月,趁着天气不热学习也比较轻松,我让老婆带着四岁的儿子到重庆玩了几天。——八十年代,县份上的人去大城市的机会不多,一家三口游玩重庆在当时算得上是既时髦又风光的事情了。带着老婆儿子到处游览的同时也品尝了不少美食小吃。有天去市中区转悠,无意间来到了八一路的担担面馆。当时的八一路还比较陈旧,街道两旁有好多低矮的瓦顶木结构房屋,担担面馆就是开在一幢三开间木结构房子里。那是个星期天,还没到十一点,吃面的人就排起了长队。
吩咐老婆带着儿子去店里找座位,我去买牌子排队。排在我前面估计不少于二十人,想到半小时可能都轮不到我,于是在排队的同时开始审视煮面的过程。矩形大土灶中一口开水翻滚的大锅,紧贴锅沿的灶台上有一圈沟槽。第一次见到如此沟槽我开始琢磨它的用途,这时,就见灶前那位身穿斑驳白罩衣的胖大嫂双手从旁边的大簸箕里抓起大把湿面条扔进大锅,在隆隆鼓风机噪声中,锅内沸腾的面汤很快漫过锅沿然后顺着沟槽通过一根白铁管流入下水道。豁然开朗时,“当”的一声脆响将我的注意力引向胖大嫂,就见她用手中那个硕大的长柄铁勺的勺背将悬在大锅上的一个水龙头敲开了。随着冷水的注入,沸腾的面汤渐渐平息,又一声“当”的脆响,胖大嫂用铁勺敲击水龙头将其关闭。接下来就见她一手拿双特制的长筷子一手拿把漏勺,娴熟麻利地往旁边长条桌上的面碗里捞面。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告诉我担担面每碗一两面,于是根据一家三口的饭量先买了六碗,我、老婆、儿子三二一。比估计的半小时至少提前了二十分钟,就轮到我端面了,从我手里接过六张纸票,负责收票的服务员一个劲催我快点端走,别影响后面等着端面的顾客。——还担心店家的速度呢,到头来却是我耽误了人家的时间。
担担面有至少十六种佐料,但我知道其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那切得细细的炒得干干的碎肉盐菜末了,那才是担担面好吃的灵魂。担担面属于干拌面,看着碗底差不多小半碗佐料和佐料上那点点面条,边拌边想是不是还应该再买三碗。还没做出最后决定,却发现碗内的面条随着搅拌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多。拌得正起劲时,就听见门外一阵躁动,转头发现一队外国人正在面外拍摄。从未见过拍电视,放下面碗就往外走,近距离贴近摄像师,这才从摄像机贴的中文字条上得知这是德国国家电视台在拍摄一部有关长江沿岸城市的纪录片。
知道这是家有名头的电视台后,摄像师周围很快就围拢过来好多人,虽然摄像师的关注点集中在煮面的锅、胖大嫂、放碗的条桌和放调料的服务员,可好多人都跃跃欲试的举起剪刀手做出各种表情,希望自己能在异国他乡露回脸。几分钟后,就在拍摄队准备离开时,就见一个刚刚拿到面条的矮瘦子冲过去,将面碗举到摄像师面前大声说:“德国崽儿呢,格老子评评理,狗日的一碗面才恁个滴滴儿,还他妈的一碗五毛钱咯!”边说矮瘦子还不忘一双筷子将面条从碗里挑出来高高举过头顶晃来晃去。
有了这段插曲,肚子好像不饿了,可坐回桌子心不在焉地再吃一口担担面后,奇妙的味道很快又让我胃口大开,大口吃面的同时看了一眼儿子,一副投入贪婪的吃相让人忍俊不禁。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共吃了八碗面,我四碗,老婆儿子各两碗。当我问吃得脖子一梗一梗还不住口的儿子担担面好吃不好吃时,小家伙居然学着重庆口音,说:“老汉儿,不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