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 年夏末秋初，母亲送我进了武乡村的小学校门，开始了“十年寒窗”的学校生活。
两个月后，千里之外的父亲担心老家村小的教育质量，向上面打了妻儿随军的申请报告，为的是让我转学。首长考虑父亲征战多年，伤痕累累，而且第一次向上级提要求，第二天就批准了父亲的报告，并派一位军官千里迢迢到山西接我们母子。
母亲和我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如果不是首长好心派人接我们，母子俩真的没法子顺利来到邛崃。我的映像中，当时宝成铁路还没开通，从山西出发要先到河南，再到武汉，顺长江到重庆，最后才能抵达邛崃。途中好多地方不通火车，公路全是碎石路面，河流上大多没有桥，铁路、公路、水路连接不畅，几千里路绕来绕去非常不方便。现在乘高铁来一趟用不了8个小时，可那次从山西到四川两地的家碾转奔波了21天时间。
父亲部队驻扎在邛崃老泉水乡的永安场西北口上。永安场，天府之国成都盆地斜江河西岸上的一个小场，东距省会成都50余公里，西离邛崃22公里。这里地势平坦，一望无涯；气候温和，冬暖夏凉；土地肥沃，水田、旱地兼有；物产丰富，主产大米、小麦、油菜，一年两熟。小场上独街一条，长不到1公里，宽不足20米。街两旁的平房一半瓦顶，一半草盖，墙壁大多由木条框架挿上竹片用泥巴糊成。房舍之间既是街道也是公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树和房背后葱笼的竹林交相掩映。一湾清澈的渠水，从北面街房中间空隙处的明沟中流过，穿越街道下面的涵洞向西流去。沟两边蹲在油光水滑青石板台阶上的婆婆大娘、姑娘美女正在淘菜或清洗衣物，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给小场带来了无数的欢声笑语。春天街后面旱地里漫无边际的油菜花散发出来的清香，夏季水田中沉甸甸随风摇曳的稻谷，场东湍急的斜江河及河中不停地摆渡过往客人和汽车的木船，一天到晚赤脚在田边地头劳作的农民，活生生体现出一幅川西坝子的幸福生活场景。
由于川藏公路从场上穿过，虽然计划经济时代不兴自由商贸，车来人往的仍吸引了十余家商铺在街上设店，沿街摆摊设点的更多，主卖吃食、饮料和日常生活用品，方便过往旅客和住户，使古老的永安场显得比周边大一点的场镇热闹和生气勃勃。
迈进人生地不熟新学校的第一天，我像一个口中“依依呀呀”乱语的“外国人”似的，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来瞧我这个“假洋人”，或品头论足，或低言细语。一个六岁多的外来孩子，语言不通，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上了三天课后赌气不再进学校的门了。
父亲气得骂个不停，想打可又下不了手。一天，我不想午睡开门外出透透气，“吱吱”的开门声吵醒了正在午睡的父亲，气头未过的他一脚把我踢出了门。我从门外的三级台阶上翻滚到了院坝中间的水泥地里，可是一声不吭，也不求饶。看着不屈不挠的儿子，父亲不得不同意我休学在家自学，条件是第二学年复学年终考试成绩不得落在全班第五名之后，否则“回老家当农民”。
父亲的严厉要求，镇住了不懂事的我。休学在家的一年里，我边学当地语言，边埋头看书学习，不但学完学了一年级的课文，二年级的教材也读懂了一大半。第二年回校复学后，流利上口的邛崃地方话让同学老师惊讶不已。更让他们惊奇的是我在二年级的期中和期末考试中，成绩先后名列全班的第二名和第一名。一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既满足了父亲的条件，也使老师同学对我刮目相看。可以说，父亲的一脚，同学们的特殊对待，让我尽快溶入到了第二故乡的水土里。
我家住的部队大院共有三重大的院落。刚进大门的第一个院子停车场、加油站、篮球场一应俱全，靠近围墙的地方，生长着上百棵柚子树，我和小朋友们常在柚子林里游戏玩耍。第二重院子为仓库区，砖墙高筑，上布铁丝网，家属小孩是严禁进入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啥模样。第三重院落是住宿区，两侧有两排平房宿舍，院子南面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厨房、食堂与锅炉房。最初油库没有专门的家属住房，只有一模一样的房舍，我们只好一家人挤在父亲的单间里，几年后才搬到一间有厨房和卫生间的房子里，煮饭炒菜和大小便用不着再出门了。
虽然生活艰苦，但军营里还是有我喜欢的地方，一个是图书室，一个是俱乐部。据说油库的前任领导是个爱好读书的高中生，他主持设立了图书室，因为疏于管理，小孩子们拿走一两本图书不还也无人问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图书室成了我放学后最喜欢去的地方。后来图方便，干脆将喜爱的书“借”回家中慢慢阅读。《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晋阳秋》《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原》等古今文学书籍，最早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书看多了，知识面宽了，原本颇觉困难的作文功课，一下子变得容易多了。喜欢俱乐部的理由，是因为可以在里面打乒乓球。
2004年泉水乡撤销并入斜江河对面的羊安镇，永安场同时划归羊安镇管理。后来羊安镇进一步扩大，管理机构也变成了邛崃市人民政府羊安街道办事处。近年来通过深化改革开放，羊安的上万亩土地上建成了天（天府新区）邛产业园区，上百家现代化的中外企业在此落户，到处厂房林立，街道扩大了十余倍，电梯公寓、高挡小区、商店超市比比皆是。泉水湖等公园湖水荡漾，绿树成荫，服务设施齐全，吸引了大批游客。
退休后，我经常回到虽然不在那里出生，但在那里长大的第二故乡参观游玩，看看永安场及周边的翻天覆地变化，会会已径白发苍苍的幼时伙伴，回味昔日的生活情趣。山西的武乡村，四川的永安场，成了我永世难忘的圣地，没有地方可以替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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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24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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