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多少年之后又一次观剧，对一个外行而言，观看的内容与表演都显得陌生，甚至在初见剧情介绍之后心生轻慢，认为剧中男主郑元和可真不咋样，那位李亚仙也经几句描述给人被封建教条蒙蔽的受害者初感——隐约有种要看一出呆板古戏的失落。
但是那短短的一段剧情简介，以及我在第一念之下给与的好坏评价，都一样轻慢了生命的分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一招一式的动作、高高低低的唱腔、或舒或紧的配乐中，或疾或徐地推进于氛围的河床，行云流水地铺展漫延，人物也便在这演绎中逐渐立体，血肉丰满且动人心扉起来。
开头说过，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资深戏曲研究专家丁老师和师妹们津津有味儿地欣赏门道时，我只能被那热闹吸引，暗暗赞叹那高难度的动作，简单色调的舞美。就在这热闹中，被其中特别嘹亮的三声吸引，并在这三声中体悟并震撼于一位女子的风范与坚守，以及这种力量赋予生命的分量与价值。
嘹亮第一声，心。是在老鸨死后，恢复自由身的女角李亚仙在倾诉相思时唱出的一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的表白中，她把这个心字吐得尤其曲折。一高一低，委婉转折，悠长哀绝。那是少女的心啊，是生满相思的悲凉，是为一人坚守的执着，是耗尽青春的凄楚，是杳无音讯的迷惘。在山路十八弯般的漫长一声中，一位姑娘的爱情也铺展眼前，如此纯洁，如此艰难。那是心啊，是在锋利的现实，逢迎的沉沦，冰冷的打击中亦不曾丧失的一点跃动、温度与信念，是不问境遇的坚守。还能有什么呢，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护守这一点灵命，便是做为人，大写的人的持守。
嘹亮第二声，眼。是在久别重逢之后一个日常的夜晚，她费尽心思劝他苦读。在她，读书而功名，是洗刷他歌姬卖唱耻辱，避免街头流浪寒苦，回归久别家庭怀抱的进身之阶。在他，久别重逢的喜悦，日夜相伴的温柔，眼前心头的美丽，正是他生死流浪的原因与追求。所谓功名，只不过是一种遥远的符号，对本就出身官宦之家的他而言，似乎只作为别人的期望可有可无，心醉神迷不过是眼前人，人间至乐不过眼前事。在她要他上进挣取功名与他迷恋情长不愿苦读之间，很难界定孰对孰错。只不过两个人对爱的理解，在抵达途径上产生抵牾。这种似乎无从避免的男女或者寻常困境，基于性别或者单纯是人与人之间观念的差异，在两个历经生离死别重逢后的男女之间仍未能幸免。她最终选择了一种方式来度过这种困境，悲情而决绝的自戕。你沉溺于那秋波一闪，我让这眼从此再无光芒。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自伤，是她对青春美貌这唯一拥有的自舍，以及对未来生命最大的赌注。在短暂留白的沉思之后，在取针刺瞎美目之前，用悲怆绝望的声调咏出她的眼，那沉重冰冷，真让人心寒。
嘹亮第三声，李亚仙。是听闻他状元高中之后的一句。她心花怒放地从此前对赴京人的牵肠挂肚中抽身，一扫阴霾地晴空万里。先称赞她那不负期望的心上人，接着便高亢响亮、荡气回肠、一字一顿地唱出自己的名字：李—亚—仙。李亚仙，是她对自我的雕塑与心血凝注，这高亢的一声，绝不是对未来即将附庸得道鸡犬升天的眉飞色舞，她甚至没有勇气共赴荣华；而是对苦心苦情铸就认知中成功者的自豪标榜，是对自己的咬牙持守不被辜负的自我交代。
这嘹亮的三声，是她对情的坚守，对身对貌的舍予，对自我人格与生命的敬重。对一个女子而言，她还有什么呢？卖身葬父是她为亲情的自舍，刺眼劝读是她对爱情的付出。在这身的舍弃中完成心与情的坚守，在这种舍与守中，她塑造或者可以说完成了对自我——李亚仙这个大写而响亮人物的建构。
这嘹亮的三声，演的是李亚仙这位古代女子，演出的却是演员对人物的领悟与解读，这是种不能描述也不必名言的功夫。这嘹亮的三声，让这段如果放在今天的短新闻中，只可能被形容为狗血的男女故事，显得如此引人入胜，这大约就是戏剧这种艺术，有别于一维的文字与位移的影视，而独具文化价值的缘由。作为外行，我也只能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领悟至此。但仅就这些，便也足以感发我被现实风干的柔肠，让我在艺术的外围，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热心跳，沉醉于艺术的魅力。如此，这热闹也算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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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1 09:33
发表于 2024-5-11 21: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