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黎生 | 先秦的遗风在麒麟山，炊烟不再瘦骨嶙峋

sunfly · 发表于 2024-5-30 15:23

诗歌 | 蒲黎生

点评 | 辛夷（四川）

树木成了村庄的肋骨

土坯房仰视冷酷的人间

炊烟廋得在风中摇晃

我扶不起故乡孱弱的身子

眼看着她在冰天雪地里打颤

院落如此寂寥

——蒲黎生

山中四季（组诗）

（一）春天

1.

麒麟山的春天

由一朵蒲公英的绽放开始

然后一朵一朵地蔓延

像夜空点亮的星星

云雾眷顾了整个山脉

细雨不约而同地来临

毎一颗嫩芽初上的绿叶

挑起一粒晶亮的露珠

春天，让一切复活

新犁的土地有了春天的芳香

此时，那些深爱土地的人们

把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埋进土里

播种春天的希望

我只能从田野走过

把对故乡的热爱

融入我的血脉

写进我的诗歌

大地在春雨中酣睡

种子已保含墒情

鸟鸣唤醒了黎明

传递着春天来临的消息

叶木被云雾渲染为水墨画

野山杏在风中站立成风景

赤脚踏进泥土

人们努力地耕耘着春天

在我懂事的时候，母亲告诉我

春天，是最不该被耽误的季节

2.

当梨花开放的时候

麒麟山已走进春天的深处

水桃花已经开过

樱桃依然结果

油菜花让田野燃烧

新绿靓丽了整座山岗

麦苗旺长

玉米出芽

洋芋透苗

山花烂漫

此刻，我以回乡的名义踏青

约一群文人雅士

浪迹于山塬沟峁

寻访麒麟之源

品茗吟诗，作画，写字

搜集上古的传说

五户为邻，五邻为里

先秦的遗风在麒麟山流传

观音菩萨修行

麒麟归来，观音送子

救苦救难的观音文化

在麒麟山源远流长

3.

麒麟山是我出行的原点

我不得不背负故乡的沉重

灵魂里充满贫瘠

血液中却澎湃着繁盛

义无反顾地出走

又魂牵梦萦地回归

在轮回的矛盾中

寻找出口

摆脱贫困的困挠

我向往都市的繁华

寻求心灵的宁静

又回到日思夜想的乡村

财富聚积的城市

让人畏惧

旷野之息的乡村

让人眷恋

充满浮躁与狡诈的城市

令人焦虑不安

而那乡村的纯真与善良

让人心里感到踏实

归去来兮

回到从前的故乡

在麒麟山，高远取代了平淡

辽阔，填补了狭小的空白

境界，是虚怀若谷的胸怀

纯朴善良，是人间的界碑

幸福来自一缕青风，

一泓山泉，有客来访

就在安然无虞中煮茶，待客

在衣食无忧里品酒，作诗

4.

麒麟山的一场春雨

足以慰籍人的心灵

天空，像刚出窑的青花瓷

蓝白相间

重重叠叠乳嫩的山峦

绿草茵茵

这里没有江南春天的温润

麒麟山倒是有些寒冷

即使这样，那还是我的故乡

如果舍弃它

我就会无家可归

如果守望它

我的心灵才能回到原点

纯朴善良，互助友爱

是故乡最珍贵的资源

乐天知命，生生不息

坚韧的力量源于人的内心

（二）夏天

1.

春天如期来临

但春回的方式不尽相同

麟麟山的春天

由屋檐下冰棱消溶开始

滴哒滴哒的冰水

溶化了冬天的寒冷

然后积雪消溶怠尽

大地开始复苏

星星点点的蒲公英

给解冻的土地献上金色的花朵

杏花渐次开放

山林又一次被野花唤醒

韮菜和苜蓿透出嫩芽

长成春天的样子

清汤寡水的日子

增添了春天的味道

炊烟不再瘦骨嶙峋

而是顺着屋脊漫延

袅娜飘渺的样子

让人间柔软温暖

鸡鸣犬吠中

春风吹遍了山村的每个角落

2.

麒麟山的夏天

由洋槐花拉开了序幕

然后是马兰花开

再是一丛一丛的七里香花开

黄花菜在房前屋后盛开

黄花不仅好看，还能清心明目

洋芋花开时已经到了初夏

新洋芋让餐桌丰富起来

油菜花开

让夏天变得如此热烈

油菜花美丽了季节

菜籽油让平常的饭菜有了油水

布谷鸟鸣叫的时候

小麦业已成熟，等待银镰收割

此时的阳光，格外灿烂

天气也是万里晴空

农人的心情再一次爽朗

3.

麒麟山盛产阳光

万物茂盛，百业兴旺

在透明的空气里

到处弥漫着阳光的味道

土地旺长着庄稼

人们看到的是希望

山野成就了树林草木

到处是生机勃勃的意象

牛羊骡马也膘肥体壮

鸟声唤醒了村庄

鸟群回来了，新巢筑起了

下蛋孵卵，幼仔出窝

鸡仔围着母鸡鸣啾

小马驹活奔乱跳

小羊羔咩咩可爱

小牛犊哞哞唤奶

阳光下万物在诞生成长

4.

溪水更是夏天的宠儿

山林沟壑流水潺潺

那些干枯的山溪

在夏天找回了魂

那些不见踪影的泉水

在夏天露出了倩影

空气，阳光和水

让生命得以成活

这个巅灭不破的真理

在这个小山村找到了注脚

5.

夏天，是麒麟山最美的季节

阳光，不遗余力地照耀大地

庄稼在疯长

野草在疯长

季节荏熟

丰收在望

人们的脚步生风

新一轮的收获就要来临

小麦已经收割了

各种蔬菜上餐桌了

苞谷拔节旺长

荞麦破土而出

夜晚的打麦场，聚集着

纳凉闲谝，议论农事的人们

清风明月

一分钱也不卖

所有人的温饱，冷暖

在麒麟山的夏天，一律平等

（三）秋天

1.

春天，从山脚起步

缓慢地爬上麒麟山的山顶

绿色，水一般漫过田野

山村有了青春的气息

秋天，随着大雁南飞之后来临

树木由绿变红，然后一片金黄

群山从山巅开始消瘦

一直延续到了山谷

晚霞正在燃烧

天空更加明净

苞谷已深甸甸地挂在屋檐下

柴草整齐地摆放在房背

庄稼已全部归仓

炊烟随风飘散

鸡犬归埘

青酒坊飘出淡淡的酒香

此时，乡村就像一位老人

面目慈祥，心境豁达

2.

秋风从长空而降

树叶告别枝头，缓缓飘落

回归宁静的大地

叶木站立，成为条理清晰的

故乡的皱纹

故乡在一度繁华之后

变得更加清瘦

鸟巢挂上树的枝桠

鸟去巢空

沟壑成了乡村的伤口

溪水流着晚秋的清泪

风中的枯叶，透出一种苍凉

归途的羔羊，呼唤着夜晚的孤独

3.

土坯房，在洗尽铅华之后

诉说着岁月的漫长

老槐树，在秋风中喘息

等待来年回归的候鸟

月亮是最忠诚的卫士

无遗余力地照耀着山村的无眠

老土炕，冒着冒烟

那是漫长秋夜最暖心的地方

此时火盆派上了用场

火熬的罐罐茶让人忘掉一切忧伤

再饮几盅温热酩馏酒

山村也有神仙一样的生活

4.

秋播的冬小麦已经发芽

田野青青的样子

让深秋的田野

有了春天靓丽的色彩

恍惚间，山村又年轻了许多

夜晚的月光，引起人的忧伤

清晨，麦苗上晶莹的露珠

那是我遥望故乡的眼睛

白露凝结为霜花

晚风敲响屋檐下的风铃

故乡渐行渐远

乡村不再年轻

年久失修的老屋

托不起炊烟轻柔的身姿

远行的人

在风雪降临的夜晚

是否披着暮色

如期归来

5.

早些年，在下弦月的光晕里

我告别故土，去寻找年轻的梦

曾经栉风沐雨

也曾颠沛流离

烈士暮年，在上弦月的辉光中

我悄然回归，安放宁静的灵魂

不论我离家出走多远多久

时间不能割裂我对故乡的眷恋

即使行囊空空

即使我一无所有

家徒四壁的老屋

却能安放我疲惫的身心

麒麟山的秋天，让人释怀

可以心无旁骛地

抬头仰望灿烂的星空

我仍怀有一腔热血

去浇灌生命的种子

获得故乡勃勃生机

还有那人间的温暖，大爱，幸福

（四）冬天

1.

雪花，漂白了这个世界

一场雪，掩盖了麒麟山的风骨

人间的美好与丑恶

富庶与贫穷

繁华与凋零

由一场雪改变了模样

炊烟缠绵着心事

将日子拉回到当下

季节再一次变老

乡村里的人越来越少

翠竹的颜色并未改变

落雪，不能压垮松柏的苍劲

冰冷的村庄

回响着我的心跳

空旷让人心慌

谁偷走了从前充实的日子

2.

只有在冬天

人间才能回到原形

酸梨树突兀地站在那里

沙棘张扬着满身的厉刺

山脊廋骨嶙峋

沟壑条理清晰

土地开始冬眠

野鸡却在土里刨食

野猪不知取向

麋鹿走出了山林

香獐重见天日

十八罗汉捉麒麟

既是地貌也是传说

更是风水宝地

那些离家出走的人

该回家看看了

那些浪迹天涯的人

该迈出回乡的脚步了

3.

冬天，把乡村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树木成了村庄的肋骨

低矮的土坯房仰视着冷酷的人间

炊烟廋得在风中摇晃

我扶不起故乡孱弱的身子

眼看着她在冰天雪地里打颤

院落如此寂寥

生锈的铁锁是唯一的陪伴

树叶纷纷飘落

种下一地的荒凉

荒废的山路

是通往故乡的毛细血管

遥望远方的亲人

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回归故里

也只有到了冬天，也只有到了年关

那些远行的人才能抵达故土

那时老屋炉火正旺

欢声笑语才重新响起

故乡，在很多的时候是回不去了

只能在异地他乡遥望

4.

是的，炉火让人感到温暖

罐罐茶属于故乡的味道

酩馏酒，粗茶淡饭

这些在今天，成了近乎奢侈的诉求

走街串巷，走亲访友

看望老人，给孩子们一把糖果

已经是一种遥远的记忆

回乡，也只是去看看曾经的老地方

老人，一个一个的都不在世了

年轻的人都出远门打工了

村庄只是一个空壳

我时时都想回老家一趟

回去了就伤心

伤心后就留泪

留泪之后又离开

离开之后又想回去

远方何在，诗意何在

故乡，就是我挥之不去的远方

5.

麒麟山的一片雪花

足以让人的心安静下来

那一道道不曾改变的山梁

总会勾起我过往的记忆

站立在刺骨的寒风中

我能体会到那透彻心扉的苍茫

还有无法驱赶的寒冷和孤独

即使这样，我仍然热爱着我的故乡

乡亲的淳朴善良，互助友爱

是人世间最珍稀的资源

与世无争，生生不息

是人内心最坚韧的力量

如果舍弃她，我就会无家可归

如果守望她，我的心就可以回到原点

6.

冬天，阳光犹为珍贵

我和孙儿按时去公园晒太阳

树木已经褪尽叶子

鸟雀开始攀上枝头

是小金果诱惑了鸟群

还是太阳召唤了鸟队

桂花树和香樟树依然翠绿

秃枝上的鸟巢更加醒目

白鹳从眼前飞翔而过

苍鹭则俯冲到江中

鸬鹚排队站立河岸

阳光给江畔湿地披上金衣

鸟儿播下一树的鸟鸣

孙儿指着飞鸟说“飞高高”

芦荻刚抽穗就白着头

并不是冬天来临才会如此

白龙江变得像池塘一样安静

芦苇渲染了白龙江的风景

我已习惯早晨推上童车

和孙儿一边散步一边晒太阳

孙儿学会走路了

爷孙俩收获了温暖幸福的早晨

【诗歌点评】

辛夷（四川）

2021年夏天，读到甘肃诗人蒲黎生的组诗《秦风在大地上吹拂》，中有“人们将蒹葭遗忘/西汉水的涛声/诉说着这场有始无终的爱情”，“那一茬一茬的芦花/开了落，落了又开/在千年中等待/心仪的女子缓缓归矣”这些美好的句子至今令我印象深刻，甚为喜爱。最近，蒲黎生又创作了组诗《山中四季》，以诗人的家乡甘肃麒麟上为创作背景，并以诗入画，详细刻画了甘肃麒麟山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情感细腻，娓娓道来。

“大地在春雨中酣睡/种子已保含墒情鸟鸣唤醒了黎明”，缓慢细腻的温情如暖流覆盖在麒麟山的一草一木与犄角旮旯里，层层叠叠的温情，层层叠叠的细腻，细致到细枝末节的温柔，诗人心中的温情、眼中的柔情一一投射到家乡的气息中，此起彼伏，时而欣喜，如同辛弃疾笔下的蛙声一片；“树木成了村庄的肋骨/土坯房仰视冷酷的人间/炊烟廋得在风中摇晃/我扶不起故乡孱弱的身子/眼看着她在冰天雪地里打颤/院落如此寂寥”时而落寞，担心乡村凋敝的进一步延伸。饱含对家乡的深情，饱含对乡土的眷恋。故乡，也对一个诗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温暖与滋养。

蒲黎生，甘肃礼县人。字黎庶，号麒麟山人。二级高级法官，曾供职于陇南市中级人民法院。系甘肃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作家，《华人文学》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走过心灵的田园》《走向心灵的远方》诗歌集《透过心灵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