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之一
下街
献给我的六爸六妈一家
锅里噼噼啪啪冒青烟,锅铲在我手中上下翻飞,这个老亲从四川老家一路跟来浙江,陪了我20多年,每天准时在我家里效力。而当初送它来的亲人,我的六爸早已作古,打制它的黑子哥哥也已偃旗息鼓,收拾锅灶带孙子了。
曾经的家里还有六爸送给我们的不锈钢菜刀。四川武胜县沿口镇的菜刀小有名气,刀口薄很锋利。因四川潮湿刀易生绣,每次爸妈都要把菜刀磨亮才能用。六爸来南充时就把黑子哥哥的不锈钢菜刀和锅铲送给我父母,后来我和姐成家,他也送给了我们。我调动到浙江他又打了把锅铲让母亲带给我,因老的好使,新的就留作准备给女儿用。
小时候最盼望来家的人只有六爸,因为他来了会给我们2块押岁钱。印象中除了父母给过我押岁钱,就只有六爸了。他来了我父亲很高兴,每每和他一起喝酒,我父亲虽然和六爸一奶同胞,但大不相同,不但是模样不太一样,就是性格也迥异,六爸烟酒过度,经常喝的稀糊烂醉,我父亲却很克制。六爸说,“酒无量也”,有次在外面喝的脸都磕破了。
童年的两只脚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武胜县,印象最深的也是武胜,因为那是六爸的家。第一次去大约5,6岁,怎样去的忘记了,只记得和父亲同路。父亲因为要到武胜买自行车,是天津产的飞鸽牌28圈黑色的,前面有横杠,铃铛很亮很响。回来时坐的货车,也不知为啥,父亲没有同道回家,那司机像卸货一样把我扔在南充近郊,当时的五星花园以南是农田,我迷迷糊糊一个人摸回家的,可能当时很害怕,反正也不知怎地自己没丢,勇敢地就独自走回过江楼家里,肯定是紧张,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对当时的武胜是什么模样到忘记了。
再次去也许有十来岁了,我和姐一块去的,可能是父亲想让我们走走亲戚,我记得是坐汽车去的,还要过渡船,话说这武胜也在嘉陵江边,为何要坐轮渡摆来摆去,我现在都弄不伶清。这次的武胜沉睡在记忆的深处,不时要唤醒。
六爸家在民主路,这路,在山顶,是条长长的巷子,有一竹杆宽,两旁是平房。巷头是所小学,巷尾就是六爸上班的针织厂,六爸不在厂本部上班,就在家对面的一个大房子里。那大房子内堆满一盘盘的白棉线,有那经线纬线凌空架着,六爸管倒线圈。机器轰鸣,那线就不停地摇头,就像一把头发根根吊在梁上,六爸在那笨重的机器旁走来走去。他的儿子黑子哥哥该工作了,却找不到工作,自谋生路就在家旁开了个倒铝瓢的小铺子,倒些铝盆铝瓢,这锅铲就是哥哥的杰作。六妈的家只有一间房子,在过道上煮饭,后面一间是潘婆婆的,潘婆婆是个孤身老人,她的房子卖给六妈了,说要等她老了后,六妈才可使用。街道是青石板铺的路,这条路上的人家都熟悉是邻居,每天他们一窝蜂地在山头的水井里,用竹杆提水,用水桶挑回去。
山脚才是街,要买东西就要下街,我每天都要下街。从那石头梯子落下来,石梯很滑,也许有一百阶,从山顶延伸到山脚。街道就在江边,是条小街,叫半边街。县城就只有一条半街,有个茶馆搭个宽敞的凉蓬,还有些卖小吃的热气腾腾,很是热闹。六爸喜欢喝茶,每天下午都要去坐茶馆,坐在竹椅上喝那像粉末一样浓浓的盖碗茶,也吸烟,把那指头和牙熏得黄黄的。有时就跟在他后头,一起听茶馆的“摆龙门阵”。
街过去就是码头,有船停泊,都是些木船,蓬是竹席,熏的乌黑发亮。我和六妈还有我姐走过码头,到河边洗衣服,我最喜欢武胜的河,也叫嘉陵江。那大块大块的岩石睡在江边,像张张宽大的玉石凉床,被河流冲刷成绛红色,一尘不染,光滑凉快,是个天生的洗衣板。不必建南充江边的龙坎。人站在水中央踩衣服,水从趾缝溜过,和你争夺衣服。有人在用棒槌敲,也有人在挑水,远处有一排排的人在拉纤。还有人在上山采石头,一个个大石滚到江边。
每次我到武胜收获都很大,这次六妈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服,我们一起去县百货公司买的,那百货公司很空旷人也少,存列的东西有雨靴和暖瓶,白底蓝色的花布是我自己选的,作时贴了两个大大的包包。后来我穿着这件新衣服跟我舅舅过年去串门,那些大人给我包包里塞了好多花生和薯片,我假意不要不要,可以装好多哟,把我高兴坏了。此是后话。
因是过年,六爸家用大大的水缸腌制了半缸肉,有羊头猪头,六爸家比我们家殷实,好吃的东西较多,我们家过年腌的肉很少,没过完年就被我等抢吃光了。六爸家要吃到夏天6月,有哪一年的夏天,我曾看到蚊帐后墙上挂的腊肉长了毛毛虫个个在蠕动。有一次六爸没有外出在家里守,他熬了一锅牛筋,要慢慢煨,硬是熬了一天,牛筋又香又软又糯。从此再没有吃过同样的。
六妈买菜要从菜场头走到尾,挨家挨户的问,不停地和小贩讨价还价。当时生活不易,六妈每天要去江边筛石子补贴家,他们叫筛钢石板。口鼻围上白毛巾,露出灰蒙蒙的眼,俩人用钢筛子筛,把小的石子留下,大的倒一边。然后一方方卖点劳力钱。那活很晒很累很苦。六妈带我们和琼姐姐小琴妹一起去像馆照相,像馆在一个窄窄的楼梯上,有点像个小洋房。这是小时侯唯一一张到武胜留念。
我和妈妈一起去参加黑子哥哥的婚礼,新娘子左姐很瘦很白不爱说话,在针织厂工作,哥哥生下来右脸上带来胎记,有黑褐的一块,小名就叫黑子。哥哥没有固定工作,左姐能嫁六爸家我们都很高兴。有一次哥哥带我们去大礼堂挤电影票。当时武胜的大礼堂比较气派,高高的四根柱子,可以和南充的比美,那天人很多,电影没看成。
我读卫校时又到过武胜,还买了本口腔医学书,这次武胜有些小小的变化,有些新楼房在开始修建,姐姐也成了家,姐夫杜哥在机修厂工作,当时流行尼龙绸,哥哥姐姐各给我买了节面料,我做了很时髦的式样。胸前还有长长的飘带。
后来我结婚,六爸还按家乡的风俗专门给我添箱,给我装了一铺一盖。以后我母亲曾带我的女儿侄女去武胜探亲,我也带女儿去过,那时六爸六妈和小琴妹住在一起,六爸长的虚胖,耳朵已听不到了,和我们的交流就靠口型。六妈六十多了还在跟班客车,劳碌奔波。
调动到浙江后回家一趟不容易,07年春节我们三姐弟专程到武胜访亲,六爸六妈很感动也很高兴,六爸又住回老房子里,还是那条街和景就是人已老去。我仿佛回到故园三十年,还是当年的少年。这次武胜变化很大,主城从山上移动到山下,很有一些现代化气象,哥哥姐姐都买了新房,他们的下一代也很争气。从山顶有条公路直达山脚的码头,再也不用下街了。六爸有心脏病,病已多年,耳朵完全失聪。我们一起去吃团圆饭,六爸拉着我们的手眼含热泪不让离去,弄得我们也泪眼婆娑的不忍分离。
六爸虽已仙鹤,但亲人还在,亲情永存。下次回家再去看看六妈,看看他们一家,只是别忘了要送给他们新衣服,让我的亲人穿着一生的温暖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