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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朋诗友] 故乡神潭溪那街系列之——理发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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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24-7-23 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故乡神潭溪那街系列之——理发社(下)

(接上篇)知道了真正的逢生人是健康长寿的老太婆,这让孩子母亲特别高兴,给郭金华的理发钱就会加倍。理发社的收费标准是经过街道和公社两级政府核定过的,剃光头每次一角钱,理发每次一角五分钱。剃胎毛没有规定价格,根据父母意愿最少两角四分最多一块两角。郭金华是店里的负责人,剃胎毛的额外收入他自己只留一半,另一半拿出来作为店里的积累。按照理发社的规定,除了郭金华和罗守诚两个师傅的月工资是二十四元外,学徒每月有八块钱的生活补助且根据学艺快慢逐年递增,第二年可以涨到十二元,第三年涨到十六,三年满期出师就可以每月挣十八元了。
除了给郭金华更多的剃胎毛钱,小孩父母还要专程登门给逢生人送礼送红蛋,有的还会把小孩拜继给逢生人做干儿子或干女儿,逢年过节也要去给干妈拜年送情。因为当逢生人有这些好处,街上就有人说郭金华的闲话,说是看“命心子”——囟门——知道逢生人是哪个纯粹是瞎说,而那些老太婆也默认不过就是“图鸡勾子上那点儿油”,只是这样的话别说小孩父母不信,通街相信的除了几个号称“天棒锤儿”的二杆子外,其他人则更相信剃了半辈子脑壳摸了无数顆头的郭金华的双眼具备某种神力。
去理发社剪脑壳的人中,有一个被人叫做“聂帽根儿”的小老头很特别,因为他后脑勺上总是蓄着一条小辫儿。老家人把辫子叫帽根儿,聂帽根儿后脑勺上那根辫子听他自己说是从三岁起就一直留在头上的。聂帽根儿叫聂志诚,是石板公社五大队的人,一米五左右的身高,一副干筋骨瘦的模样,为人热情,和郭金华一样喜欢说话。每次来街上赶场,聂帽根儿从来都是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那条最吸引人的帽根儿就从瓜皮帽后面垂下来拖到后背。这样的装扮即便在当时也不多见,所以不少人心生好奇的人便想知道他到底多大年龄。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岁数时,聂帽根儿就会几分自豪地把头一偏将后脑勺那根镶嵌了一条红毛线的辫子展现给你看,然后头一甩归正站直,说:“看见没,看见没,这条帽根儿!我多少岁?我啊,和宣统皇帝同岁。”
只要不下大雨雪或起洪水不能过河,聂帽根儿几乎是每个当场天都来街上赶场,不买不卖专门给卖猪卖牛卖楼板棺材这些大件的做中间人。因为能说会道,从不“谝弯矛铁”而广受欢迎,每个当场天都能为此挣到一元八毛的,所以人家聂帽根儿也算是靠嘴巴挣钱吃饭的人。每隔个把月,聂帽根儿来街上赶场就会抽空去理发社找郭金华给他洗头编辫子。当自称生于宣统元年的郭金华和自称与宣统皇帝同岁的聂帽根儿走在一起,即便正在给人理发,郭金华也要立马放下手里的剪刀对其像就像亲哥哥一般弯腰拱手,然后再让聂帽根儿坐到他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稍候。
聂帽根儿后脑勺那根小辫儿不过尺把长,稀疏花白的头发让小辫显得有些干枯,可能是扎得有些紧的缘故,拖在后背的小辫,末端有些微微上翘。原以为小辫里编进一段红毛线是为了修饰,但人家聂帽根儿却说:“帽根儿是我的命根子,从三岁开始蓄头发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这条帽根儿就一直陪伴着我。给你们说,我一生少病无大灾全是拜这条帽根儿给我带来的福气。别看现在这帽根儿头发少了白了,当年那也是一条又粗又黑的大帽根儿,多少大姑娘见了都走不动路呢。”
知道聂帽根儿的小辫金贵,郭金华给他理发又庄重又细致很与有几分仪式感。让聂帽根儿在椅子上坐直,郭金华帮他取下瓜皮帽放到镜子一侧挂衣帽的挂钩上,随即轻轻解开辫子末梢的头绳再用手指一段一段地将发辫打散,取出里面的红毛线将其和瓜皮帽挂在一起。做完这一切,徒弟也掐着时间将半盆洗头水放到聂帽根儿前面,只见郭金华先是用手掌试试水温,接着将打湿的手掌在聂帽根儿头顶轻拍几下让,待头发上沾上水花后才示意聂帽根儿将头埋在脸盆内。浸水、抹肥皂、揉搓、抓绕、清洗、拧干毛巾将头发控干,拍拍后背示意聂帽根儿重新坐直,又是一番端详后才开始理发。
将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分别套在“双箭牌”理发剪刀的两个指圈内,左手握住一把扁而长且尾部还拖着一根细长签子状的方便分开长头发的牛骨梳子,郭金华一边将剪刀慢慢靠近聂帽根儿脑袋,一边开始用手快速开合剪刀,随即密集而又清脆的声音便开始从两片剪刀中发出,强烈的节奏感和着手指的一张一弛,整套动作又好看又好听。伴随着“嚓嚓嚓”的剪刀声,花白的头发开始从聂帽根儿的头上掉落,不多时理发就算完成。等待修面的间歇,聂帽根并不像别的顾客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而是从椅子上下来蹲到地上捡拾刚刚从自己头上剪下的头发。当有人对他这一举动表示好奇时,聂帽根儿就会告诉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父母精血化成,随便甩了就是对父母的不孝啊!”听人说,聂帽根每次理发都要把自己的头发收起来带回家,掐算个日子在父母坟前烧化。
上了年纪的人喜欢找郭金华理发,是因为这些顾客对他的一份执着和尊重,但年轻人和小孩子则更喜欢找翁泽俊、李永江和刘远发理发,一是理得快二是年龄相当有话说三是更喜欢学徒理的发型。对于靠背力为生的大多数居民来说,小孩子去理发社剪脑壳,只要给钱少能够把头发剪得足够短好让理发间隔更长就好,至于好不好看父母基本不在乎。因为成年人较少让学徒理发,几个徒弟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孩子的一颗头颅上,随意挥洒他们的想象力。因为剃光头在大多数父母看来多少有些不吉利,所以,只要脑袋上能留下一小撮头发,别的父母就很少在意了。
三个徒弟中,李永江年龄虽小,我去理发社剪脑壳最喜欢找他,知道我不喜欢“锅铲铲”“尿桶盖盖”,他每次都给我剪成平头,但却按锅铲铲头只收八分钱。锅铲铲就用剃刀将脑袋周围头发剃光,只在脑壳中间留下锅铲模样的一块短发;尿桶盖盖的剪法一样,只是在头顶将留下的头发剪成圆形且头发留得稍长一些,看上去活像尿桶盖盖一般。现而今这样的发型已经变得很流行,是不少人甚至上了年纪的人热衷的时尚,可在我小时候那就是很土的表现,要不是父母强迫,基本没有小孩愿意将头发剪成锅铲铲或尿桶盖盖。
1965年,师傅郭金华因病去世,老员工罗守诚回了家,翁泽俊和刘远发也被招工去了外地,十八岁的李永江理就成了理发社的第二代负责人。为了补充人员,杨应洲和刘远财被招进了理发社。那年年底,吴利民要收回房子,理发社便租用了中街潘元光靠河边一处房子的一个口面继续营业。搬家后的理发社,因为是街道的中心区域,又是集市区,所以生意比之前更好。文革开始后,在“破四旧立四新”口号的鼓动下,之前不少人顾忌的“剃光蛋蛋”很快就在红卫兵中火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最革命最不怕死,第一个革命行动就是去理发社剃头发。一时间,小小理发社无论当场天冷场天,每天都有不少红卫兵排队剃脑壳。
文革期间时兴大串联,有条件的出县出省去北京,没条件的就在县内各区各公社手举红旗到处走。为了接待外区来神潭溪串联的红卫兵,街道专门腾出房间安排床铺伙房,给红卫兵提供免费住宿和饭食。听说街道理发社专门为红卫兵理小平头或光头这样的“革命头”,大多要亲自去尝试一番,只是理“革命头”需要付费一角钱。
1971年,刘远财和杨应洲先后去外地找事做,理发社只剩下李永江一个人了。这时候的神潭溪,虽然文革还没结束,但各方面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家住农村的理发匠也开始利用当场天在街上摆摊子理发,已经结婚的李永江也就没有再找帮手。两年后,李永江以四百元的价格将租用的房子从潘元光手里买下来,从此理发社有了固定场所。
那以后,理发这个行当有了一些新的动向。1978年,县城一位年过半百的理发师居然来到街上为人理发了。区别于理发社的剃脑壳,县城来的理发师在临时租用的门面外立了一块招牌,上面写的不是理发或剃头而是烫头做发型。烫头在当时还很前卫,虽然不少年轻人很向往但真正面对却需要勇气。在烫头的招牌摆了两天后,供销社新来的年轻女员工最终成了第一个烫头的人。
用清水将女员工一头飘飘长发浸湿,有毛巾擦拭头发上的水分,理发师又在头发上摸了一层闻起来有香味的粘稠液体,说是如此烫头才不会灼伤头发。白天没有电无法使用电烫器,理发师便用几把在铁夹子代替。从煤炭炉子里取出一把烧得暗红的铁夹子,用湿毛巾将其快速擦拭几个来回,随即左手拿起一把大金属梳子从头皮根上撩起头发,右手把控铁夹子将头发从发梢夹住然后一圈一圈向内卷,这个过程中不仅能听见头发被灼热铁夹子炙烫发出的“吱吱”声还能闻到头发的焦味和不断从头上掉落的断发。就在看热闹的人担心滚烫的铁夹子会不会烫伤头皮的时候,就见理发师麻利的将铁夹子从头上退了出来,留下一绺像细软弹簧一般不停颤动的卷曲头发。
随着铁夹子一次次将头发卷起、松开,等到全部头发都被铁夹子烫夹一遍后,理发师又旋开一个塑料瓶,将里面的乳白色液体倒在刚刚烫过的头发上,随着双手的揉搓,泡沫很快就充盈了全部头发。用惯了皂角、肥皂甚至洗衣粉洗头的人,第一次从理发师口里知道了洗发香波,心中不免感叹,生在小地方真是白活了啊。等到理发师将女员工的头发洗净擦干再用剪刀经过一番修剪整理,完成后的一头卷发不仅飘逸顺滑,额头两侧一小绺卷曲发丝垂在耳际,平添几分妩媚和俏丽。看着镜子里发型,女员工先是怀疑,几番端详确认那就是自己后,就开始张着嘴巴惊讶不已。
有了女员工这个会说话的广告,理发师临时租用的门店里天天都挤满了烫头和做发型的男女青年,直到半个月后说是要回县城取烫头液和洗发香波而离开。有人给理发师算了一笔账,平均一天给十个人做发型烫头,每人收费三元,十五天的收入就是四百五十元,除去房租十块钱和材料钱,人家至少净赚三百元,而当时公社书记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四十五块钱。有人劝李永江,也可以学着给人烫头做发型,也好多挣钱,毕竟理发社的常规理发,一次不过一角五分钱。但不知什么原因,李永江却并没有在自家店里给人烫过头。
1982年,街上终于有了第一家发廊,老板是几年前去广州打工的十大队女青年。女青年姓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一般身材中等但气质颇佳。到底是在广州打过工,杨老板的烫头做发型手艺都比几年前那个县城来的理发师高出一筹。开张不久,杨老板的生意就异常火爆,相比之下,李永江的理发店就有些相形见绌。那年十月,一场大火波及了包括李永江理发店在内的好几家房子,一直在谋划转行的李永江最终还是放弃了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理发行当开始做起了小生意。
一晃四十年过去了,现而今的神潭溪已经改名为高桥镇,理发社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五个发廊。五家发廊,无论老板还是员工,女性都是绝对多数。反观当年李秀芳鼓起勇气去理发社当剃头匠不受人待见,真让人从内心发出“时代不同了”的感慨。这些发廊虽然门店规模不同,但装修亮眼却是一样的,店内不仅有常规理发、烫头、做发型,也为新郎新娘、旅拍、演出等化妆造型搭配服饰。所做的发型中,当年的“锅铲铲”、“尿桶盖盖”不仅存在,还被拍成大幅美照贴在显眼位置,只是名称变成了“铲平天下”和“盖世无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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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4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佩服先生的记忆力!

2023年优秀网友

 楼主| 发表于 2024-7-24 16:14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2017年优秀版主

发表于 2024-7-25 00:26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点赞

发表于 2024-7-26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一直喜欢看作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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