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树下
文/黄春红
都江堰友爱学校大门右侧的再延迟点位旁,树影婆娑,间隔五步的距离就是一棵楠木树。这片楠木树下,在今年春季种上了麦冬,远远看去,像一床延伸到操场的绿色锦缎,微风一吹,荡漾出一段又一段的绿色条纹。条纹其间,镶嵌着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是用大小一致的长方形石板,间隔巴掌宽的距离铺成的,从再延迟点位这边的楠木树下,弯弯绕绕的延伸到西边的操场。
一年级的孩子们放学啦,她们迈着小短腿,三五一排,从西边的楠木树下,走了过来,老远就有孩子奶声奶气地给我打招呼:“黄老师,我来啦,妈妈说今天爸爸来接我,要六点半过后才能来。”我一看,是小梦梦,这学期一开学她就来再延迟点位了。她妈妈在肯德基上班,爸爸是交警。
我记得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都过七点半了,梦梦的家长还没来。梦梦本来在画画,到后来画画的心思没了,时不时地把头转向围墙外面。
“乖乖,你坐在这里别跑哈,我去对面一下。”
我急忙穿过马路,在超市买了两块面包和鸡翅,心里想,梦梦才几岁,不能让她饿着肚子等爸爸。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梦梦居然不肯吃我买给她的面包。我急了,心想,这才几岁的孩子,宁愿挨饿也不接受我给的面包,于是,再次把面包递到她跟前说:“乖乖,快吃吧,面包吃完爸爸就来了。”
“黄老师,我爸爸说过,不能吃别人送的东西。”梦梦摇着小手对我细声细气地说道。
这时,天已黑尽,终于有人在围墙外喊梦梦了,但不是她爸爸,是她妈妈。她妈妈说:“黄老师啊,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时间了,她爸爸中午临时被调往成都执勤去了,我都是请假来的,2·5环那里又出了交通事故,我把车停在那边,骑共享单车来的。”
看着梦梦背着书包出校门的背影,我才缓过来说:“不要着急,无论多晚,我们友爱学校的服务都在,而且这项服务永久免费。”
是啊,这些再延迟孩子的家长们,大多都是因为工作,才晚来接他们自己的孩子,我也是为了做好学校分派我的工作,看护好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尽管有时候来得实在太晚,那他们都是在为大家服务。就拿苏苏家来说吧,她的爸爸在公安局工作,妈妈在社区工作,爷爷奶奶外婆外公都在外地,有时候忙于工作,真的是无奈啊。
就在前几天,刚放学她妈妈就给我电话:“黄老师啊,今天我事情多,她爸爸晚点会来接苏苏哈,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啊。”接到这样的电话,我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太客气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没有谢不谢的啊,再说我也很喜欢苏苏,她长得文文静静的,很乖,每天一来就坐在椅子上看书。
我喜欢看书,所以喜欢看书的孩子,瞧,苏苏拿着一本书,直挺挺地坐在楠木树下的长椅上,聚精会神地捧着书恬静地看着。起风了,掉落的树叶索索有声,孩子专心地看书,也不怕叶片掉下来打痛她的头。叶片落在书上,她用手轻轻捏在手里,一片、两片、三片,站起来走到干净整洁的垃圾桶旁,把叶片丢进去,然后又走到椅子边坐下来。
就这样,她看着书,我看着她,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我打开手机电筒,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为她照亮书本。
突然,她妈妈的电话来了,急促地说:“黄老师啊,她爸爸单位太忙了,没有时间来接,我这里也是,事情还多得很,麻烦你帮忙打个车送她回来,车钱我明天给你。”
苏苏妈妈是一位美丽又智慧的社区干部,我曾听她说,前两年也是因为工作忙,忘记了接孩子的时间,当她忙完工作,天已经打麻子眼了。她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学校孤孤单单的,又害怕孩子久不见她来接,擅自做主自己回家,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她不敢想下去,把车提速朝学校开。“碰”,撞车了,虽然人没大碍,可车却撞坏了。当去年秋季开学后,程校长就提议实施了再延迟的服务,她第一个就给孩子报名申请了再延迟。
看着披着一身银光的苏苏上了滴滴车,看着滴滴车消失在我的视线,我才转身回学校。就在我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她爸爸的车来了,可是,接空了。当他得知他的孩子坐滴滴车回家之后,对我语无伦次的左一个谢谢,右一个谢谢的。听着孩子爸爸的道谢,我的眼眶红了。谢我什么啊?我只是一个学校普通的后勤员工,而你们,是祖国的明星,人民的公仆,特别在这艰难的三年时光里,有多少个深冬的夜晚,你们为老百姓凛冬守夜,点燃篝火,带给人们无穷的力量,应该我谢谢你们才对啊。
说起这段时间,由于忙工作,很晚才来接孩子的事,让我想起了前天晚上,一位接到孩子,却累得迟迟未启动车的家长,她是中医院的一位医生。
就在昨天傍晚,铅灰色的天空刮起了西北风,好多孩子都站长椅边上,或聊天,或做小游戏。因此,大伞下的椅子空了好几个位置。一个小男孩走到大伞下,拿出字帖,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临摹。天黑了,其他的几十个孩子都接走完了,就他一个人借着学校大屏幕射过来的光亮,还握着笔,坐得端端正正地在本子上写。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摸摸他冰得像铁砣似的小手说:“小乖乖,不写了嘛,把手揣进裤包里暖和一下。”
“我要写,如果不写字,就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听这话,我知道他心里迫切地期盼着妈妈早点来接他。于是,我掏出手机问他:“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呀?问问她出发了没有?”
“不能打电话的,我妈妈是中医院的医生,这几天很忙很忙的。”小奶包子的声音很小,但绝对的清亮。他低下头,我发现他长长的睫毛,像是在水里浸过,从楠木林那边吹过来了一点点风,虽然冷飕飕的,却吹亮了他那细细弯弯的睫毛。
嘀嘀嘀……
“我妈妈来接我了,老师再见。”
我追出学校大门,要确定一下,是不是他妈妈的车。当我看到孩子喊着妈妈,爬上车后座时,才发现他妈妈整个人伏在方向盘上。孩子关好车门后,她才抬起头,顿了顿,把两边的头发顺在耳后,才启动车子缓缓朝前开去。
孩子全部接走完了,我也该下班了。我没有回女生公寓的宿舍,而是朝楠木树林那边走。 楠木树的下半截,清一色地刷了白石灰,欲明未明的月亮挂在天上,月亮是会走的,在楠木树上、在操场上、在艺术楼的顶上,都有它们的影子,而楠木树,不但不会走,而且有记忆,将再延迟点位上,发生的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故事,通通都刻在了它们的年轮之中。
这篇写于2021年疫情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