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
文|味辛
张大娃上小学那阵,一个读书娃一学期只需要三元钱书学费。张大娃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弟娃又该上学了。那还是大集体时代,张大娃的爹已经不在了,娘又有病,挣不到多少工分,就供不起两个人读书。娘跟张大娃商量,说,你要大一点,回来还可以帮娘做点事,就让你弟娃去读吧。张大娃就断了学业,回到家里,跟着生产队的大人一起翻苕藤、摘棉花,干些手脚活路。冬天,生产队里的红苕收了,张大娃扛着锄头,背着背篼,去收过了红苕的地里捡漏,一锄一锄地翻,就能翻到不少收漏了的红苕。张大娃把捡到的红苕背回来,填补一家人的口粮。
稍大一些,张大娃就去学了瓦匠。那时候,柿子湾家家户户住的土墙瓦房,瓦匠还是一个吃香的行当。但是,瓦匠只在冬天才会有人请,其他时节,要么是农活太忙,要么是雨水太多,人们往往要等到冬天才会修房造屋。张大娃从踩瓦泥、拉瓦坯,到做瓦,一个冬天都在和稀泥打交道,双手冻得跟红萝卜一样,挣到的钱,全部拿回家,给娘抓药用。
后来,大集体解散了,土地下放到户。张大娃已经成长为一个壮劳力,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张大娃娘俩种着自家的承包地,收获的粮食不仅可以让一家人温饱不愁,还有余粮卖钱。
张大娃的弟娃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每个学期都有奖状拿回家,贴满了堂屋的一面墙,亲戚邻里来到家里,无不啧啧称赞。娘就觉得脸上很是光鲜。
弟娃越往后读,书学费却是越来越贵了。娘就用家里的粮食饲养鸡鸭和猪,卖了钱,供弟娃读书。逢年过节,张大娃说,娘,杀个鸡吧。娘却黑了脸,说,你弟娃读书要用钱呢。娘的病重了,张大娃说,娘,住院吧。娘还是说,你弟娃读书要用钱呢。
弟娃也争气,后来就考上了大学。弟娃是柿子湾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不得了啊,八方来贺。那阵子,娘开心得合不拢嘴,到处都听得到她爽朗的笑声。
弟娃上大学后就有人来给张大娃提亲了。张大娃心里喜悦,去找娘拿主意,娘说,你弟娃上大学正用钱,你说媳妇儿也要用钱,还是等你弟娃把书读出来再说吧。张大娃就只有埋头种地。弟娃读完大学,在城里有了一个体面的工作。但是,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落后了,张大娃好不容易才娶到媳妇儿,安下一个家。
这些年,柿子湾人纷纷外出打工,挣了钱,扒掉土墙瓦房,新建了砖墙房,那新建的房子红砖碧瓦,在阳光照耀下十分气派。张大娃也想出去打工。娘说,你出去了,家里那么多土地靠哪个种?靠你媳妇吗?靠你娘吗?张大娃就只好在家种地,却是农资越来越贵,粮食越来越贱了。张大娃勤扒苦做,家境也没有好大变化。娘的脸上就开始一点点爬上愁容了。
弟娃工作几年后,在城里按揭了一套住房,又娶了一个城里的媳妇儿。逢年过节,弟娃带着城里的媳妇儿回来,娘远远地去迎接,一路有人招呼:大学生回来啦?娘就一路乐呵。在家几天,娘安排又是杀鸡又是割肉,灶屋里油烟不断。临走,还要让弟娃他们捎上一大口袋腊肉、鸡蛋和新米。
后来,娘的病越来越重了。娘卧床不起的时候,说,柿子湾家家都住砖房了,我二娃在城里也住上了楼房,我大娃要是有出息也修几间砖房让我住几天,我这辈子也就满足了啊。张大娃听了这话,心里刀剐一样难受,却只有唉声叹气。
娘走的时候,弟娃还在遥远的城市里。那时节,地里的麦子已经现枇杷色了,娘的尸体在家里停了三天,弟娃也没有赶拢屋。大家都说,这种气温不能再等了啊。张大娃只好请娘入了棺。等下完葬,弟娃两口子才赶回来。弟娃跪在娘的坟前大哭了一场。
后来,弟娃请来匠人,重修了张大娃给娘垒下的土坟。坟的周围砌上经过细錾的条石,坟前立下一块大理石的墓碑,碑首雕刻着“二龙夺宝”的图案,碑文涂了金粉,在阳光照耀下格外气派。
张大娃逢人就说,我弟娃再说是上过大学的呢,做事就是不一样。
《天池小小说》2022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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