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茶,薄荷茶,又香又甜的薄荷茶,一文钱一杯!”剧中三嫂子那腼腆的笑容和她那甜甜的叫卖声和着淡淡的薄荷茶香,至今依旧还仿佛响彻在我的耳畔,我的心间,让人刻骨铭心和久久地难忘。
幽幽薄荷香
邓四平/文
这是一种浸入血液的味道,这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融入生命的味道,澄澈,透明,沁人心脾;清新,自然,甘冽醇厚;淡淡的清香,温润如水。幽幽的茶香,浓烈如酒。那是一种薄荷的味道,从故乡的深处,如水一般漫过我的记忆。
小时候,在故乡的山野之间,田边地头,一到夏天,几乎到处都可以看见野生的薄荷,大片大片,如火如荼地生长,和周围的杂草长在一起,若不仔细打量和分辨,几乎根本就分辨不出哪是杂草哪是薄荷。野生的薄荷看上去有着淡红色的茎秆,茎秆上长着嫩嫩的,绿绿的叶片,一阵风过,大老远就可以闻见一种淡淡的清香,和着山野之间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闻见那种淡淡的清香,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惬意、痴迷和沉醉。
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便会背上一个背篓去到山野之间或者田边地头采摘回野生的薄荷,然后放在大蓝盘里晒上几个红花大太阳,将先前嫩绿的薄荷全都晒得金黄焦干,然后捆成一小把一小把放进家中的木柜。母亲说,野生的薄荷其实一味中药,用薄荷烧的开水喝了不但能够清热解毒,而且还能够预防中暑。虽说良药苦口,但用薄荷熬的茶水一点儿也不苦涩,相反,喝起来还非常的清新和香甜。到了酷暑难耐的盛夏六月之时,每天一大早,母亲便会从我家附近的凉水井中挑回几大桶井水,倒进家中的锅里,然后丢进几把金黄焦干的薄荷,将水烧开之时,整个灶屋里顿时便溢满了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母亲接着就用瓜笠将那橙黄的茶汤一瓢一瓢小心翼翼地舀进水桶,晃悠晃悠挑到桥头上,小时候的我每天的任务就是在桥头上专门负责守茶摊卖茶水,两分钱一杯。那时候,尤其是当场天,一天下来,竟然能够卖上一元两元,最多的时候一天还能够卖上五元六元之多,每天快要散场之时,我就将一个铁皮盒子里的茶水钱全都倒在卖茶水的小方桌上一一地清点,一分、两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数着那一个又一个仿佛还饱蘸着汗渍的镍币,我的心里感到的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满足。
很多年以后,大约是2004年的样子,我看过一部很出名的电视连续剧,电视剧的名字叫做《王保长新传》,电视剧里面有个三嫂子,是著名女演员侯继林演的三嫂子,剧中三嫂子带着一个孩子,为了生活,每天蹲在街边卖的就是薄荷茶———“薄荷茶,薄荷茶,又香又甜的薄荷茶,一文钱一杯!”剧中三嫂子那腼腆的笑容和她那甜甜的叫卖声和着淡淡的薄荷茶香,至今依旧还仿佛响彻在我的耳畔,我的心间,让人刻骨铭心和久久地难忘。
1980年,我家二哥初中毕业后,由于没有考上中专学校,父母只好想法设法求人托关系将他安排进了蓬安县城里的印刷厂,但二哥却吃不下厂里加夜班的那种苦,于是就私自作主一趟子跑回了老家跟着永兴街上一个名叫邓德宗的个体户一起做起了小生意。我家于是就从那时起在永兴公社旁边开起了杂货铺。那时,童年的我每天也要在杂货铺里帮忙守铺子卖东西。杂货铺里的芝麻饼进价是3分8一个,卖6分钱一个,一个要赚2分2厘,卖上一百个饼子就能赚上2元2角钱,这在当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家里每次都要进几百个甚至上千个芝麻饼,装进一个大油纸口袋里,扎得牢牢实实地,放进家里的一口大木头柜子里。同时也要进一种大的芝麻饼,那种大的芝麻饼是夹心的,里面包有糖,进价比起小芝麻饼要贵得多,进价是1角3一个,卖价是1角9,每个可以赚上6分钱。我每次守铺子卖东西饿了的时候,就悄悄地偷杂货铺里的饼子吃,我只敢偷6分钱一个的小芝麻饼吃,从不敢去偷卖价1角9的大芝麻饼吃,因为家里进的小芝麻饼多,清不到个数,但大芝麻饼进得少,吃了一个就会被发现,就会遭挨打。
那时候,我家的杂货铺里还卖酒,卖麸醋,卖水果糖,卖白糖,冰糖,后来还卖盐巴,凡是卖吃的东西,我基本上都要趁大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地去品尝品尝。白酒度数太高,喝到嘴里辣得很,仿佛针在刺舌头和喉咙,让人简直受不了那种辛辣和刺激,因此我很少去喝。家里卖的广柑酒,度数很低,喝起来非常甜,就像喝醪糟开水一样,味道好得很,因此我便常常从酒坛子里舀广柑酒出来喝,有时候喝多了,怕大人们发现,于是我就到厨房里去舀些凉水参进酒坛子里,以此来避免家里的大人发现我在偷酒喝。 其实,现在想来,让我记忆最深的是,那时候,家里的杂货铺里也卖过一种薄荷糖,那种薄荷糖雪白雪白的,就像是窗户的玻璃一样大块大块的,轻轻一掰,就能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嘴里,吃起来甜咪咪,凉丝丝的,吸一口气,满嘴里顿时便溢满了一种薄荷的味道和清香。味道真是好得很。 1984年,永兴公社因为要修伙食团,于是便下令将我家搬迁到了五通坝公路边的一块大田里,那时候,我家的屋后新建了一座糖果厂,说是搞改革开放发展乡镇企业,是永兴13大队的一个姓向的农民和另一个姓郑的农民合资修建的。厂里主要生产的是白糖、冰糖和水果糖,很多时候也要生产薄荷糖。当时糖果厂里生产的那种水果糖,又叫做“桂儿糖”,是用花花绿绿的糖果纸一个一个裹好后才能卖的,一分钱一个,一角钱可以买十个。当时厂里雇请了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工来给水果糖包糖果纸。我小时候常常跑到糖果厂里去玩耍。很多时候,看见厂里的厂长和一些男工人与年轻漂亮的女工们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地打闹和开玩笑,甚至常常笑嘻嘻地在年轻漂亮的女工身上东摸一爪西捏一把。当时的糖果厂的生意十分地火爆,所生产的糖果销售到了全县很多的地方。厂里还有一个拖拉机,是请的家住杜家英雄水库边一个姓唐的司机开的拖拉机,每天都拉着一大车一大车的糖果往全县各个乡镇跑。后来,过了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曾经盛极一时的糖果厂竟突然一夜之间就倒闭了。厂里的工人们也都如同鸟兽一般树倒猢狲散了。但是,永兴糖果厂里生产的各种糖果,尤其是生产的那种“桂儿糖”和薄荷糖,我至今依旧还是记得的,那种幽幽的香,那种凉丝丝的爽口和润心,至今依旧让人难忘怀。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永兴,辗转到了天成、济渡等地教书谋生,2007年10月,我从济渡中学考调进了县城工作,至今也已过去十二年有余了。这么多年来,我在逛超市买东西时发现,当年卖一分钱一颗的“桂儿糖”如今早已涨到一二十块钱一斤了,当年卖一两块钱一斤的薄荷糖也都早已涨到十多元一斤了。这些糖果的价格几乎都上涨了十多倍。逢年过节之时,我有时候也要买些水果糖和薄荷糖回家品尝品尝,但却早已品尝不出当年的那种甜咪咪、凉丝丝的惬意和无穷的乐趣了。 前些日子,我在逛蓬安木桥巷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妇人正蹲在街边卖各种各样的草药,让人老远就闻到了一种沁人心脾的香,走近一看,有刚刚采摘的,也有晒得金黄焦干的,有过路黄,有折耳根,还有野生的薄荷,都扎成了一小把一小把的摆在地上的亮油纸上,一块钱一把。我便买了几把过路黄和薄荷拿回家,烧了一壶开水,在茶杯里放进一些过路黄和薄荷,然后倒入开水,片刻功夫,整个屋子里竟又溢满了那种久违的香。闻着那种香,我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美好的童年旧时光,那是一种淡淡的香,澄澈,透明,仿佛能够洗涤人的魂灵;那又像是一种幽幽的香,纯净,无暇,如同甘冽醇厚的老酒,瞬间便将我醉倒在了时光与岁月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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